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不熄>第68章

  那么他会写点什么呢?

  对火灾现场的描述?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对自身日复一日的谴责与拷问?

  盛景终于明白,为什么江诺不希望他对沈沛抱有怨恨。

  把盛柯当做老师和引路人的沈沛,内心的痛苦可能似乎不亚于他。

  就像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同盟,盛景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愈发强烈。

  他仔细翻看,终于在其中一页上发现了几个字。

  只有短短的一行,写字的人却十分用力,像是要把刻骨铭心的仇恨狠狠地揉碎,再注入到骨子里一般。

  “血海深仇,从未敢忘。”

  盛景似有所感地转过头,看到了纸篓里被揉成一团的废纸。他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上面被人划了长长的几道,却不影响盛景的阅读。

  “罗平章的致命错误,就是他不该执着于张子扬。以张子扬欺软怕硬的姓子,不可能主动来警局自首,更不可能供出来罗平章——杀人的事,张子扬也有一份。一个张子扬成不了气候,无足为惧。要是罗平章只是想多杀几个,为什么不在翊名化肥厂设好埋伏?他总能找到办法……可是他没有。”

  “罗平章不傻,相反他有很高的智商,不应该犯这种致命错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张子扬知道一些绝不能告诉其他人的东西,或者,张子扬是他们的人。罗平章不甘心白白给人当枪使,拼了命也要反噬一口。”

  盛景皱起眉头。

  在他看来,那个叫张子扬的保安是个胸无城府的典型,被逮捕后就一直处在应激状态,王瑞川一吓就全都招了,断然不会是什么处心积虑的人。

  倒是他判断错了?

  “张子扬没有策划一切的能力,就算是他们的人,也应该是最底层的一类。需要他时就把他拉出来,不需要就当个弃子。如果罗平章真的对张子扬动手,说不定还正合了他们的意——死人是不会开口的。所以在问出来有用的信息前,我们必须保护好他。我应该和盛景说一下,但是江局已经告诉了他那些,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他……”

  “我是真的怕了。要是罗平章不那么执着于张子扬,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死在了翊名化肥厂……我这个人命一直都不怎么好,我曾经年少气盛,过于自负,害死了我敬重的人,自己也被逼得如同丧家之犬逃到国外……回来后我也只敢顶着一个假身份,慢慢自己都不认识了……其实我就这么死了也好,可是我遇到了他。”

  “他是盛警官的儿子,和盛警官说的一模一样,嘴和脾气都臭的要死,又敏感又小心眼,心里有话就喜欢一个人憋着,简直就不能看。可他又很执着,对一些事有着非同寻常的洞察力,冷静,睿智,很体贴人,也有责任感。他和我一样习惯了伪装,江局不想让他知道的,他疑心再重嘴上也不会说。他总是威胁谁要扣奖金,实际上却几乎从未实施过……我看不透他。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人,撩了人自己却毫不知情,怪不得唐寻说他是渣男。”

  盛景挑了挑眉,决定要找个机会教训唐寻一顿。

  “可是我怕了,我怕自己命这么不好,随时都可能不明不白地死掉。我怕他知道是我害死了盛警官之后会恨我,我怕我会眼睁睁看着他像当年的盛警官一样,消失在我面前……我怕我还不起欠下的债,我还怕我什么都来不及跟他说……”

  戛然而止。

  盛景还没来得及消化其中的信息量,就听到一个声音淡淡地问他:“看完了?”

  沈沛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目光幽深。

  、落氵朝(七)

  在那一瞬间,盛景脑海中迅速划过了不下十种应对方案,但他最终只是坦坦荡荡地将白纸对折好,没有半点偷看被抓包的自觉:“是啊,看完了。”

  沈沛满肚子的话都被他这轻飘飘的一句堵了回去。

  “情书是吧?”盛景冲他扬了扬手中的战利品,厚颜无耻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知道我又帅又有范,人还是万里挑一的好,是个永远也不会过时的类型。但是沈顾问你工作时间开小差,我又向来公私分明——这张纸,没收了。”

  沈沛:“……”

  他低声笑了笑,随即问道:“这都被你发现了,那盛队是不是应该给点表示?”

  一个“滚”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被盛景生生咽了回去。

  今天的所见所闻,都在一一向他展现沈沛这个人。

  如果是之前他什么都不知道,觉得沈沛是个嘴上没轻没重、防备心强到融不进集体的“心理学专家”的话,那么现在他知道了,沈沛在他心中立马摇身一变,成了背负深仇大恨、忍辱负重的天才青年,而且这个天才青年还和盛柯熟识。

  他心里清楚盛柯的死怪不到沈沛身上,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将两者联系起来。他想要从沈沛这里探寻到盛柯留下的蛛丝马迹——这个早在江诺把一切和盘托出之前就开始了。沈沛却像故意吊着他一样,迟迟不肯说出最关键的部分,让他懊恼又无奈。

  与此同时,沈沛的内心世界也在一点点显露出来。

  抛去盛柯的原因,盛景自己也禁不住对沈沛好奇起来。可是了解越深,他心情就越沉重,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心疼。

  他到底是怎么度过的那五年?

  一个人被逼到逃亡国外,历尽千辛的归国也不能光明正大。他不得不信了算命先生的话,顶着一个假身份,却还要强撑着,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一边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一边为恩人的儿子费尽心机……

  在翊名化肥厂外面时,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本是针对我的”这番话,然后自己去开门?

  无论如何,盛景说不出这个“滚”字。

  就当是减轻负罪感吧,他烦躁地想着,做贼心虚般移开视线,看向了待机的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