监狱长黄金面具下的脸难得失去表情, 木然地望着虚空。

  乌鸦呱呱叫着,猛扑向复活的伊菲等人。

  其中一人骂道:“嘿,这船上还养乌鸦, 真-他-妈糟糕透了!”

  他说完, 抬起了粗壮的手臂。

  紧接着,操场上所有囚犯眼皮皆是一跳。

  这人竟有一只改造过,如同意大利炮的手臂。取代拳头的是一个黑漆漆的炮口, 随着他“嘿”一声,炮弹轰出, 在天空炸出一朵骷髅头形状的云彩。

  乌鸦扑楞楞地散开了。

  监狱长的表情更臭了。

  复活的伊菲用黄金软鞭勾着他的脖子,空着的那只手将他双手同时反剪在身后。

  说来奇怪, 明明伊菲身形比监狱长还要单薄, 力气却大得惊人, 让监狱长动弹不得。

  “就是你把这个世界的我当猪狗使唤?你也配?”他粗砺的手指划过监狱长的腰, 仿佛只要一用力,监狱长的脊骨就会被折断。

  他伸着舌头, 发出湿漉漉的声音:“看来你们都不行啊, 弱成这样, 啧, 怎么活下来的?”

  身后众人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那是操场上这些囚犯们日常听惯了的声音, 但由别人发出来, 竟令他们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大家小心地簇拥到一块,拳头紧缩,全神戒备地注视着他们的监狱长。

  “不用这样。”复活后的伊菲笑道,“现在我是监狱长了, 只要你们乖乖听话, 我不会为难你们的。至于这位嘛, ”

  他一脚把监狱长踹翻在地,踏上一只脚,“哎呀,我的鞋有点脏了,你先给我舔干净吧,前监狱长大人。”

  身后同伴浪荡地大笑起来。

  与之相反,操场一片死寂。

  拉尔等人的拳头攒起了青筋。

  那可是监狱长大人,何高贵放肆,向来只有别人为他舔鞋的道理,他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看着监狱长大一言不发地摔倒在地,拉尔的眼眶渐渐红了。

  “放开他!”他骤然大喝一声,飞跃而起,蹿上高台就直取伊菲的面门。

  “唉,”伊菲无奈地叹气,“真想不到,这个世界的人,不光弱,还蠢。”

  他说着,轻飘飘地抬起了胳膊。

  他那看起来比鸡爪粗不了多少的手指猛地抓住拉尔头骨,轻轻一捏。

  哔剥!

  头骨整个儿碎了。

  操场上的囚犯们此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拉尔可以自行修复伤口,而且速度是他们中最快的。

  但是下一秒,所有人都傻眼了。

  拉尔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脑袋碎得一塌糊涂,脑浆和眼球粘液淌了一地。

  他居然,没有修复!

  确切来说,是来不及修复。复活后的伊菲力量强大而惊人,在瞬间便夺去了拉尔的意识。

  “我再说一遍,现在我是监狱长,你们必须听命于我,任何侥幸都是不可取的。”伊菲甩掉一手血污,随后在拉尔衣服上擦了擦,嫌弃道,“啧,看着块头挺大的,竟然连给我练手都不够!”

  话音没落,拉尔的尸体一动,被复活后的伊顿拖了过去,撕下一条胳膊,大口咀嚼起来。

  “伊菲,你废什么话,反正我们只呆七天,赶紧让他们去做饭吧,我饿死了。”

  “馋死你算了。”复活后,两人关系明显变好了,伊菲轻咂了下嘴,目光又转向操场,“还有人要来试试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安排任务了!”

  “我们凭什么听你的!”一名囚犯不服气,大声吼道。

  伊菲缓缓转动眼珠,向他看去。

  四目相对,伊菲笑起来:“我知道你,叫伊尔还是墨尔,你跟这个世界的我关系似乎还不错,我暂且放你一马。”

  伊尔胸膛起伏,正要大声咒骂,躺在地上的监狱长懒洋洋开口了:“伊尔,不要胡闹了,乖乖听话。”

  “大人!”伊尔十分不甘,但面对监狱长的命令,他本能地屈从了。

  伊菲桀桀笑起来:“前监狱长大人的话还真是管用啊。不过无所谓,你是老大,只要不闹事,七天之后——”

  “不会有人闹事。”监狱长平静地说。

  伊菲的笑容几乎拉到耳根:“这就对了。来两个人,把我们听话的前监狱长带下去吧。好好养着,他太瘦了,还不够给伊顿塞牙缝。”

  说话间,一名身材魅梧的同伴把监狱长甩到肩膀上,扛着他走进了堡垒。

  伊顿已经吃完了拉尔的手臂,打着嗝嚷道:“伊菲,你话太多了,能不能快点,我想吃东西。”

  “你着什么急!我鞋子还脏着,操场还脏着,整个监狱也还脏着,这种环境怎么安心吃饭!”

  “我能吃啊。”伊顿无所谓地说。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能不能活得有点人样!”

  伊菲生气了,在高台上来回踏步,半晌把人群分成两拨,人少的一拨去厨房做饭,剩下的留在操场上,打扫卫生。

  秦晷他们被留在操场上,每人分到一张以拉尔衣服碎片充当的抹布,趁着操场还湿着,沾了海水擦拭起地板来。

  伊菲挥着黄金软鞭大声命令:“擦干净点,蠢货们,但凡让我看见一点灰尘——”

  啪!

  黄金软鞭将栏杆劈掉一截,威胁意味十足。

  没有人敢吭声。

  无论是原先的纸片人还是囚犯,直到此时终于真正地融为了一体,大伙儿面无表情,机械地重复着清理现场的工作。

  一名同伴在餐厅找到了监狱长的王座,搬上来请伊菲入座。

  “啧,姓秦的小子还挺会享受的。”伊菲施施然入座,脱了鞋将湿答答的汗脚在松软的座椅上蹭了蹭。

  接着他又瞥了一眼溅满拉尔脑浆的鞋子,随手指了一个纸片人:“你,拿着你的抹布,过来把我的鞋擦干净。”

  被点名的女人站在夏箕奇身边,闻言朝夏箕奇身后缩了缩,夏箕奇抖成了筛糠,脚像钉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伊菲的手指勾了勾,难得好脾气地道:“不是你小伙子,闪开点,我对男的没兴趣,我要的是那个女的。”

  夏箕奇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更紧张,仍旧一动不动,最后被秦晷扯了一把,才让出了位置。

  那女人知道躲不过了,战战兢兢地挪动脚步。

  伊菲道:“爬过来。抹布不准落地。”

  “……”女人不敢不从,匍匐下去,抹布没处放,只能叼到嘴里。

  这副滑稽的模样取乐了伊菲和同伴,哈哈大笑起来。

  女人蠕动着,如同虫子似的爬到伊菲脚边。

  伊菲没叫她起,她不敢起,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擦拭那双沾满污泥的鞋。

  “擦干净。”伊菲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越是这样,她抖得越厉害,忽然指甲上的碎钻一勾,将原本就破了个洞的鞋面拉开一条更大的口子。

  只听“哧啦”一下,全世界都寂静了。

  伊菲的眼神缓缓变得锋利起来。

  女人全身趴伏下去:“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重新擦!”

  “大人?你在叫谁?”伊菲古怪地笑起来,“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大人小人,只有——主人。”

  他用脚尖挑起女人的脸,细细端详,“嗯,长还不错,来人,把她做成烛台吧。”

  虽然不知烛台是什么,女人仍骇得不轻,凄声叫喊起来:“大人,我再也不敢了,不不,主人,我不敢了——!!”

  “哎呀,别哭,哭花了脸就不美了。”一个剪刀手的同伴跃众而出,温柔地擦去她脸颊的泪珠,忽然剪刀一动,将她天灵盖掀了开去。

  女人怔在原地。

  头骨传来钝痛,但意识还在,她的大脑好端端地在剩下那半边头骨里跳动着。

  “嘘,别动。”剪刀手将一根灯芯放进去,火光一划,灯芯哧哧地燃烧起来。

  “啊啊啊啊——!!”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嘘嘘,别动,动就不好看了。”剪刀手紧紧摁着她的肩,将她的膝盖剁进地板里去。

  女人动弹不得,泪流满面。

  头骨里传来阵阵焦香,火焰照亮了天鹅绒般的天空。

  “…………”

  操场一片死寂。

  无数双眼睛惊骇地望着那一小簇火焰,无论纸片人还是囚犯,全都一脸煞白。

  “别停下,继续干活。”剪刀手催促。

  大家只得低下头去,专注眼前的劳动。

  半晌,伊菲道:“还是缺点什么,来个逗趣儿的吧。”

  他又站起来,在大伙儿身边来回踱步,踱到岑陌时,指尖一勾,将她耳朵里的布条勾掉了。

  岑陌:“……”

  伊菲弯腰打量她的脸:“你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这么不爱听我说话?”

  岑陌:“你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这么不爱听我说话?”

  岑陌:“……”

  秦晷等人屏住了呼吸。

  伊菲抚掌大笑:“应声虫!不错不错,就你吧!”

  他拽着岑陌起来,大步朝高台走去,想了想,又改变主意,拐进了通往堡垒的门。

  秦晷试图追过去,伊菲像后背长了眼睛:“年轻人,我如果是你,就好好完成任务,否则的话,下场可不是没有晚餐那么简单。你们的监狱长太好了,都把你们宠坏了!”

  他骂骂咧咧,很快带着岑陌消失在门里。

  他一走,其他同伴就消极怠工,围在一起打起了扑克。

  秦晷只得装作擦得很专心的样子,绕到旗杆后头,荀觉和其他人见状,赶忙围拢过来。

  “怎么办?”曲安宁焦急道,“陌陌不会也被点天灯吧?”

  “看她怎么应对了。”秦晷瞥见荀觉怀里那本指南,一把掏出来。

  规则二十七:如果有人劫狱,请勿反抗,必要的时候,召唤乌鸦。

  “这是什么?”曲安宁好奇地问。

  “监狱规则指南。至于是哪方面的规则,它没写,我也猜不到。”秦晷飞快地解释了下来历。

  荀觉补充:“如果听它的,有一半死亡几率。”

  夏箕奇:“……”那还听个鬼啊!

  曲安宁:“请勿反抗我知道,召唤乌鸦什么鬼?”

  大家抬头向乌鸦看去,这些漆黑的家伙仍像往常一样,有的立在栏杆上,有的盘旋在空中,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滴溜溜转动着。

  “它们……还是监狱长的眼线吗?”

  “……不知道。”

  “那怎样才能召唤乌鸦?”

  “……不知道。”

  本来对他们来说,巨船上的监狱长谁当都一样,只不过是从一个狼窟,掉入另一个狼窟,但是现在,岑陌被抓走了。

  以复活伊菲的狠戾程度来看,手段绝对在原监狱长之上,时间拖得越久,岑陌越危险。

  “可是到底要怎么召唤乌鸦呀!”曲安宁抓耳挠腮。

  现在剩下的那些囚犯跟他们连话都没说过,即使知道乌鸦的秘密,又怎么可能告诉他们?

  夏箕奇试着把夏叽叽赶向那些乌鸦,结果这货吓软了,软塌塌地蹲在地上不肯动,被逼得急了,就往曲安宁怀里钻。

  曲安宁不忍心,只得道:“算了吧,这招没用。”

  秦晷霍然站起,“知道怎么召唤乌鸦的,恐怕只有监狱长了。我们去救他。”

  “你疯了!”曲安宁差点喊出来,“监狱长身边肯定有人看管,再说,巨船这么大,我们连基本的内部构造都还没搞清楚,谁知道他被关在哪里!”

  “不,有办法。”荀觉道,“我们不熟悉内部构造,新来的伊菲等人也未必知道。他们一定会把监狱长放在显眼又安全的地方。”

  “那会是哪里?”

  “大概率在监狱长办公室。”

  “可是办公室在哪?”

  荀觉没回答了,专注观察堡垒的形状。

  片刻,打扑克的复活团队发现了他们,大叫起来:“那边几个,聚在一起偷懒吗!告诉你们,伊菲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干不好活不许吃晚饭!”

  剪刀手做势朝这边走来,大家只好散开,装出认真工作的样子。

  清理完操场,晚餐依然没他们的份,机械室一片狼藉,他们又被派去打扫。

  “快点,蠢货们,因为你们,老子到现在还饿着肚子!”伊顿嚼着拉尔的腿骨,站在机械室门口骂骂咧咧。

  把小崽子们都赶进去工作,他百无聊赖,又去别处找吃的。

  秦晷迅速决断:“我和荀觉去找监狱长,曲安宁和夏箕奇留下来,看好夏叽叽。”

  对上夏叽叽怯生生的鸡眼,秦晷摸了摸它的脑袋,拉着荀觉走了。

  “有头绪了吗?”一边走,秦晷一边问。

  “再把本子给我看看。”

  秦晷把本子递给他,转身挡着外面,如果有人经过,就装作认真清扫的样子,让人看不出破绽。

  荀觉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这就是我写的。去掉正常的文字和标点,剩下一些奇怪的点,看起来像控制不住笔似的,但我知道,它不是。”

  “说重点!”

  荀觉:“重点就是,这是一幅内部构造图。走,我知道监狱长办公室在哪了。”

  他牵起秦晷,转身就走。

  “你知道你在往哪个方向走吗?”秦晷冷冷问。他再不辨方向也知道,前面是餐厅,他们很有可能和伊菲等人正面撞上。

  “你信我,这条路最快。”荀觉牵着他向紧闭的餐厅大门飞奔。

  里面传来伊菲不满的斥骂:“伊顿,你这头懒猪,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看着那些人打扫吗?”

  “打扫有什么好看的,我先吃点东西。”伊顿不满地嘟囔。

  紧接着盘子砸碎的声音,伊菲怒道:“吃吃吃,你的字典里除了吃就没别的字了?我让你现在去看着那些人打扫,快去!”

  “我又没说不去,你好歹给我一根骨头。”

  脚步声向门边挪来。

  而荀觉停在了距离铁门三步远的地方。

  秦晷屏住了呼吸。

  就见荀觉伸出手指,在石墙的一个孔洞里戳了下,墙壁发出一声轻响,一扇石门打开了。

  秦晷:“……”这玩意儿修得过于精巧,每次路过,他竟然都没发现。

  “走!”荀觉拉着他钻了进去。

  石门合上的瞬间,伊顿推开了餐厅的门。

  “监狱不会也是你修的吧?”漆黑的甬道一路向上,不说点什么这种□□的压迫感会把秦晷逼疯。

  荀觉道:“注意你的说辞,是平行世界的我。”

  “那平行世界的你,也在船上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如果他的思维和我差不多的话,应该你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我在你身后。”秦晷没好气地说。

  “我说的是平行世界那个你。”

  说着,前方突然开阔,一个装璜精美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监狱长被拇指粗的麻绳捆在管道上。

  两名看守在门外打瞌睡。

  秦晷二话没说,抓起桌上的裁信刀,一下挑断了绳索。

  与此同时,荀觉猛地揭掉了监狱长脸上的黄金面具。

  监狱长毫不意外地挑了下眉。

  “晚上好,平行世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