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孤啸绝岛>第62章

  他想……自尽!

  季舒流心念电转,铁蛋是潘子云和自己结识以前唯一挂念之人,但万一潘子云真的要寻短见,自己有许多话要劝他,却有很多事不便叫铁蛋得知。

  于是他对铁蛋道:“你留在费伯伯家里别走,我去找他,带着你不方便,你先在这里等着行不行?”

  铁蛋懵懂地点头:“好……潘大哥到底怎么了?”

  “回来再告诉你。”

  季舒流拉着秦颂风策马奔向奚愿愿的坟墓,那里在桃花镇和英雄镇中间的万松谷附近,潘子云曾经远远指给他们看过。

  正值深秋,满地落叶,有的干燥,有的湿润,干燥的被马蹄一碰就碎,湿润的正在泥坑里腐烂。

  他们远远地将马拴在路边的树上,施展轻功奔跑过去,步履如飞。

  奚愿愿的坟墓并非孤坟,还有几个没有真名的小杀手,以排序为名,葬在周围。其中自然是奚愿愿的墓最像模像样。

  潘子云就在奚愿愿的坟墓之旁。

  日头已经偏西,天际彤云如血,照着潘子云瘦如枯骨的身体,他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头巾扔在一边,满头黑发披散,手中拿着一把大锹。

  奚愿愿的坟边已经多了一个墓穴,墓穴里有一口棺材,棺盖盖上了大半,潘子云正在挖着旁边堆起来的土覆盖在棺盖上。

  他准备自己钻进棺材里,自己盖好棺盖,连挖坟盖土都不麻烦任何人地离开人世吗?

  秋风吹过,潘子云再窄也总是不合身的衣物随风微微起伏。此刻枝头都是光秃秃的,最多剩下几片深黄的残叶,夕阳几无阻碍地从枝间穿过,把他的影子投在他身下的泥土上,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淡。

  季舒流和秦颂风凝立在远处,双手互握,满是人间气息,仿佛和潘子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季舒流忽然松开了秦颂风的手,示意他悄悄绕到附近的林间,自己孤身走到那坟墓附近,远远地道:“子云。”

  潘子云沉浸于挖土,什么都没听见,闻言方才目光惊惶,回过头来。

  “子云,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潘子云尴尬地铲过几片落叶铺在棺材顶上,“天越来越冷了,建个屋子太麻烦,我就挖个地洞取暖。”

  季舒流盯着那个“地洞”里的棺材。

  “……顺便等我死了,也可以葬在这里,免得还要麻烦别人来挖。”潘子云显然也知道刚才的解释过于荒诞,徒劳地改口。

  季舒流道:“哦,要不要我帮你挖?”

  “不用,已经挖好了。”

  季舒流走过去指着挂在旁边树上的一套崭新的衣服:“这又是什么?”

  潘子云沉默良久,擦擦头上的汗,找出一个解释:“挖得满身是土,所以……带来一套干净的换着穿。”

  那身衣服的衣料比潘子云平日所穿好很多,却不是很贴合他的身材,也许更贴合萧玖记忆中那个身材尚且正常的少年……人要葬了自己,自然应该穿一件体面的衣服。

  季舒流走过去,也是咬着牙沉默片刻才道:“天晚了,回去吧,别让奚姑娘担心。”

  他伸手去抓潘子云手中的铁锹,潘子云终于错开数步,低声道:“放我走吧。”

  季舒流道:“我没抓你,没绑你,何出此言?”

  潘子云青筋暴露的瘦脖子上,喉头动了又动,终于颤声说道:“潘子云无论生死,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你……抱歉,你救得不值,我的残生,本不该连累你流血。”

  季舒流道:“我一共也没流几滴血。”

  潘子云只是摇头:“明明流出不少。我是该死之人,做过罪无可恕之事,性命不值一文,和我的命相比,即使只有一滴血,也太多了。”

  季舒流深吸一口气:“奚姑娘也觉得你该死吗?你确定她想让你下去陪她?”

  潘子云轻声道:“可是我想下去陪她。如果没有我,她可能现在还活着。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牵无挂,本来也不必苟活于世。”

  “错的明明是苏门,你和奚姑娘两情相悦,一点错都没有。而且你还有朋友。”季舒流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稳,“你知道铁蛋被你吓坏了吗?他中午和你相遇,心中就感觉不对,跑到桃花镇去找我问你怎么了。萧姑娘其实也很担心你,上次离开前特地叮嘱我照顾你,别让你总是折磨自己。还有,难道你不把我当朋友?”

  秦颂风也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道:“潘兄,咱们前几天讨论刀法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何况苏骖龙还没死,苏门还没灭,你抢什么先?”

  潘子云闭上眼睛:“苏骖龙太强,我不是他的对手,有你们就够了,我反而是累赘。何况当年愿愿并没见过苏骖龙本人,无所谓恩仇,能杀死卞武,我心愿已足。

  “愿愿当然不想我早死,但她这一生无亲无故,如果我不下去陪她,她在下面就是孤魂野鬼;我独自活在世上,也不过是个会喘气的孤魂野鬼,与孤独为伴……季兄,我们那种孤独,你也许很难理解。”

  季舒流问:“哪种孤独?”

  “苏门杀手横行无忌,官员亲自买-凶-杀-人,老南巷子笼络各路江湖人士,全都和苏潜有不可告人的交情,就连鲁逢春的嫌疑也至今难以摘清。我和愿愿在槐树村制造种种流言,也不过被村民当成玩笑,后来我把那些事当成玩笑写成戏文,虽然换得更多人了解真相,谁又放在心上,除了铁蛋那样还没长大的孩子……这十三年来,天下虽大,天下的人要么和我们无关,要么和我们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