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游戏竞技>凌渡洛禊鸣鸾>第83章 第八十三章:两个呆子

  他进到客厅,里面的摆设和康明宇来时一样,现场没有被改动过。蔡仲这些天除了在此睡觉,没有多余的心情打理房间。

  地上有稀碎的灰尘,一个黑色易拉罐孤零零躺在橱柜边。橱柜上陈列的玩具——发光水晶球、粉色左转木马、俄罗斯套娃、蒙奇D路飞的石膏像。

  正南方有两层刀剑架,雕刻繁缀,上有雌雄双剑竖向并列。仔细看去,原来上面是一把日本□□。

  这大概是房子里唯一具有阳刚之气的证据。

  蔡仲穿过客厅,去浴室放洗澡水。临走前指着卧室门说:“去里面换套衣服吧,我整理一下浴室。”

  可以想象,一个能在盗窃现场一般的房间里睡觉的人会把浴室装扮成什么。

  “你怎么又回来了?”

  蔡仲在浴室里弯腰打扫,回身和隋愿撞个满怀。隋愿隐晦的说:“你还是自己去找吧。”

  蔡仲回想,自己的衣柜是电子密码锁的,当然要自己去才行。

  “那你把这里扫起来,我去给你找新的浴衣。”

  一片狼藉的浴室现在就只剩下隋愿了,地面上全是包装纸,浴缸里躺着一池脏衣服。

  他不禁觉得,富家的流浪汉真可怕。

  除了感慨,他还对自己充满诘问。在看守所里,人生终于触碰到无形的牢笼,那么真实。

  每个人都住在笼子里,从一个笼子般去另一个笼子,如若不喜欢,还可以造一个笼子,囚禁着自己。

  茫茫少年时,回想起来,脑袋里居然一片空白。温柔的抚爱,亦或者残忍的虐打,连片段都没留下。

  孤独的他,像空投战场的补给,被人们利用又丢弃。

  他把自己的名字和“之墓”连在一起,便觉得很安稳。大概,行尸走肉比骨灰好不了多少。

  看守所里同样等待开庭的有一名中年男人,假释期间第二次作案被捕,他拍胸脯跟隋愿说,“这一片监狱我都熟。”

  如果换了一个世界,可能强者都是他那样的。他在监狱里蹲了八年,原因是连环盗窃案和故意伤人。

  隋愿当时没做任何表态,他以为这种人肯定会被枪毙,但法盲的认知显然太过肤浅。

  他滔滔不绝,讲述监狱里的朋友都被定了什么罪,讲述洗冷水澡和每日学习的弟子规。从新闻联播和孔子学道里改过自新。

  如果这个人还期待自己可以获得无期徒刑,那他就无药可救了。最后一次犯案的过程中,他用铁锅打死八旬老妇人和她的一只缅甸猫,仅仅偷走两万块现金和几个翡翠首饰。

  当她的儿女回到家,看到曾经养育自己的母亲惨死在地,会是怎样的情绪。

  男人居然还亲口告诉他,“那只缅甸猫到死都狠狠瞪着我,它的头骨被我砸碎了,眼睛里全是血。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猫。”

  隋愿不断地审问自己,和这种人同在一个看守所,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糜烂到和没有自尊的杀人狂同吃同住的地步了吗,他活过的二十一岁时光哪去了?

  那段日子里,他时常想起蔡仲,想起他们一起共餐的那家西餐厅,那里曾是上帝的伊甸园,然而撒旦诱惑了他,让他万劫不复。

  和古神话剧情不同的是,撒旦和创造伊甸园的人都是蔡仲,所以是隋愿曾信赖的神明变了,而并非自己变了。

  他以前可能根本不认识蔡仲,此时的蔡仲就像解剖过的小白兔一样一览无遗。他都不知道蔡仲洗澡的时候喜欢吃零食,真会享受。

  他把脏衣服捞出来,放进门边一个天蓝色塑料盆,盆里还有一只小黄鸭塑胶玩具。

  蔡仲拿着浴衣跑进来,搭在墙壁挂架上。

  “我来弄,你先把衣服脱了。我看到这病服就膈应。”

  病服本就单薄,迎风时跟没穿差不多,可真要在他面前脱掉仍觉得不妥。

  蔡仲把垃圾收起来,打开花洒直接冲洗地面,懒惰的人在思维节俭上总是别具一格。

  很快,腾腾热气迂回萦绕,四周玻璃上皆是凝结的水珠。蔡仲撸起袖子把衣服转移到洗衣房的全自动洗衣机里,回来时隋愿已经□□现在水中,头顶像满了的漏斗,不停溢出水花。

  他侧着身,看到蔡仲时立刻紧张的浑身绷紧,缓缓背转过去。

  他背上有一条蜈蚣,约摸半尺长。经年以后,缝线的痕迹仍然斑驳可见。仿佛时光倒流过去还能见到血淋淋的大拉锁。

  “你背上的伤怎么弄的?”

  隋愿明显怔住了,好半天才轻描淡写的说:“我爸打的。”

  “我去!是不是亲爸,为什么啊!”

  “我跟同学打架。”

  蔡仲无厘头的毛病又犯了,啧啧称奇:“想不到你年轻的时候还是古惑仔。”

  “我现在也不老。”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果要他讲述这个故事,必须在开篇写上“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孩”。

  曾经耿耿于怀的往事已经被丢弃进旧日仓库,长大以后,很多事就不再重要了。

  地面积起一层水,蔡仲光着脚在上面拨动。他的秀足非常标准,比女孩子的脚还细腻。

  “你为什么和同学打架?”

  矛盾点总是令人忍不住向内探索,隋愿不算是头脑清醒的理智型,但他肯定不喜欢暴力。蔡仲就是有这种感觉。

  “好多年前的事,不记得了。”

  既然他不想说,蔡仲就没再问。他又不想出去面对百废待兴的房间,索性靠着玻璃门坐下来偷闲。

  他双手环住小腿,标准的五贴四分如雕饰精美的玉如意一般随性弯曲,雪肤凝脂。

  隋愿也极好看,但他的风范不在于肤浅的相貌,比如他抬起双臂插入发际,带有一种野性难驯的气质。引诱那些常年活在温室里的娇花。

  “隋愿,你妈妈病好了吗?”

  他很担心,警方应该会通知隋愿的家人,虽然他已经成年了,但法律和舆论是家族式的。

  “你是想知道,她有没有怀疑自己认识一个弓虽女干犯?”

  他回过头,冷眼注视角落里的蔡仲。哪怕只是一场不愉快的闹剧,人们也无法从记忆中把这一段故事剪掉。每个人都在创作一本无法被修订的书,听读者对自己的评价,继而考虑后面应该怎么写。

  他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完全可以用“一个男人枪杀一个女人”来比拟,而隋愿只是一把枪里的子弹,笔直射进女人的子宫。

  理论上,子弹的途径源于握着枪的男人想要对方怎么死,子弹不该被法律限制;但身为亚当之子的子弹不能同普通子弹相提并论,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行动能力和选择方向的权利。

  那么,谁又能说这颗专注于女人子宫的子弹是无罪的呢?

  连他自己都不愿为自己辩白。

  他的嘲讽显得病态嶙峋,经历过信任与背叛、生与死的天旋地转,他除了嘲笑自己空活的二十年,好像也没别的事做。

  他的母亲已病入膏肓,就算负责人际关系的刑警能查出他的老家,也不敢贸然进入透露案情,而审判结果证明他是无罪的,公开就更加没有必要。

  他唯一应该畏惧宗圆家,毕竟直接接触受害人的是他,阴谋都是后话。

  如果他是宗圆樱子的父亲,也会让伤害自己女儿的人锒铛入狱,他会告诉他认识的所有人,告诉凶手的亲朋好友,让所有人都尝尝被戕害的痛苦。

  将心比心,痛苦最需要得到平衡感。

  可他的神明再次精诚施法,把时局逆转,像握着溜溜球的手,不断扔下去、收回来、编织花样在眼前盯着它转,隋愿感到很疲惫。

  他的人生如此不堪,从儿童时期就预示着卑鄙的命运老人在他身边如影随形的事实。

  他还是愿意寄居在神明的羽翼下,承受他给的莫名其妙的温暖,和笨嘴拙舌的伤害。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蔡仲连忙辩解说,“我就是怕阿姨知道了会伤心。不过…我听说你们关系不太好。唉!不是…我…你当我没说行了。反正都已经判定无罪了,你就说是警察抓错了。”

  隋愿和母亲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他们没有亲近到互相关照的地步,所以得知自己即将死去时他并没想过要通知家人。

  如果没有他这个家人,每个人都会过得很好,从出生开始,他就贴着累赘的标签。

  他母亲是改嫁给他父亲的,当时父亲也刚刚经历一次破碎的婚姻,父亲和前妻感情恩爱,事业也逐渐高升,一众同辈人谈论他们时,都会忍不住歆羡。

  但好景不长,他们一岁大的孩子夜里突然死了。父亲开始家暴妻子,酗酒成瘾。

  离婚的妈妈带着一个女儿,婚后又有了隋愿,本来以为重获之子可以让他心中的悲愤平息,但他们恩爱不久,父亲又重操旧业,开始了赌博和酗酒的生涯,他还会动手殴打妻子和孩子。不久后公司也破产了。

  母亲终于忍受不了家庭暴力,带着姐姐离开,把隋愿留给凶神恶煞的父亲。直到父亲死后,他才回到母亲身边。

  母亲对他不愠不火,非常冷漠,送他去很远的地方读书。紧接着病来如山倒,她卧床不起,却从来不要求和儿子见面。

  每次他跟姐姐说要回家看妈,姐都说浪费钱,妈叫他好好的。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妈见了他和没见他一样漠然,他也不会因为母亲病入膏肓就心生怜悯。

  爱就断送在一个已经天人永隔的男人手里,这可悲的亲情,如此的脆弱,虚无缥缈,不堪一击。

  看到他难过,蔡仲还想解释,但他的言语实在无力,就笑着安慰说:“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的,人生的每一处都是风景,一切都是体验嘛。古人不是说,天降大任于斯任也,都是虚惊一场,别太在意。”

  两人久久对视,隋愿真想把眼睛安在蔡仲的眼眶里,因为蔡仲的眼睛根本看不懂自己,可他多希望蔡仲能懂得他的悲伤。

  “你真可笑。”他提起讥讽的唇角,忽然明白人们常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是个可笑的人,身边的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可笑之处。

  瞧啊,人生真是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