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游魂>第36章

  马一城接道:“瞎老头,你直说就行。我常常会上来人鱼墅,让他睁只眼,闭只眼。他妈的,他眼睛早就不中用了,但我还是知会他一声,以免多生枝节。”

  蓝田点点头:“你上来人鱼墅干什么?”

  马一城:“不是我想上来,是我……我奶奶。她放心不下这里。”

  蓝田盯着他半响:“你奶奶,跟这房子有什么渊源?”

  马一城不答。黑暗里却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渊源……说渊源,那就太轻了。那人鱼墅,是我的一辈子啊……”

  马一城回到黑暗中,没多久,他扶着一个老太太走了出来。老太太优雅地笑了笑,微微颔首见礼。

  蓝田也微微举了个躬,温文道:“难得您能出来呢。马太太——哦不,您就是变成了妖怪、然后回来杀人的水女吧?”

  水女?!

  黑暗中一阵骚动。大家看着传说中水女,发现老妇人身体健康、面容安详,完全不是那可怕故事里慢慢在腐烂的怪物。

  老妇人开朗地笑了起来,说道:“这个故事我听过很多遍了,现在版本又不一样啰,一城啊,镇里是什么时候开始说我们一直住在水底,还会吃人的?”


  马一城柔声对奶奶道:“现在孩子动漫和美国大片看多了,乱编的。”

  老妇人摇摇头,道:“每一个谣言,都有根源的。乱编的话,既然有那么多人相信,那一定是有让人相信的理由吧。”

  蓝田道:“您说的很有道理。我们请您上来,就是想知道,镇里为什么会有水女的传说,关于人鱼墅的大屠杀,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妇人看着这老房子,眼光到处,破旧的楼房和失修的柏油路都消散了,露出了它八十多年前的样子。那时候,菩提湾是一个热闹的靠海小镇,码头旁停泊着大型货船,荷兰人在山间修了很多度假别墅,镇里的商业街生机勃勃,摆满各种新奇好看的东西。

  她叫蒙如意,是个採蚝的水女。水女这古老的行业,到了她这一代,已经开始凋零了。外国人在很多年前就引进了水产养殖技术,菩提湾的传统渔人和水女,都慢慢被淘汰。水女几乎成了观光与猎奇的对象,以海底採蚝表演来赚取生活费。

  对此蒙如意没什么不满的。她从前辈里听说过她们的辉煌和渔村封闭的日子,但她并不喜欢。她喜欢现在变化多端的生活,喜欢有很多陌生面孔的小镇。

  在她十九岁的时候,一个叫佐斯亚的荷兰人找上了她们。他开出了非常优异的条件,请她们去山顶的一个别墅表演。那是如意见过最美的房子了,大厅里摆着巨大无比的玻璃鱼缸,下面铺着细腻的白沙子,摆放着绚丽如珊瑚的各种珠宝。她们的演出也不难,就是穿上塑料尾巴,扮演美人鱼。如意能在海里闭气五分钟,够她从容地摆动着尾巴,衔起水底的珍珠,优美地绕缸游动几圈。

  玻璃缸外的观众,大部分都是外国人,也有少数几个洋派的城中富豪。他们会节制地拍手喝彩,有时候也会打赏她们小费。如意一开始很奇怪,为什么观众来来去去都是同一批人,后来她就明白了,他们不是单纯的观众,而是买主。

  他们要买的,是水女表演的“道具”,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清润的玉镯子、光滑的珍珠,有时候是一些精致的瓷器。如意才明白,原来找她们来不是当舞女,而是展示这些商品的模特。这些东西大都是有出口限制的贵重金属,买主要买下了,佐斯亚就会有秘密水路帮他们运出海外。

  这人鱼墅,就是一个巨大的走私巢穴。人鱼表演原来只是掩人耳目。

  但如意并不介意,对她来说,这份工作给了她足够的经济保障——这就意味着,自由。在那个时代的菩提湾,每个人的人生选项都很少,女人就更少了。但如意有了钱,她可以买下自己的房子,也不用听从家人的安排去结婚。

  那时候她过得非常快乐。佐斯亚对她们要求挺严苛,但也不至于虐待她们。塑料鱼套戴着很不舒服,鱼缸里的水也常常让她感染皮肤病,但总的来说,她们衣食无忧,有充足的休息时间。在人鱼墅工作三年后,她原以为这就是她一辈子的归属了。

  事情的起因,是源于一个新来的水女。表演了一星期之后,她突然哭诉佐斯亚□□了她。这件事引起了菩提湾居民强烈的反应,荷兰人和当地居民脆弱的关系,因此破裂了。

  一个晚上,当地宗祠组织了一百多个男人,打破了人鱼墅的大门。当时的场景犹如噩梦,如意完全不明所以,只是被一波波的打斗逼得东躲西藏。最后她看见佐斯亚疯掉了,拿枪胡乱射杀,连水女们也不放过。其中一个女孩从二楼掉进了大鱼缸里,一大篷的血与雾瞬间染红了水。

  

  、少年

  后来如意才知道,□□只是假造出来的借口,他们早就想把荷兰人彻底赶跑。殖民时期虽然在五十年前就结束了,但荷兰人葡萄牙人还是掌握了当地经济命脉,这让居民们非常憋屈。如意还知道,这种驱赶外国人的事情,全国都在发生,菩提湾死的人算少的了,所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

  很快,生活恢复平静。荷兰人走了,人鱼墅倒闭了,仍然活着的水女却成为了镇里的梗着的鱼骨。她们被敌视、排斥、嘲弄,找不到别的工作,没有人愿意跟她们交往,上门来的男人都把她们当□□。

  大部分水女都选择离开,换个姓名到别的地方继续生活。但她们没想到的是,当她们不在了,突然就被看成了受害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女孩被荷兰人禁锢、虐待,最后被杀死的恐怖传说。在这个传说中,当地居民只是旁观者、评论人,跟人鱼墅的屠杀完全没有关系。

  如意没有走,因为她找到了相爱的人。他原本是人鱼墅的看守,知道其中内情。两人都为外国人工作,但他是男人,受到的歧视就少得多。于是两人决定留在本地,默默地生活。

  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开始忘记了人鱼墅事件,也慢慢淡忘了如意的过去。可是水女的恐怖故事还依旧流传,甚至在如意的面前,还有人添油加醋地讲起了脸蒙着白布、脚烂在鱼尾的传说,完全不知道如意就是当事人。

  如意也毫不介意。她还记得佐斯亚发疯杀人的可怕模样,但也偶尔想起他对她们的慷慨和照顾;她也记得村民街坊对她的和善和帮助,但也忘不了人鱼墅倒闭后那些男人光着屁股半夜闯进她家里的丑态。夹在两方之间,如意能理解到人如何被立场和位置摆布,而丧失了情感与理性。见了世间的恶形恶状,她反而更珍惜现在脆弱的安稳幸福。

  只是她一直放下不人鱼墅,会常常悼念那里的时光。当时,她只知道星光和大海,还不知道人可以扭曲成什么样呢。

  听完老妇人的故事,大厅里静默了好一阵子。

  老妇人又道:“十多年前,我听说一个姓胡的商人买了山顶的房子和福利院。没多久,那里就出了很多不好传闻,我放心不下,所以让一城帮我盯着。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啊。”

  马一城道:“就算我一直盯着,也没什么用,明玉根本不信任我,不让我参与他们的事情。”

  蓝田:“这倒是好事,参与的人,大都死了。”

  马一城瞪着蓝田:“凶手到底是谁?”

  蓝田没有回答。

  老妇人道:“谁是凶手,其实也不打紧。人总是以为自己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其实大家都是时势的棋子啊。你们说这房子有鬼,那也没错。我总是觉得,冥冥中有谁在那里主持着,定时清理屋里的脏物。死了人,也不过是时机到了,它要把那些肮脏的东西扫地出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