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钰回了院子，给金翅苍宇雕喂了一把包里的蛇胆饲料算作奖励之后，便无视了那傻鸟凄厉的惨嚎，直接把它收回了坐骑栏。
今日两个人好好的野外郊游被那么个烦人的家伙给搅了，颜子钰本来就心中窝火。故而回屋的时候，看也不看跪在门口的那人一眼，只在经过他身旁时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果不其然看到那人的身躯抖了一下。
嗯，亏你还知道做错了。颜子钰见他知惧，这才稍微熄了点怒火。
自顾自地回屋沐浴，还故意在浴池里磨蹭了好久，换了身常服，方悠哉悠哉地出了屋门。
颜君行以为主人终于要说什么了，却未想到主人依然没搭理他，而是在石桌上摆弄起今日沿途随手采的那些药材了。
他自然不敢出声询问，只得低了头继续恭敬跪着，心中愈发慌乱，不由得念头丛生，胡思乱想起来。
主人是真的生气了，自己这么没用连累了主人，主人会怎么罚我……
想来想去，然而心底最深处终究知道这其实是自己存了侥幸了。主人若是愿意罚自己还算好的，抗命不遵，一个不听话的属下……主人会不会不要自己了……
其实颜君行在受罚之前先跪上许久的经历并不少，且哪次都比现在的时辰长。只不过那只是因为主人家忘了，或是还没腾出空来定责罚，却并不是什么人气他、要故意晾着他了，毕竟没有人会将一个暗卫犯的错如此特意记着的。
然而这样等待的感觉，他这次却觉得竟是从未有过的煎熬难耐。
以前只当是自己应受的罚，默默忍过去罢了，现在却是惶惧、担忧、自责在心中不停地兜兜转转，他眼角余光默默看着主人晒药的动作，心脏似也随着那衣袖每一下的轻甩而阵阵紧缩着。
颜子钰把手头的那丁点药材慢条斯理地摆弄来摆弄去，等他终于想不出什么摆弄的法子之后，像是才想起来有他这么个人一样，回屋时淡淡说了一句：
“进来吧。”
依旧是平静无波的淡然声音，却没了往日里的温润。
颜君行心中一沉，明明怕得要命，却不敢有丝毫犹豫地随主人进了屋，还不忘带上了门。然后见主人斜倚在榻上，忙忙又跪了下去，服侍主人脱了鞋袜。
随手翻开一本医书，颜子钰其实连翻的是哪一页都不知道，佯装研读的样子，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自己说说吧，什么错。”
颜君行这辈子做了不记得多少次这样的事——跪在地上自陈罪名，却都是在厉喝和鞭子之下请罪的，这般温柔的场景从未有过。然而主人越是云淡风轻，他反倒越是慌。
他不是惧怕接下来的惩罚，毕竟这么久了，主人还一次没有罚过他。无论是轻是重都是自己合该受的，他怕的是，他不知道他决定说的话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无法预知的后果……
“属下，属下实力低微，不该拖累主人。”
沉默。
颜子钰以为他害怕，便十分有耐心地等他一点点地说。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下一句话出口，才不可置信地问道：
“没了？”
还是沉默。
轻轻把书翻了一页，颜子钰面色不动，心中却蹭地烧起了一团烈得发烫的怒火，直冲上了脑门——
只说自己拖累我，却丝毫不提你抗命的事，咋，还觉得自己有理了？
你既身为我心爱之人，别人拿你做威胁本就是情理之中，且我根本不惧威胁，又如何会在意这个。我不信你不知道这点，你明知我气的是你去而复返。
勉强把那快要破体的怒气压了压，懒得再跟那人兜圈子，直接冷笑一声：
“那你抗命不遵之罪呢？”
颜君行把脑袋重重往地上一撞：
“请主人责罚！”
好，好，好。只管请罚，觉得罚完了就过去了？认罚不认错，那我罚你有什么用？
颜子钰终于抑不住胸中那灼得他发疼的火气，只觉得自己胸口闷成一团，快要被那怒火烧得连呼吸都困难。眼前一红，直接把那人拎着领子拽起来，让自己那盛满怒气的眼睛直视了过去。
“如此说来，你竟是不认错的了？”
颜君行从未见过主人如此模样，这样真实的怒意裹挟着凌厉的威压扑面而来，下意识地在主人手中瑟缩了一下，然后慢慢又坚定了起来，垂下了眸子。
“属下不敢。”
不敢，然而还是不承认。
“你！”
颜子钰怒极，直接把他的身体往地上一掼，摔了出去，而后那人又膝行着回来跪好。眼底的恐惧快要抑不住，却依然没有服软的意思。
他这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把这人给惯坏了。
从不忍心罚他，那是因为对自己而言，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他每每拿来请罪的那些越矩的理由，总是让他无奈又有些心疼。
而且，自己也从来没有摆过主人架子，平日里点点滴滴的行事言语，都是如同对待朋友或者恋人。那些看上去像主从的动作，全都是他执意要守的礼节。
不过这终究是两个多月过去了，在自己的潜移默化和刻意的一点点引导之下，又没有了规矩的束缚，他终究渐渐改掉了那些忍辱屈尊的陈旧习气，让自己终于不用在平时动不动就心疼怜惜一番了。
但是他眼神依旧对自己恭敬，即使有时候会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也从来不敢违逆自己的意思。所以会以为，只要自己要求，他永远都会听从自己的。
现实很快甩了他一耳光。面前跪着的这人，恭敬，沉默，顺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合规矩。然而他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这人的执拗和坚决。
被抵抗，被抗拒，被拒绝的感觉如此清晰的在心中燃起。那人简简单单的一个姿势一个眼神，却如同在烈火上，轻轻巧巧地浇了一瓢油。
心脏因为愤怒早已跳动地不受控制，脑中嗡鸣作响，颜子钰喘息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视线晃动已看不清周遭的东西，仅剩了眼中的那个人。
“为什么。”
“主人……”
颜君行猛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望向颜子钰，带着全部的恳求道：
“主人……您不愿意见属下受伤，属下又何尝愿意见主人您……”
“你还知道我见不得你受伤啊！”
颜君行这句话宛如□□，瞬间点爆了颜子钰的怒火，随手拿起来桌上一方砚台便摔了出去。
自己受伤跟他受伤那是一回事吗！自己五万血，有系统有装备，装备上带了内外防御和御劲化劲。那毒蛇咬上去，原本几千的伤害都不知道还能剩个几百。
然而这伤害打到颜君行这种脆皮身上，瞬间就去了他大半条命，若是他反应慢了那么一秒，血条见了底，天知道还救不救得回来！
“我平日里都舍不得罚你半点，怕你疼了痛了，更别提舍得你流血受伤！这些我不信你不知道，还巴巴地往那蛇口里送，你是存心想气死我不成！”
“不是的！主人！属下绝无此意！属下……属下……求主人责罚！”
他心中愈慌，愈不知如何解释，只得不停地重复着一句求主人责罚。
“那我问你，我这次罚了你，下次要是有危险，你是不是还是要扑到我面前去！”
颜君行知道自己只消老老实实地回一句“属下不敢了”，主人必然便会将此事就此轻轻放过。然而他却更不敢……对主人说谎。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做这样的选择的，于是只得低了头，闷闷答到：
“……是。”
“你！！”
居然都明目张胆的跟自己对着干了？颜子钰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于寻着了一个发泄之处，提掌便往那人身上拍去。
颜君行余光瞥见主人的起手之势，瞬间卸了全身的内力，闭了眼只等主人的掌风。
然而颜子钰在怒火烧得他理智全无的时候，却生生把掌势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那人近在咫尺的眼睫颤抖不已。
君行在害怕。
与此同时，今天那人脸色惨白的样子飞快地窜入脑海——
他方才受了重伤，是那么利害的毒，还未全愈。
要是这开碑裂石的一掌下去……
这是自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心上人啊。
如何舍得，如何舍得。
“你…………！咳咳……咳……！”
骂他，他又不认，打他，自己又心疼。
颜子钰这口怒气郁积了许久，越点越着，然而临到发泄的时候却被自己生生抑了回来。转转悠悠无处着落，最后竟而胸口一疼，直呛出了一口血来。
他一向吃软不吃硬，然而面对自己一生所爱，那锋芒便始终递不出去，终究回转来，伤了自己。
“咳……咳……你……”
地上那人等了许久也不见掌风落下，却忽而听到咳声，忙抬头一看，正将主人嘴角尚未擦净的血迹看了个清清楚楚。
殷红的血，那颜色刺入眼中，似乎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怎么会，主人怎么会……
主人是被自己气成这样的。
承认吧，都是你颜君行的错。
天旋地转，颜君行视线里只剩了那一点殷红，宛如泰山之重，压得他无法呼吸。
他因了心中那点要护着主人的执念，让主人担心，又不认为自己有错，只觉得无论是什么后果，自己都只管受了便是。
然而他现在才知道他错的多么离谱。
——这后果，他担不下。
主人不忍伤自己一根毫毛，然而此时那愧疚搅在他心里，却如被千刀凌迟，寸寸入骨，痛的他神志恍惚。只觉得主人对自己的这片怜惜温柔落入心间，还不若那剔骨重鞭打在自己身上……来得好受些。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颤抖成了什么样，只是凭着本能，拽住了主人的一片衣角，仰头，用喑哑破碎的声音，艰难地挤出了一句句祈求：
“主人……属下知道错了……属下再也不敢了……主人您罚我吧，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呵……你真是……要气我如此，才肯认错么……”
颜子钰一口血咳出淤积的郁气，又见他算是知道认了错，眼中担忧自责滚来滚去，心中怒火终于彻底熄了下来。
“主人……属下……求主人责罚……”
看着地上那人恨不得以死谢罪的眼神，颜子钰自嘲地笑了笑，以自己吐了那么一小口血，来换他一个再也不敢的承诺，倒是划算得紧啊。只不过，这人既然如此自责……
“你当真要罚？”
“是，属下任凭主人处置。”
颜子钰神色便突然莫名起来，自己今天被他气成这样，不能打回去罚回去，那也总得收点利息，找个途径发泄了。
眼神一暗，颜子钰有些沙哑地命令：
“那好，待会儿无论如何，不准出声。”
“是，属下记住了。”
话音刚落，颜子钰便把他整个人扔上了软榻，然后将他的双手飞快地在床头缚得死紧。
颜君行盼了许久主人何时能真正要了他，然而此时这状况……
他双手挣了挣，感受到被绳子磨得有些疼的手腕，心中苦笑，既然是罚，便必然不会是什么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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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钰眯了眯眼，笑着问那人：
“这算是罚完了。怎样……舒服吗。”
而尚在余韵中的颜君行终于回过了神来，脸上飞速烧起了大片红云：
“……舒服……”
“以后还敢不敢不听我话，自作主张了？”
“不敢了。”
最后的舒服是舒服，然而在那之前……也确实是太折磨了。
颜子钰得了承诺，这才安慰似的给了个吻。而后知他无力，便取了巾帕水盆，细细给他清理了，道：
“快睡吧。”
而颜君行却看着他的主人某个又有些微微抬头的地方：
“主人……您……要不要……？”
“想什么呢，你今儿刚中了回毒，哪能再折腾你一次。”
将衾被拉起来盖住身躯，两人终于抵不住疲惫，相拥着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