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祈研从报纸上了解到,徐凤芝曾经不叫徐凤芝。
她没有那么土那么村的名字。
她的本名叫徐姝。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甚至连她自己都要忘记了自己曾经还叫过这个名了。
所以在温祈研刚才叫她徐姝的时候,她才会愣了一下,连手里的斧子都忘记挥了。
姝,美好的意思。
徐姝是年轻的大学生。
她曾经和同学约好来乡村支教,对那些从小在大山里长大、没见过外面世界的人保持了最大的信任。
她听惯了书上对于乡村的吹捧,凡城市都是冰冷无人情味,凡乡村都是淳朴自然。
她也这样以为。
她只以为村里的人没被外面的灯红酒绿迷花了眼,认为他们还都是淳朴善良的村民。
她不知道还有一句话叫,穷山恶水出刁民。
虽说凡事并不能绝对,但她就偏偏遇上了最悲惨的情况。
——你想来拯救我们?
——留下来陪我们吧!
真心换不来真心,那些村民把毫无防备的她抓了起来。
徐姝失踪了后,她同行的同学曾向村民打听。村民纷纷道:“啊?不知道。她啊,没见过啊。”
“没见过没见过。”
徐姝同行的同学在找她,村民在撒谎,而徐姝在被囚禁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室,用胶布封着嘴,满心都是绝望。
她的同学找了她许久,一无所获,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离开了。
他们走了,留下孤身一个人的她,在这个地方苦苦挣扎。
她不再叫徐姝。
她被改了名叫徐凤芝。
因为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件物品,不需要那么好听的名字。
她被带到了拍卖会上,被村子里有名的富商李二买下。她是无数牺牲品中的一个。
就像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一样,李二从来不把她当做人对待,稍有不顺心就非打即骂。
打她的工具不是用皮带就是用削尖的木棍,家里那面白墙上溅满了血。
她虽然生下了一个儿子李明,但是地位没有丝毫的提高。
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儿子也对她不好。
这并不是因为儿子不爱她的缘故,而是孩子自小在病态的环境里长大,所以永远学不会对女性的尊重。
没有救了,没有救了。
日子永远也不会好了。
最后的最后,徐姝终于受不了了。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跳入了冰凉的井中。
头朝下,脚朝上,尸体漂浮在井里。
身子虽然死了,鬼魂仍然留了下来。
成为鬼魂的她,仍然像生前一样活着、被压迫着。
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死在了那个夜晚。
说得更清楚一点,早在被绑回来囚禁的那个晚上,她就已经死了。
听完这个故事以后,陆意叹着气摇摇头:“难怪我们会在井里找到徐凤芝的尸体。”是因为她早就已经投河死了。
金财舔了舔嘴唇:“那……徐凤芝会想要我们做什么?”
他看向温祈研:“温小姐,你是女人,她也是女人,女人最懂女人,你说说看如果你是徐凤芝你会怎么办。”
温祈研想了想说:“我会想让害死我的李二去死。”
“说得对,那就杀了李二呗。”陆意云淡风轻地说。
金财炸毛了:“杀?怎么杀。我们哪来的刀?”
“不是有斧子吗,昨天牛勇才在厨房里看见的来着。”
陆意走到厨房,果然在角落里看见了那把斧子。
昨晚牛勇正是因为看见了这把斧子,才花容失色的。
李二坐在饭桌上,仍然沉浸在二老婆跑了的悲伤中,谩骂个不停。
徐凤芝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看着他问:“晚饭要烧什么?”
她的脸色是逆来顺受的漠然。
李二不容分说丢了花瓶过去:“没看到我正在烦吗,臭娘们,没点眼色,这种事情还要问我,不能自己拿主意吗?”
李二恶声恶气,徐凤芝脸色却平静。她的瞳孔里倒映出陆意拿着斧子的身影。
她发现了陆意的动作,但她没有声张。
陆意的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李二倒在了地上。
他死的时候没有太多痛苦。
金财把视线从尸体上移开:“这样……这样是已经完成任务了吗?”
陆意:“应该吧。”
但是陆意马上就被啪啪打脸了,因为脑袋裂开的李二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
正常人脑袋被砍成那样肯定是已经活不了了,但李二还是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又回到了餐桌旁。
更诡异的是,他的嘴里竟然吐出了和方才一模一样的话:“妈妈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拍卖会被几个杀千刀的家伙给捣乱了!灯好不容易恢复了,那几个抓来的女孩一个都不在了……”
刚刚过来的徐凤芝也再次不见了,一切仿佛都倒退到了某个起点。
怎么回事?
众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李二刚刚不是已经被杀了吗?
游戏怎么还没有结束?!
就在这时,金财的手指着前方,声音有些颤抖地说:“看那里。李、李崇……”
不知什么时候,李崇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只有一半的脑袋,切口处流出白花花的脑子,正歪着脑袋看着众人,咧嘴一笑。
他抬起手,指了指脚下。
陆意下意识地低头,才发现自己面前竟然多了一双皮鞋。
温祈研说:“这是……这是第二天我和柳云在鞋店帮忙时,那只大鸟——也就是李崇拿走的那双。”
对,当时,李崇从玩家那里分别拿走了金链子、皮鞋和磨盘。金链子已经被李崇送给李二了。
现在这双皮鞋怎么又回到了他们面前?
李崇还回来的?他想要做什么?
陆意弯腰拿起那双皮鞋。这是一双女士皮鞋,精致小巧,鞋头还镶嵌了一只蝴蝶结。
温祈研说:“这是女孩子的鞋。既然金链子都被李崇拿来送人了,他是不是也想让我们替他把这双皮鞋送出去?”
送给谁,那自然是李容。
陆意皱起眉:“可是李容在哪里?”
闻执扶住他的肩说:“看看壁橱里。”
陆意不会忘记,牛勇在打开壁橱拿苹果吃的时候被徐凤芝从后面砍死了,但他也相信闻执不会害他。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对未知的恐惧打开壁橱。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打开壁橱的门,却空无一物。
……看了个寂寞。
闻执:“你只打开了一扇门,还有旁边的一扇。我怀疑,当初的李崇也只打开了左边那一扇门。”
陆意依言做了。
李容真的藏在那半扇门后。
晨光照进来,壁橱不再阴暗。
壁橱内的小女孩仰起脸看着陆意,泪流满面。
其实,与其说是看着陆意,不如说是看着陆意背后的李崇。
她揉着发红的眼眶,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哥哥,你终于找到我了。“
陆意宁愿相信这个“哥哥”叫的是李崇而不是他。
如果当年的李崇能够打开右半边的门,拥抱他的也会是这一幕。
可惜他没能来得及打开,就被站在他身后的徐凤芝砍死了。
所以他再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妹妹。
陆意把皮鞋交到了这个哭个不停的小女孩手里。
交换的瞬间,他的手指与对方有短暂的接触,感觉到活人的气息。
原来她还活着。
陆意心里稍微地松了一下。
故事进行到这里,总算还没那么惨。
李崇虽然死了,但是他最喜欢的妹妹好歹活了下来。
李容接过皮鞋之后笑了笑,然后朝陆意伸出手,说:“哥哥,跟我来吧。”
陆意选择没有拉她的手,但仍然跟了上去。
金财慢半拍地嚎起来:“等等我啊喂!”
离陆意大佬太远了,他总觉得不安全。
李容带着玩家们一直走啊走,都快走出了整个院子,终于在一棵杜松树下停住,蹲了下来。
温祈研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那天晚上她捡完了李崇的骨头以后就是来到了这里啊。”
李容伸出手指摸了一下杜松树,杜松树突然发出了火焰一样的光芒,明明没有任何风吹动,繁盛的枝叶突然乱颤起来,一只黑色的大鸟从中飞了出来。
这正是李崇变的那只鸟。
几位玩家因为之前去各自的店里帮忙的事情,都已经对这只鸟有心理阴影了。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动,生怕这只鸟一生气就把谁的眼珠子给啄下来。
黑色的大鸟展翅在空中飞翔了几圈,又开始唱起了那首诡异的童谣。
石墓原来是在杜松树下。
陆意看见黑色大鸟的脖子上套着一个磨盘。
金链子和皮鞋已经被它送出去了,就差最后一个磨盘还在它手上了。
它飞回了屋子,对着徐凤芝盘旋着,嘴里还唱着那首童谣。
徐凤芝仰头看着它,仍然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所有人都在恐惧,除了她。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恐惧是什么感觉。
唱完以后,大鸟爪子一松。
磨盘掉下来,将徐凤芝砸得血肉模糊。
“……”金财受不了了,他捂着胃转头干呕了起来。但他一直都没吃东西,所以呕出来的只是酸水和胃液。
大鸟降落在了地上,重新变回了人形。
李崇捡起徐凤芝的尸体进了厨房,五分钟以后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出来。
李二又坐在了饭桌旁。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起点的重现,就像玩家刚进入游戏时看到的那样,过去再次发生。
只不过,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李二咬了一口肉,非常不满意地皱起眉:“今天的肉汤怎么这么老?对了,怎么不见你们妈妈呢?”
李崇站在桌子旁边,眸子里散发出冷漠又狡黠的光。
他回答道:“大约——是到亲戚家探望去了。”
玩家们被送出了游戏。
陆意脑子里还惦记着李崇最后那个渗人无比的笑,身处放着舒缓音乐的咖啡馆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
闻清酒坐在对面小口喝了咖啡,捧着咖啡杯的姿势优雅而得体。
他看了一眼手表:“嗯,不错……时间只过去了十分钟,给你点的咖啡还没有凉掉。”
陆意摇头:“我不喜欢喝咖啡。”
“但我哥喜欢。这是他最喜欢喝的黑咖啡,嫂子你要好好记住。”
闻清酒起身:“走吧。既然没什么事情我就送你回去,你是坐地铁来的吧?”
陆意嗯了一声,然后默默地流泪了。
他的贫穷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怎么谁都能看出来他很穷啊?
闻清酒甩着车钥匙走在前面,陆意走在后面,看着闻清酒手中眼花缭乱地转着的那个logo,这才发现闻执平时真是相当低调。
反正都比他有钱。
路边停着一辆车,车窗缓缓地摇下,露出了一张中年男子的脸:“清酒。”
闻清酒转眼看了看,身子一震:“父亲。”
陆意闻言立即多看了几眼坐在车子里的中年男子。
嗯?闻执的父亲?
他入职前曾经有了解过……哎,叫啥来着。
陆意偷偷地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百度词条。
嗯,叫闻秋呈。
这种大佬以前只能在电视上仰望一下,现在不得抓紧时间好好看看真人。
闻秋呈也扫了一眼闻清酒身后的陆意:“这是你最近的新欢?”
闻清酒的反应比陆意还激烈:“不不不不不,没有的事。”
闻清酒心里暗暗叫苦,这要是让闻执知道了,他不得完蛋了??
闻秋呈:“我知道你平时一直玩得乱,也不必瞒着我。”
“……”闻清酒真是有苦说不出。别的也就罢了,这个还真不是他能玩的。
闻秋呈见闻清酒一直这么吞吞吐吐的,也终于猜到了几分,目光转向陆意:“你就是这几天一直待在闻执身边的那个人?”
明明有别的更好的说法,他却偏偏选择了这一种,陆意已经隐隐地感觉出来他话中带有的恶意。
但他一点也不慌张地点点头:“是我。叔叔好。”
闻秋呈:“清酒你先回去吧,我有几句话要与陆先生单独聊聊。”
闻清酒:“可……”
到底是闻秋呈的儿子,闻清酒已经猜出来闻秋呈到底要说什么。
闻清酒只是被陆意约出来的而已,要是让闻执知道他把陆意丢给父亲就一走了之,还不知道要怎么念叨他……
闻秋呈:“清酒,还不走吗?我看你真是怕你哥比怕我还厉害。”
他脸上带着笑,眼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闻清酒没办法了。
临走前他冒死在陆意耳边说了一句小心点。
陆意根本不怕。
他秉持的一直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对方对他和颜悦色,他也和颜悦色。但是对方一旦露出刁难他的苗头,哪怕只有一点……
他觉得要小心点的人应该是闻秋呈,免得被他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