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襄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几乎都快发疯了。
他从来都没有杀过人。
就连当初禾翎杀死院长和那几个阿姨的时候,他都只是在之前偷偷地下安眠药。
禾翎想用这种方法驯化他,告诉他认命,但是他偏偏不……
“我已经不想出去了……我当时没能陪着禾易一起逃出去,那么,我现在陪着他一起死,总是可以的吧!给我——给我——”
秦襄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陆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想要锋利的东西,比如一把刀什么的。
刀他真的搞不来,但是别的锋利的东西还是能有的。
陆意摊开手,掌心躺着那枚花盆的碎片:“这个,可以么。”
闻执和陆意走出密室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适应了昏暗环境的眼睛被外面耀眼的阳光刺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闻执:“我还以为你不会把那枚碎片给他。”
陆意稀罕地看着闻执,挤着眼睛笑了笑:“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在心疼游戏里的NPC吗?”
“你愿意的话,可以这么理解。”
只是,陆意和闻执刚准备走出档案馆,看着隔着一层玻璃门对着他们张牙舞爪的同学们,双双陷入了沉思。
“……这难道就是林则故说的,异常大大得有吗?”陆意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闻执说:“所以说让你走我后面。”
闻执说到一半,没听见陆意的回应,回头一看,陆意正在跃跃欲试地撸袖子:“……你干嘛。”
“那当然是准备打架啊。”
“用不着。”闻执说着,用手勾住陆意的领子把他揪到自己身后,“等会我先出去,他们会朝我这里过来,你就趁机走。跑到学校大门那里出去,我们就能够通关了。”
“不行!”陆意断然拒绝,“我要拉着你一起跑。”
说完,陆意的手腕一抬,玻璃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他拉着闻执拔腿就跑。
后面的人张牙舞爪地追着,时不时地还丢过来一只拖鞋什么的。
陆意还有心思开玩笑:“你看我像不像从婚礼上把新娘抢走的那个坏蛋?”
就在陆意以为他会说自己无聊的时候,闻执开口了,说出来的话比他还无聊,还有几分执拗的较真在:“为什么我是新娘?”
.“……”
直到看见前面也围了一群人之后,闻执叹了一口气道:“你看,我跟你说了,逃不掉的,还是得打架。”
领头的是许仁。
许仁面露狠色,看着陆意和闻执二人道:“又是几个不守规矩的人。不守规则的人势必要被清理掉。”
闻执抬了抬眸:“是怎么个清理法?像你们清理元阳和文文那样吗?”
许仁:“放心,你们的下场一定比他们更惨。”
许仁说完这句话以后,却看见闻执嘴角上扬。
“我在笑你们真可悲。这难道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被困着的人反而对困自己的人死心塌地。”
许仁听到这句话以后,脸色瞬间扭曲了:“你们懂什么?翎哥为了能有今天这样的日子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才能换来这一切,你们却一直想要逃离!!如果不是翎哥,我们现在所有人,都还会被像牲口一样奴役……你们,扪心自问。翎哥真的有亏待过你们吗?”
陆意心道,这你得问NPC们,我们可是初来乍到这个世界的玩家啊。
许仁说:“我不想再和你们废话,所有想要和我们作对的人都得死——”他抬起手指着两人道,“给我上!”
陆意从来没有看过闻执打架。
他之前以为闻执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应该不太行的样子。
但是事实上闻执还挺能打。
闻执手里其实是没有武器的,但是他三下五除二就从第一个人手里抢来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在他的指尖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闪着刺目的白光。
陆意看了五分钟之后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他莫名地觉得,在医院惊魂夜那场游戏里,闻执……应该……大概……也许……还是对他放水了的吧,不然他估计没那么容易就能把这样一个狩猎者打倒……
直到闻执在陆意的背后推了一把:“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陆意被闻执推了一把之后才反应过来,哦,是的,他应该是去开门的。
“嘶。”许仁只觉得脸上猛地一痛,回头一看,闻执指尖把玩着那把匕首,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他:“痛不痛嘛。”
许仁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刚刚闻执用刀尖擦着他的脸过去,身姿轻盈得像一尾游鱼——但这尾游鱼却在他的脸上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隐隐可见森森的白骨。
他手下的人焦急地道:“仁哥,他们那里有一个人走了,应该是去大门了,要不要派一个人去拦住他?”
许仁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笑:“不用。会有人去拦他的。”
陆意跑到大门口的时候,看到背对着他站着一个人。
竟然是禾翎。
看到禾翎的瞬间,陆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是来阻止我的吧……我们是不是应该打一架?”陆意已经下意识地开始计算起了自己和禾翎打一架胜算有多大了。
然而,禾翎抬起头的时候,陆意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说呢,他的脸色,就像是一个在夜店蹦了三天三夜的迪没合过眼的精神小伙。
陆意的视线接着往下移,看见了禾翎手中捏着的东西——一片花盆的碎片。
像是被什么突然击中脑袋似的,陆意突然明白了:“你去见过秦襄了?”
禾翎缓缓地点头:“嗯。”
当时,陆意和闻执没走多久,禾翎就赶到了。
当时他看见秦襄手里拿着那片碎片的时候,眼猛地一睁,刚想开口。
秦襄说:“你别过来。你一过来我立刻就用它割开自己的血管。”
这会儿他倒是很硬气,他终于难得从被动那一方变成了主动那一方。
于是禾翎就没敢再动了。
秦襄笑了笑:“这么多年来,你为了防止我自杀,把我的手脚都绑在了一起,就是为了不让我有机会接近任何的尖锐物品。但是我现在还是拿到了,并且拿到的还是这片碎片——你说这是不是命啊,禾翎。你眼熟吗。”
“阿易死的时候,压碎了这个花盆,才换来了这片碎片。”
他转动着手腕,打量着这片碎片,眼神似是留恋,又是怀念。
“秦襄,听我说,不要自杀。”
禾翎强撑着说,“你不自杀,我就放你出去。我说到做到。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你把碎片放下,我就放你出去……”
他没想到的是,秦襄断然地拒绝了:“不需要了。我再也没法和我想一起出去的人出去了。”
秦襄自认为自己这句话没什么攻击性,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禾翎的神经,他又开始生气了。
自从禾易死后他把自己锁进密室,他的脾气就越来越喜怒无常。
“想一起出去的人?你就这么想和禾易一起出去?你什么时候跟他的关系这样好了?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我是对我们四个人念念不忘!”秦襄终于打断了他,他的眼尾有些微微地发红,“我现在终于可以回答你了,我宁愿回到从前我们一直被他们欺负压榨的样子,也不想到现在……”
“我说了我放你走!我说了我放你走!我说了我放你走!!!还要怎么样,还要怎么才够!!还不够的话要我把我自己的心剖给你看才能相信我真的是为了我们所有人好吗!”禾翎崩溃地喊起来。
秦襄听进耳中,勾起嘴角笑了笑,道:“不用,这样就够了。”
说完,他就用那片碎片,划上了自己的手腕。
“秦襄,你怎么敢……”
禾翎第一时间就扑了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碎片已经刺破了他苍白的皮肤,就像是开了闸的水泵,鲜血喷涌而出。
禾翎的手跌跌撞撞地要捂住秦襄的伤口,可是谁都知道那只是徒劳。
大动脉一旦割破,没有专业的救治绝对是无力回天。
眼前的世界都旋转起来,秦襄的意识越来越昏沉,恍恍惚惚间,他听见禾翎在他耳边吼道:“秦襄,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当着我的面就死?!我答应了要放你走啊!我不是答应了要放你走的吗!”
秦襄一点都不后悔他割开自己的动脉。
他只后悔当时自己缺乏勇气挡在禾易面前,他太懦弱了,自己只敢站在树后看着他被杀死。
上天已经对他做出了惩罚……是的,禾易已经死了,在这世间一了百了了,可是他被囚禁在这个冰冷的密室这里那么久,日复一日地数着分钟过日子。这还不够,禾翎囚禁了他的人,还要把自己变成他杀人的刀……
生不如死。
还不如解脱。
这解脱,来得好迟……
秦襄的身子因为支撑不住而后仰,禾翎一把抱住了他,声音带着令人意外的颤抖:“秦襄,秦襄!秦襄你别睡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秦襄真的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禾翎,无端有一些想笑。
禾翎这样激动是在做什么?
他把自己折磨了这么多年,难不成要在他死之前生出一丝愧疚之心?
这也太讽刺,也太侮辱人。
他拉了拉禾翎的袖子。
他力气太轻了,衣服只是轻轻地动了动。
禾翎不得不俯下身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说:“现在,你得偿所愿了吧……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你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禾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话:“你一定很后悔当时救了我吧。”
“不,你错了。”秦襄扯动嘴角,淡淡地笑了,“我从未后悔。”
这是秦襄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手从禾翎怀里无力地垂落,禾翎只来得及摸到他指尖冷去的最后一丝温度。
“秦襄。”禾翎沉默了半晌,才勉强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赢了。”
“现在伤心的人是我了。这样,你满意了么?”
禾翎缓缓地起身,把秦襄冷去的身体放在了原地,继而笑开:“你活着不能离开,死了也别想……你就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吧。”
陆意盯着眼前的禾翎。
禾翎有太长的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陆意一时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过,这大概就是许仁说的“会有人来阻止他的”,禾翎这是亲自来阻止他了么?
陆意的袖子已经撸起到了一半,禾翎突然开口:“我不是来阻止你的。”
于是陆意的手尴尬地停住。
“什、什么?”
陆意本以为这已经是他听到的最让人震惊的话了,没想到禾翎站起来,挥一挥手道:“你走吧。”
他甚至还抬起那两道沉重的大锁,招了招手让陆意过来,示意他用钥匙打开。
陆意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轻轻一转,大门终于打开来了。
这扇门已经有十几年的没有被打开过,如今被推动的时候溅起了飞舞的灰尘。
直到陆意一只脚踏出了校门,都没有看见禾翎有任何阻止的动作,却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他只是靠在大门上,黑沉沉的眼睛望着灰暗的天。
陆意:“你在看什么?”
他耸耸肩,轻轻地一笑:“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让他们拼了命地也要跑出去。”
他靠在门口,头顶是一望无垠的灰色天空,身后是比天空更灰暗的围墙。
但这不是围墙,这是他画地为牢的王国。
他在这里,无边自由,也无边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