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陆意缩了缩头,乖乖闭了嘴。
看来是他不知不觉间又犯病了。
不过这个病也真是要命,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
闻执看起来似乎还在生气,松开撑在陆意旁边的手就转身要走,陆意要去拽他的衣角,被他不轻不重地拍开:“别碰我。”
“生气了呐。”陆意有些木木地偷看他,“别生气了嘛。发病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自愿的……”
闻执内心:你还说?你他妈还说?
他沉着一张脸继续要走,陆意在他身后喊道:“哎,阿执,你别走嘛,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再发病怎么办。”
于是闻执叹了口气,心道:真是败给你了。
陆意见闻执总算是有了要等待自己的意思,于是快快乐乐地奔过去站在了闻执旁边。
哎,闻执真的好高啊。
明明自己也算是180的高个,站在闻执旁边硬是比他矮了大概半个头。
蛮离谱。
陆意正在感叹的时候,一偏头,看见旁边又多了一扇门。
这次陆意学乖了,不再头铁拿自己的血肉之躯亲自实验了。
他身子不动,手在那扇门周围摸来摸去,直到摸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闻执猛地把手抽回来:“你摸我手干什么?!”
陆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看看这扇门是真的还是假的。”
闻执垂眸:“这次是真的。”
这扇门早上的时候还没有出现,只有在晚上才出现。
两个人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没有什么不对后,直接把门推开,打算进去一探究竟。
刚一进去陆意就说:“这好像是护士的值班室吧。”
架子上全是常规的瓶瓶罐罐,一堆堆文件胡乱地堆在桌子上,盒子里乱七八糟地摆着手电筒和每间房的钥匙。
怎么看都像是护士的值班室。
两个人没有说话,就开始默契地分别从两边东翻西找起来,看看有没有隐藏的线索。
陆意指着墙壁上的挂历,叫住闻执:“你看,我简直要怀疑是不是我又犯病了,这日期怎么和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今年是2021年吧。”
闻执:“……是。”
刚刚那发病的一段过程是给陆意这孩子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那这挂历上怎么写的2016年?我们这是穿越到了5年前吗?”
“或许如此,我想……”
陆意还想说什么,突然睁大了眼睛,他拍拍闻执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指了指身后。
闻执顺着陆意的视线转过身才发现,原本空荡荡的桌前,突然坐了一个胖护士。
胖护士正伏案写着写什么。沈重瞥了一眼,是查房记录册。
虽然胖护士是无声无息悄然出现的,但是两个人并没有太过惊慌。
因为他们发觉,那胖护士似乎看不到他们。
把手伸出去也触摸不到胖护士的身体,对方好像只是一个幻影,没有实体。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胖护士说:“进来。”
门被轻轻地推开,露出一张怯生生的脸:“你好,新护士报道是在这里吗?”
“是的。你叫纪北北?”胖护士从眼睛的缝里看了一眼来人。
纪北北顿时感觉自己的后背湿透了:“是、是的。”
“你真是京大毕业的?”
纪北北以为胖护士是不相信她的学历,忙说:“是的,是的,我真的是,不信我拿出我的简历给您看……”说着她就要翻自己的包。
胖护士制止了她:“不用,不用,我就是觉着好奇多问一句。你一个京大毕业的高材生,要什么好工作找不到,来一个精神病院做护士?”
“好了好了,我也不问你了。
既然你来了就赶紧换衣服吧。
先熟悉熟悉环境,十分钟以后跟着我查房。”
“哎……好。”
陆意和闻执两个人站在一边,看着胖护士离开以后,纪北北长舒了一口气,把背着的书包拉开,取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来。
把陆意都看笑了。
他说:“这小姑娘大学刚毕业吧,怎么还随身带着日记本的?我记得我高中时还写日记,不过大学的时候就再也不写了。”
纪北北拿出了日记本,却没有打开,只是把日记本塞进了一堆纸箱子里的最底层。
外面,胖护士的声音响起:“北北,来查房了!”
纪北北应了一声,穿上护士服的外套就拿着文件走出去了。
她走出去的一刹那,周围的场景变动起来,陆意和闻执同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
陆意站立不稳,惊慌之下失措地拉住了闻执的手。
等地面的颤动再停下来的时候,周围的景致又变了样。
闻执看着墙上的挂历说:“我们又回到了2021年。”
2021年,这里似乎不再是护士的值班室了。
因为所有的仪器怕落灰,都被用白布罩了起来。
都怕落灰了,只能说是这间房间已经很久不被人使用了。
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淘汰下来的看起来也大半是不能用的仪器,这值班室是直接降格成了储物室了。
陆意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一点。
十二点钟走廊开始大变样,到一点恢复正常。
这中间只间隔了一个小时。
“刚才是2016年,现在是2021年。如果没有人为挪动过的话,纪北北的日记本应该还在这里。”陆意说着,朝着记忆里2016年纪北北放日记本的纸箱子附近走了过去。
摸到一个东西的时候,陆意忍不住嘴角微弯。
纪北北的日记本果然还在。
毕竟中间隔了五年,日记本拿出来的时候尘土飞扬。
闻执走到陆意旁边,拧开手电筒:“别懒,开灯,到时候眼睛给折腾得不好了。”
“那你给我照着咯。”
陆意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毕竟这位已经跟他关系亲密到了他快忘记这可是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
他呐呐地看了一眼旁边,旁边这位却一点没意识到他的理所当然,垂下眸,还真的就把手电筒给他举着了。
额……
这让陆意越发觉得自己要是不能把日记本研究个所以然出来,都对不起闻大佬放下架子给他拿着手电筒。
日记本的纸页都已经泛黄了,毕竟常年闷在这样潮湿又不透风的环境里。
“5.21周围的同学都已经拿到了大厂的offer。梅梅问我毕业以后要去哪里,我回答她说我想去当护士时,她被我逗得前仰后合,问我不是在开玩笑吧。……真无语。他们每一个人都这么说。”
“5.22妈妈打电话问我对于未来的打算,我刚跟她说我想去做护士,她就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真的离谱。”
“5.24我没想到爸爸亲自飞来劝说我。他说北北你从京大毕业,就算真的要从事医护工作,当医生也比当护士好,护士多苦多累啊。可惜我专业辅修的是护理科,只能当护士。爸爸说如果我真的想当护士,那我大学四年不就白上了吗。我说,可是当年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填的金融不是你们的意愿吗。那不是我的意愿。”
“……那是他们的意愿啊,唉。”
“梅梅问我怎么就想不开要做护士。真奇怪,做护士怎么就想不开了?为什么他们都不觉得能帮别人走出心理上的困境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我真的、真的好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5.28我自小就是一个心软的人,见不得别人吃一点苦。路过地下通道看见卖场的歌手会难受,看见街上乞讨的老人也会难受。我也讨厌去医院,因为不想看见那些被病魔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人们。我虽然生活在阳光下,但是我能看到还有那么多的人在黑暗中挣扎,被各种痛苦压得喘不过气。我真的好想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一切。我想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燃烧自己给出他们哪怕一点点的温暖。……对,这就是我的初衷。我为什么要当护士,这就是我的答案。笑我理想主义者也罢,我到底都愿意做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5.29我把简历瞒着所有人投出去啦。希望能成功喔。不过我这文凭……不成功才怪吧。”
“6.1太开心了。‘您被聘用了’是最好的儿童节礼物。从今天开始纪北北就是一位护士了!!冲冲冲。”
在这之前,纪北北的日记内容都是非常活泼积极的,光看文字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姑娘。
只是,所有的剧情都在六月一日之后急转直下。
“7.12有个病人跳楼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那样面目全非的尸体,我觉得很难受。要是我能再看他看得紧一点,他或许就不会……娜姐跟我说这不是我的问题,可是……”
“7.20无论怎么给予你们关心和爱,你们还是要死是吗?我是这么地希望你能够挺过去,为什么还是要绝食,为什么还是这么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7.21笑死我了。我之前说我到死都愿意做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我也只能做一个理想主义者。我的一腔热血与满腹经纶不能救任何一个人,我从未感到这样的无力。该死的人还是会死,怎么也留不住。最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在渐渐麻木习惯——这难道就是我当初与全世界抗争要得到的未来吗?当初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七月三十一日是纪北北写日记的最后一天,也只有一句话。
“理想终会死!!!”
虽然只有五个字,简短的一句话,但是最后的三个惊叹号,落笔的人写得极重,几乎要把整本本子给划破,看得出落笔时内心的悲愤与不甘。
简单一句话可以概括,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终究败给现实的事情。
看完整本日记本,气氛一时有些沉重,陆意和闻执谁都没有说话。
毕竟谁看完了心中都不好受。“年纪大了,看不得这种虐的了。”直到陆意哈哈一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他把日记本往胸前口袋里一塞,就在陆意准备走出废弃的值班室的时候,手推了推门却怔住:“门打不开。这个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闻执在他身后说:“锁住也正常,毕竟过了一点这里就已经是一间废弃的房间了。”
那就只能等明天护士来巡房时靠嗓子吼喊来人替他们开门了,今天只能在这废弃的房间内将就一晚。
陆意问闻执:“你睡不睡?”
“睡啊。明天还有一场硬战要打。”闻执打了个呵欠。
每次休息的时候他都因为害怕陆意犯病睡得很浅,只有下午的时候能够短暂地睡了一会。
睡眠不足很直接地反应到脸上,他看起来非常憔悴,眼眶下边都是青的。
闻执屈腿靠着墙坐了下来,对陆意说:“你也睡。”
“好。”陆意答应了。
既然已经回到2021年的空间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灵异事件了。
只是临睡前,闻执突然抓住了陆意的手。
“?”陆意感觉到自己被闻执抓着的那部分正因为情绪的紧绷慢慢地发烫。
闻执说:“我等会是真的想睡觉,但怕你又有个什么万一顾不上你。所以把我们两个的手绑在一起,你一动我就能察觉到。”
闻执语气也平静,理由也十分正派,刚刚还在往想别的方面想的陆意瞬间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猥琐。
闻执很想赶紧睡着,最好是质量很高地补个觉,养足第二天的元气。
但事实上,他又事与愿违了。
因为他一闭眼,意识刚要落入黑暗,就发现自己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回家的路上……吗。
家里是这么的热闹。
闻执心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世界清晰了一些。
陆意在厨房间里掌勺做着排骨汤,纤细的十指可以弹钢琴也可以拿铲刀,可以不染世俗也可以落入红尘。
林则故和林沢川在一旁吵吵嚷嚷,因为林则故作业没写完就在玩手机被自家哥哥骂得狗血喷头,缩着头一个字也不敢辩解。
空气中有栀子花的清香飘来,阳光热烈地投射进整个屋子,明亮得像天堂一样。
他打开门就可以融入这个场景。
他可以在陆意做饭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他,偷偷地尝一口还没有盛出来的排骨汤。
心情好的话,他可以从林大队长手里把林则故救出来,这么久的朋友了,林大队长会卖他这个面子。
可是他现在眼前只有一片黑。
他和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川流不息的河。
一股浪花拍来,海浪轻轻松松地将站在对岸的他卷起。
他无法逾越。
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的鼻尖,胸腔里因为吸入不了足够的氧气开始火辣辣地疼。
此时陆意已经从厨房里端出了排骨汤,林则故嘴馋要去尝,被陆意一手拍开“这是给阿执留的”,林沢川不再追着弟弟要写作业,因为已经到了饭点。
他们都在等着自己回家一起吃饭。
他们还在等着自己回家。
可自己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这就是闻执在“医院惊魂夜”里看到的幻境。
陆意问话的时候,被他轻松地以“海浪卷走了你”化解。
其实海浪卷走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他不是故意骗陆意的,而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讲这个有些荒谬的幻境。
空气中有一道声音响起,冰冷又清晰。
“别渴望,你不配。”
记忆里,似乎也曾有一个人跟他这么说过。
果然还是在乎的吗……竟然记了这么多年呢。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以前他也就习惯性地要退回黑暗中了。
但这一次,他没来由地拼命想要融入眼前温暖的一切。
游戏真是太他妈恶心了,给他玩心理战呢。
就算知道这一切是假的,一切都只是幻象,还是……
闻执醒来的时候脊背上有未干的冷汗。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睡一觉这么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