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非伏案写了没一会,外面传来陈闯敲门的声音,之前医者开的退热药,已然煎好。
进门后,陈闯看见宋明非在太子的案上批阅奏折,当下一愣,随即又皱了眉。
但碍于太子颜面,陈闯并未说什么,毕竟这事应不是宋明非自作主张,定是得太子授意。
“于大夫换了新药,说是会苦些,我备了梅子,若不喜欢便含一颗。”陈闯将药碗放在床前的矮桌,将周瑞轻轻扶起。
宋明非原想着陈闯身材高大,平常言行又不拘小节,看起来不像会侍奉人的模样,却不想他照顾周瑞时,动作却十分娴熟轻柔,丝毫不用人担心。
汤药喝过,陈闯又把一旁的丝绢递给周瑞,有药汤润着,周瑞的嘴唇总算有些颜色。
“可苦?要含梅子么?”陈闯关切道。
周瑞摇了摇头:“命人给明非备一份晚膳吧,处理完这些奏折,天估计也晚了。”
“不必添麻烦了,回去吃也是一样,正好我有事要与林繁商量。”提及自己,宋明非停了笔。
“那也好。”周瑞不带任何情绪,随手将丝绢放在托盘中。
倒是陈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拿着托盘退下。
宋明非走后,陈闯又入周瑞房间,虽然这年太子经历许多,眼界行事都隐隐有君主之风,但私下里待他仍是一如既往。
陈闯有什么想法,也会直接表达,并不会藏着掖着。
若是周瑞只是作为周瑞,与谁相交他管不着,但如今他贵为太子,不该把私人交情看的过重,他并不赞同太子,让宋明非处理此等大事。
“之前,我让你看的书,你可看了?”周瑞不置可否,倒是问了句别的。
陈闯闻言面容瞬间紧绷,那书周瑞曾多次让他看,但他刚刚调任诸事繁多,所以一直没看,此事是他理亏,这会自然哑口无言。
“你若看过,应当不会这般说,回头去看看吧,若有什么不明之处,可以与我讨论。”周瑞摇摇头,并未责怪。
陈闯乃是他母族表哥,亦是他身侧最信任之人,只是陈闯虽英勇有余,但谋略不足。
是个忠心之人,但并不全然合用。
周瑞目光落在手中的奏折,其上有宋明非批阅的笔迹……
城西,许修文刚一入府,就听许母在训斥仆役,许修文今日诸事不顺,在翰林耽搁许久才返回家中,这会听见吵闹之声,只觉头痛更甚。
“母亲,无非砸了茶盏,再拿一套出来便是。”许修文虽语气如常,但知子莫若母。
见许修文落座,手也不断在眉心按着,许母立时收声,挥退了下人。
“可是在外头不顺?”许母贴近许修文,柔声问了一句,旁边许父也放下茶盏。
“并未不顺,还在鸿胪寺见到了太子殿下。”许修文说着声音一缓:“还有宋兄和林兄。”
许父想了下,随后从座位上站起:“宣陵那个?”
许修文点头,许父许母因儿子见了太子的喜悦瞬间消失,又转为疑惑:“他们怎么会在鸿胪寺?”
“今日鸿胪寺接待英格国使臣,他们是太子亲点的语译官。”许修文低声解释。
“语译官是几品?”许母对官职不懂,只知自己儿子是正七品编修。
倒是许父拧眉,得太子钦点,这两人定是不凡,那之前……
“他们并非正式的语译官,而是与太子相识……”
“与太子相识……”许母听见这话,也回过味来:“如此商贩,怎得与太子相识……那如今该如何是好,可要我为你备上厚礼,前去拜访?”
许修文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才道:“他们此时住在太子府中,便是想拜访,怕也是不能,母亲不必准备了。”
这边几人说着,后堂一温婉女子掀帘而出:“夫君今日回来的怎么这般晚?”
许修文抬眸,看向他那新婚妻子。
人人都道他少年英才,得了院长赏识,娶得贵女。
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他所得一切,皆仰仗一个未知之人,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与别人谈到也从不曾否认。
如今他大概想到了,那人应是那个他好似永远都比不过的人。
他那点傲气,想来实在是可笑。
晚上,婢女引宋明非回去时,天已全然黑了下来。
宋明非和林繁单独住在翠竹苑,夜风一吹竹叶飒飒,宋明非喜欢这份别样的惬意,但引路的小姑娘显然有些胆怯。
“快到了,你回去吧,我独自走走。” 宋明非体谅十五六岁小女孩的奇思妙想,也没让小姑娘继续引路。
等人走后,宋明非继续前行,直到林中冲出一人,将他从背后抱住。
“你怎么不害怕?”恶作剧不成,林繁略显失望,干脆用下巴狠狠地蹭了蹭眼前人。
“你把蜡烛吹了?”宋明非任由他抱着。
“昂,留了几个,没全吹。”林繁有些心虚开口。
“看到小姑娘被吓成什么样了吗?”宋明非淡淡问。
“就不觉得很浪漫吗?”林繁说着,又解释道:“主要是等你等的太久了,我没意思,就吹了几个玩玩。”
有的人最会卖可怜,但宋明非偏偏吃这套:“为什么不吃饭?”
“一直在等你,你不回来,我就饿着呗,现在感觉能吃一头牛。”
“这里,不能随便吃牛。”
“那吃一头猪!”
……
竹林中,两人就这样慢慢的走,说着笑着闹着……
宋明非和林繁在太子府只待了两日,府内人就已经知晓两人地位不同。
虽然两人身处太子府不能随意进出,但凡事两人有吩咐,府中仆役从不敢怠慢。
之前答应查尔斯会再见,所以宋明非特意备了礼物,想到时候若来得及,便在临行赠予他。
当时为了通商,宋明非跟他说了许多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达成的事,现下只能借此略表歉意。
礼物定做的第三天,两国的通商协议便签好,使臣不日就将离开,太子也会亲自送行以示亲厚。
只是玉石雕刻不易,虽林繁设计的图相对简约,但短短三天也难做成。
宋明非以为定是来不及,却不想陈闯竟在使臣离开前,将他所定之物送了来。
“宋先生觉得如何?若是不满意,我差人送回去,重新再做。”
此物宋明非看过,选料和做工皆是上乘,甚至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出色,实在没什么可挑剔之处。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陈闯对他的态度全然转变,连称呼也变成这般。
宋明非问过周瑞,当时周瑞只是谈笑般说道:“许是因为他是归返先生的书迷。”
然而,不仅是宋明非,便是与陈闯接触更少的林繁也能察觉出不对,若真是归返先生的书迷,也不至于现在才改变态度。
使臣起行那日,都城的风格外大,太子依本国礼仪,与使臣对饮相送。
宋明非和林繁名义上还是语译官,随众站在人群之后,直至送别礼毕,太子离开,两人才有机会上前。
鸿胪寺外,另一位使官还对林繁的念念不忘,临行也要说上两句。
查尔斯看到宋明非,也微笑上前:“之前一直没有见到你,还以为我离开前,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之前答应过会再见,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我还记得,四匹的马车也追不上。”宋明非说到一半,就被查尔斯接过,口音不算标准,但也能听明白。
宋明非闻言,不禁笑了笑: “对,所以今日我便来了。”
这边两人说着,那边使团人员差不多都已上车,使团需要借风而行,不能耽误太久,宋明非便把礼物拿出。
“你不是喜欢我的平安符,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我不能送给你,这个是我找人做的,祝你此行一路顺风。”宋明非说着,将礼物递给对面的人。
查尔斯没有想到还有这份意外的礼物,看宋明非的眼神都带着亮光。
翡翠十/字/架,简约精致,那是查尔斯的信/仰,也是他在这里收到的唯一一份礼物,属于自己的礼物。
“谢谢你宋,这是我收到最完美的礼物。”查尔斯目光灼灼,立时就将吊坠挂在自己脖子上。
然而,那边使团的人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查尔斯上车,两人无法再说更多。
查尔斯只能遗憾开口:“宋,我可以用我国的礼仪,与你道别吗?”
宋明非一愣,随后点点头。
对面的人闻言露出笑眼,一把将宋明非抱在怀里,又在脸侧落下一吻。
查尔斯转身登上马车,车队缓缓起行。
“他是不是亲你了?我就说他不正经。”林繁凑近,抬手就用袖子给宋明非擦了擦脸。
“咱们回去洗脸吧,然后我给你亲回来……”
“他是不是还抱你了?那还是洗个澡吧,我给你洗!”
“林繁,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