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沢川终于把示意图画好了。
他们的病房是403。
走廊最尽头是401,往这里数过来是402,403,404……依次类推。
温祈妍和甜歌的病房就是402。
陆意看了一眼那个示意图,默默地把病房分布都记在了心里。
晚上自由活动的时间,陆意在四处转着查看进一步的构造,黄毛和林则故端了两个小板凳坐在403门口看着门口的人来人往。
脚步匆匆的护士脸色漠然,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林则故对黄毛说:“你觉得她们在这里工作开心吗?”
黄毛说:“开心个屁啊。是你的话你会选择在这个地方工作吗?这墙壁都潮湿起皮了,药水的气味闻着就压抑,要我在这呆几十年,非把我逼疯不可。”
林则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也许真的有人会愿意呢。”
“呵呵,大家都只愿意不干活也能拿钱。你一个还在读书的小孩懂个屁。”黄毛轻蔑地翻了个白眼。
旁边,404的两个病人也在聊天。
其中一个嘴里叼了支烟,没完没了地吞云吐雾。
另一个说:“老赵,你这烟抽得可凶。他们不是叫你一天不要超过两支么?前几天你还勉强算听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嗨。”老赵笑了笑说,“抽抽吧,抽完了就没了,没了就可以安心养病了……”
“养养养,到底要养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觉得我的病早就好了。”
“其实我也觉得。但是我觉得有什么用,得他们那群人点头。”
“那要是他们一直不点头呢?”
“那就呆在这里呗。出不出去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名叫老赵的人把最后一点烟头熄灭,点在了烟灰缸里,“哎,话说413的小娜怎么样了?”
“小娜吗?……还是那个死样子,死气沉沉的,就爱盯着窗外看。她老说等窗外那根树枝上的叶子掉光了,她也就死了。”
老赵便笑:“我看她才是真病不能出院的那个,人的生死和几片叶子有什么关系。”
林则故和黄毛的视线同时转向窗外,外面立着一根大树,树枝上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黄叶,一阵大风吹过就能掉光似的。
黄毛挠了挠头:“我没太听懂那个小娜是什么意思哎。”
林则故:“你没学过那篇课文吗?”
“欧亨利的《最后一片落叶》。讲的是一个病人一直喜欢盯着外面的落叶看,说落叶掉光的时候她的生命也会枯萎。一个画家为了不让她失去希望,画了一片叶子上去。其实叶子已经掉光了,但是因为那片画上去的落叶,她一直以为落叶没有全部掉光……所以她就活下来了。这是一篇很感人的文章,如果出去了的话,有机会你可以看看。”
黄毛愣了愣,随即满不在乎地说:“我不信文化人那套,你别老一副迂腐文人的样子。”
“我知道。”林则故轻声说,“不过,第一,我学的理科。第二,我觉得文字的力量有时候是很强大的。”
而陆意正盯着403的窗户看。
窗户……窗户……
窗户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他总是忘不掉自己昨天晚上跟疯了一样地要把窗户砸掉的样子。
为什么要砸掉窗户呢。
窗户外面能看到什么吗。
陆意很想看看窗户外面有什么,但是他太矮了——其实并不是陆意太矮,他好歹也有183呢,主要是这窗户真的是太高了,他够不着。
就在陆意想要把病床拖过来的时候,无论他怎么尽量小声,还是有一阵乒乒乓乓声,护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干什么呢!造反了是吗!需不需要来点镇静剂啊?!”
陆意泄气地要把铁床放回原地,就在这时,闻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干什么呢。”
“我想看看窗户外面有什么,但我够不着。”
下一秒,他感觉腰被一双手扶住,然后,整个身子被人猛地抱起。
陆意:?哎。
闻执:“你可以坐在我的肩上。”
“我、我这……”陆意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你这件衣服贵吗?贵的话我就不坐了。”
到时候他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耳畔传来一阵轻笑,闻执说:“不贵。你坐吧。”
闻执把他支起来以后,陆意总算是能看看窗外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窗户外面雾蒙蒙的,像是有一双手挡在了他面前似的,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只是隐隐有什么暗影移动的样子,在他的眼前投射下明暗交错的影像。
陆意放弃了。
闻执笑:“这下看清楚了?”
“好奇心满足了?”
“嗯……”
“不会再跳出去了吧?”
“嗯……?”
此时此刻,402。
甜歌坐在床边。
她的眼睛红得厉害,像是哭了一百年没合过眼睛那样。
但她的动作却是呆滞无比的,像是一个被操控的木偶人。
温祈妍还是叫了护士来:“你看看她这是怎么了,在这坐了一个晚上了,跟个活死人一样,怪吓人的,影响我睡觉。”
护士看了甜歌一眼:“她吃药了吗?”
自然是没有。
谁敢随随便便吃游戏世界的药啊。
但温祈妍这话是不会说的,她只能说:“吃了。”
“吃了药效也没有发作的样子。可能是剂量不够,等会我再送点药过来。”护士说完就出去了。
江厌祁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温祈妍床上:“担心她就直说嘛,偏偏还要说她影响你睡觉。你这个人可真别扭。”
温祈妍冷漠地瞥他一眼:“你又不来帮我,少在那说风凉话。”
江厌祁摊了摊手:“你要我怎么帮你?我帮不了你。我要是插手对你起了实质性的帮助,游戏会连我一起抹杀了的。”
温祈妍“哦”了一声,面露讥笑:“一起抹杀?还以为你这个高等NPC有什么特权呢。”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只是看着她这样,让我想到我的奶奶——”温祈妍看着木呆呆的甜歌,微微垂下眼睑。
“之前奶奶有一段时间身体特别不好,天天住医院,吃什么都吐,我以为她熬不过那一段日子……反正我特别讨厌医院就是了。压抑得让人恶心。”
江厌祁闻言却笑了。
“我就不像你,我就特别喜欢医院。”
“你是变态吗?”
“你不觉得,医院的墙壁聆听了人类最真诚的祈祷吗。这可是世间最真诚的地方了。”
温祈妍已经完全放弃了与他争辩,她说:“我去喂甜歌吃药。”
“你忘了之前陆意告诉你的不要吃药?”江厌祁皱了皱眉。
“可是……”温祈妍看着半死不活的甜歌。
“……尽量别吃吧。那个东西有依赖性。”江厌祁无可奈何的说道。
温祈妍喂甜歌吃了药。
甜歌眨了眨眼睛,眼前的视线总算清晰了些。
她知道是温祈妍救了她。
她从小娇生惯养,所以在这么多人里面,她的病发作得最快也最严重。
甜歌本想向温祈妍道谢,却突然指着不远处,愣住了。
温祈妍看见甜歌浑身发抖,也是愣了一下:“……怎么了?”
“……脚印。”甜歌发抖了半天,才勉强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样一个词。
为什么,那个窗户外面不是一直都是黑的么,为什么现在突然亮起。
为什么有无数的血红色的脚印从窗户里蔓延出来……
甜歌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她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感到这样冷。
是因为发作的病,还是因为恐惧。
“……我去帮你喊陆意来。”温祈妍实在是没办法了。
她一个人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
甜歌看着温祈妍远去的身影,张开嘴想让她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但她说不出口。
脑袋头痛欲裂,满眼都是那密密麻麻血红色的脚印。
甜歌迷迷糊糊地倒在了床上,隐约间感觉有人在面前蹲下。
“甜歌,你还听得见吗。”那人皱着眉推了推她。
“哥哥。”甜歌模模糊糊地喊出来,“好看哥哥,你不要不管我。”
陆意愣了一下。
一旁的闻执冷笑了一声:“这到底是明白还是糊涂呢。”
陆意隐隐有一个感觉,闻大佬这到底是不是吃醋了的表现?
他好笑地看了一眼闻执说:“你还和一个小妹妹计较?等我们出了游戏再说。”
“甜歌,你看见什么了?”甜歌把自己看见的一切都告诉了陆意。
陆意闻言皱起了眉。
又是窗户,又是脚印。
和他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到底代表着什么……
闻执:“还是不肯放过这扇窗户?”
陆意摸了摸下巴:“唔,我在想到底怎么样才能锯开这些栏杆。”
闻执笑:“反正拿花瓶砸肯定是不行的。”
闻执在揶揄自己。
陆意翻了个白眼,他真的是懒得和闻执计较哎。
就在这时,甜歌喊了起来:“我的手链不见了。”
“什么手链?”几个人同时问。
“就是我一直戴在手上那串啊……那是是爸爸送给我的。”
温祈妍努力想了想,她似乎是隐隐约约想起来甜歌之前手上是戴过一串手链的。
不过,这重要吗?又不是什么道具。
“重要。这手链已经跟了我十几年了,对我来说很重要。”
无论众人怎么劝说,甜歌还是为了她那串手链东翻西找。
众人见劝不住,也就渐渐罢了。
只是护士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响起来:“哎,你们两个本来不是在402的吧,怎么跑这来了?”
陆意立即朝护士甜甜一笑:“是我们的错,姐姐你不要生气,我们这就回去。”
多亏陆意和闻执两个人长得不错,护士看了看两个人的长相到底也没忍心再骂,只是嘟囔着说:“真是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跑来跑去,真是要给人增加多少工作量哦……看来医院给病房加锁的决定还是对的。”
陆意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信息量:“姐姐,你说这锁不是一直都有的?”
“对,是这一个星期才装的。”护士回答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赶紧回自己的病房!不然就给你打镇静剂了!”
——这里的护士真没有意思。
——动不动就威胁要打镇静剂。“
小朋友,糖,吃不吃?”闻执在一个小孩儿旁边坐下,长腿一弯,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来糊弄小孩儿。
那小孩正搬个小板凳坐在病房门口,双眼木呆呆地盯着前方,好像要把空气看出花来。
听到闻执的声音,他把目光转回来:“哥哥,您在叫我吗?”
闻执:“嗯。不接一下糖吗?”
小孩盯着闻执手中的糖咽了一下口水,才接过来道:“谢谢哥哥。”
“和你打听个事儿呗。这是咱们君子间的交易,不能告诉别人。”
闻执朝着小孩儿伸出一根小手指。
小孩儿愣了一下,也学着闻执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
一大一小两根手指拉过勾之后,闻执才说:“好了,拉过勾就不能把谈话的内容告诉别人了。你呆在这里多久了?”
“一年了。”
“那这一层楼的事情,你都知道咯?”
“不能说全部,百分之九十九,我都是知道的。”
“那你说说,这锁是怎么回事?”闻执伸手探了探病房门口挂着的锁,“怎么这一个星期突然就挂上了。”
小孩说:“这是因为401有个叔叔每天晚上都跑出来,他一跑出来就偷每间病房里人的东西,我们这一层楼几乎都被偷过……护士姐姐怕他再偷我们的东西,只能把每间病房的门锁上,他进不来,就不会再偷了。”
闻执:“原来是这样。那你也被偷过么?”
“当然偷过啊。他偷402,403……反正一直过来着偷,我之前放在口袋里的好几块糖都不见了。后来都是护士姐姐从他手里拿过来还给我的。”
“你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我们都他叫小傅叔。”
闻执得到了他想要的全部信息,就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孩儿闲聊。
小孩突然问:“哥哥,你这些糖都是哪来的啊?”
这句话还真把闻执问住了:“……”
其实是,他觉得他要找一个人来问问情况,大人的话比较难套,小孩的嘴就很容易撬开了,有时候只是一块糖的问题。
他就喊来黄毛,让黄毛给他搞点糖来。
黄毛效率很快,不到五分钟就给他搞到了一堆糖。
就在闻执在想怎么回答的时候,小孩已经说:“我原来也有这样一堆的糖,但是刚刚被一个黄头发的哥哥给抢走了……呜呜呜呜,真是气死我了。我当时哭得很大声,可是那坏哥哥一点也不懂得礼让小孩。”
感情这些糖黄毛都是从一个小孩儿那里抢来的啊?
真是时代好青年。
但对黄毛来说,他宁愿没有道德,也不敢不完成闻执的任务。
在他看来,闻执比千夫所指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