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灵魂之路+番外(上)>第七十三章 在路上(中) 

    戚维扬有些沈默。他?他的故事看来与众不同,其实说白了,只是为国家GDP超速增长做出卓越贡献的又一个离异家庭的孩子罢了。 

    “说真的,我对我父母,包括弟弟都没有什麽印象。对养父母的记忆要深的多,可能是生活的时间长些吧。说起来,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也近十年,可就是记不得,身高,体重,长相,爱好,就像一片空白,甚至还不如母亲。母亲的样子倒还有隐约的感觉,只不过像是站在一面磨砂玻璃後,看不真切。” 

    也曾努力的去想过,那个站在玻璃後的女人是什麽样子的,可是越努力去想,就越迷糊,甚至开始怀疑那个雾霭後的身影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很不像话吧,他想,将头抵在车窗玻璃上,看著窗外飞逝而过的田野。初秋的郊外,地里还是一片绿油油的。虽然这一片景色没什麽变化,但常年呆在空调房里,觉得就算只是绿色,看著也是一种享受和幸福。何况这绿色并不单调,深深浅浅,深的浓厚,浅的清新,看著看著,仿佛都能闻到微微发涩的草腥气一般。他按键滑下车窗,闭上眼睛,想感知那种味道,可惜扑面而来的只有高速路上的灰尘。 

    戚维扬摇头,这把年纪还是不能抗拒野游的乐趣,总要想入非非一番。 

    他不想多谈自己的事情,苏笏看著後视镜里歪著头有些孩子气的医生想,可以理解。没有什麽伤害比幼年时期的家庭不幸更大了,而且很难消除。戚维扬有一颗敏锐善感的心,能够理解,但说真的,不是很赞同。在苏笏看来,世界只有黑白两色,没有所谓的中间地带,有错,就改掉,没有错,该怎样怎样,至於心中有没有痛苦,那麽多别的事可做,不去想它不就可以吗?但是看著这样的医生,他又觉得不能放著不管,总是希望见到意气风发的样子。而且医生在这个案子里牵涉太多,似乎与他隐隐表露出的神秘过往有关,必须找一个突破口。请他来青岛是一步,但怎样能撬开他的口更关键。 

    苏笏不擅长打迂回战,想了想,他问:“心理医生对梦怎麽理解?” 

    这个问题提的唐突,戚维扬有些怔忡,“嗯,怎麽说呢,每个流派各有各的意见吧。比如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愿望的满足,但是由於人的内心有道德规范,即所谓“超我”的限制,为了在梦中避开这个阻碍,梦就会把一些内心欲望表达的很隐晦。就好像为了避免被列为B级电影导演们挖空心思的譬喻一般,比如手枪、麦秆、楼梯,甚至帝国大厦都可以指代性 器官。而意象对话解梦所利用的荣格和弗洛姆的理论又不太一样。荣格认为,人类心中的集体或是说从众意识会令他在梦中对自己日常被忽视或压抑的人格侧面发展进行补偿。而弗洛姆认为运用形象的象征才可以把感受中细腻的部分表达出来……你有做梦吗?”


    苏笏打灯,进快车道,超过前面一辆很有进取精神的奥拓,吁出一口气,“我偶尔做梦,一般梦到的都与白天做的事情有关。复习的时候梦见自己考试全都不过,饿肚子的时候梦见吃大餐……” 

    “前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功课紧张的时候担心考试,於是就反映到梦里。後者是典型的欲望相关。”戚维扬不怀好意的笑笑:“可能每一个人幼年时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梦里找厕所的例子。内急,到处找厕所,不是男女共用就是被人占著,要麽就是极尽肮脏,最後终於找到一个满意的位置,放松了,於是悲剧就发生了。” 

    苏笏没有理会他的揶揄,“我记得有一次,大概是上中学的时候,梦见气门芯坏了,拿了个气筒使劲儿打气,结果第二天起床一看,自行车胎真的扁了。一直都觉得不可思议,这能算是灵异之梦吗?” 

    “可以这麽说。所谓美梦成真,噩梦降临,其实还是与人的心理状态有关的。比如所谓的既视感,到一个地方,看到某件事情,会觉得‘啊,以前在梦里见过’,有可能是在梦里见过,也有可能使因为其他的心理动因,自己认为做过这个梦,实际并不存在。即便是梦里见过,很大程度上也只是因为‘巧合’中的心理因素。以概率而言,一个人每晚做五六个梦,一生会做10万个以上的梦,这10万个梦若有一两个事件,情景或想法与之後发生的事情‘相符’,并不是太不可能的事情。就你这个事情来说,每天都骑车上学,车胎里的气体能持续多长时间心里其实有数,当天也许到了那个周期,但没有检查,於是梦里就出现了这种顾虑,结果成了预言梦。” 

    苏笏想了想,“嗯,有道理。不过据说做梦太多会影响睡眠质量。” 

    一讨论起来,学术风发作的戚维扬就来劲儿了。“说到影响睡眠质量,我还要纠正你刚才说的一句话。你说你偶尔做梦,这是不确切的,每个人,每天晚上都要做4到5个梦,只不过有的人早上起来记得清清楚楚,有的人完全不记得。所谓影响到睡眠质量,指的就是那些头天夜里做的第二天还记得丝毫毕现的人。” 

    苏笏从後视镜里对上了医生的眼睛。 

    “影响到睡眠质量的反应是什麽?黑眼圈吗?你是否也经常做梦?” 

    戚维扬被将了一军,有些语塞,这个老实巴交看起来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人民警察同志竟然学会了给人下套?他几乎有些不能相信自己。 

    “还好吧。” 

    “介不介意告诉我你都做些什麽梦?” 

    戚维扬有些犹豫,不是不能说,只是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面对,就好像一直听著地铁!啷!啷声入睡的人,一旦环境安静下来反而失眠一样,绷著端著太久了,那股劲儿放不下来。 

    “什麽内容都有。既有显示自己隐藏已久希望的,又有对白天的性格和生活方式不足做补偿的,也有对白天想法和行为的延伸,还有像找厕所一样的生理梦……你想知道哪一种?” 

    他还是想不著边际的混过去。 

    苏警官後脑勺对著戚维扬,看不到他的表情。片刻後,他打灯,给油,进快车道,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连超三辆车,两旁的景物如同形成了一列长长的没有边沿的虚像,看得头晕。 

    戚维扬抓紧了扶手,看见速度表已经飙升到一个令人不安的数字,他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开得是不是有些快了……” 

    还没等他说完,苏笏又打灯,开始加速,噌的一下越过前面的大货车。 

    这一次,他没有再并入小型车道,直接在快车道行驶。即便不开车,戚维扬也知道这有多危险。他打量著苏警官的侧脸,苏笏抿著嘴,一言不发,阳光在他的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看起来几乎有些严肃过了头。 

    戚维扬後知後觉的想,这个人,莫非是在生气?他轻咬下唇,试探著说:“你……” 

    “我以为心理医生不仅能排解别人的困惑,对自己的问题也知道该如何解决,看起来似乎是我的理解有误。你总是心事重重,自己感觉不到吗?有没有人说过你,躲在名为‘医生’的箱子里,不以真面目示人?” 

    戚维扬刚要反驳,他又接著说:“你分析过这麽多人,分析过自己没有?你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吗?” 

    戚维扬微愠,“如果你想知道什麽,大可直接问我。” 

    “直接问你你会说吗?总是以你所谓的世情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但是这样就真的刀枪不入吗?真正的坚定,不是放在嘴上,而是在心里,外表光鲜,内里摇摇欲坠又有什麽用?我以为你自己能解决,但这麽长时间只见加重不见减退,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下依靠别人的力量?还是以为任其发展不管不顾也是一种担当?问你,也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者你始终认为我只是以前患者的舅舅,是你维持人情世故的一部分,不需要告诉我太多?” 

    戚维扬被他说的愣住了,这个外表看起来刺头一样行事做人“硌”到不行的冷脸警察,内心却像是团火,认真而执拗,不完美,也不想做的完美,舍弃那些为人处世面面俱到的细枝末叶,只关心自己想要的,倒也不失为一种痛快的活法。 

    “我确实不习惯……说一些……所谓感想,但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从小住校,几乎都是一个人,说出来也没有什麽意义,所以单打独斗惯了,并不是……并不是觉得你只是维持人情世故的一部分……你怎麽会这麽想?” 

    其实要说全然没这麽想过,也不尽然,一开始和苏警官打交道基本上是因为抹不开面儿,不过随著一次次接触,他也开始觉得,苏笏这个人除了经常令人吃惊,不懂变通外,也还不错。 

    苏笏没有吭气,但僵硬的背影好像松弛了那麽一点点,末了,干巴巴的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那些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