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灵魂之路+番外(上)>第二十六章 战栗

  周六上午戚维扬下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辆黑色的别克。

  “谑,鸟枪换炮嘛,看来你们局长真的待你不错。”

  苏笏没吱声。

  戚维扬习惯性的就要拉後座的门,突然听见一句“要不你往前坐坐,後座上我搁了个果篮,挺碍事的”,看了看,果然是硕大的一个,提手几乎挨著车顶篷,他坐进副驾驶位子上,问:“这麽高不会挡到後镜吗?”

  苏笏往後看了看,“还好吧”,他扶著戚维扬的靠背,歪著脑袋,将车倒了出去。

  动作间戚维扬闻到一股极轻淡的雪松味,他下意识的看看台面,并没有见到香薰,转脸看去,难道是这小子的?

  苏警官脸黑,但也隐隐透出点儿红晕,“早上去踢球了,一身汗。”

  “……哦……”戚维扬讪讪的,不知为何也窘了起来,只得往窗外看去,两边的槐树郁郁葱葱,深绿之中夹杂著新绿,落下小小的浅黄色的花蕊星星点点地铺在巷子两边,微风拂过,有阵阵的清香味。只叹平日萦於生活,还来不及赏花,便败了。

  车辆前行,轮胎在马路上碾过,於是把尘与土夹杂著成了泥的花蕊一起狠狠抛在身後。戚维扬靠在後背上,街道两边飞逝而过的景物,让他有一种没来由的疏离感: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该向哪里去,放眼望去,远处的公路连著高架桥上下起伏,倒像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带,周而复始,没有尽头,仿佛会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静默的空气里,他的手心浸满汗水。

  

  周六的上午不堵车,他们开了不到40分锺就到了。

  苏笏拎著果篮下车,戚维扬突然醒悟:“我都没买什麽东西,要不到附近……”他四处打量,“也没个花店什麽的。”

  苏笏看了他一眼,“有果篮不就行了麽,你送花不定张强还不乐意呢。”

  戚维扬想,原来小张的全名是张强。

  只得两手空空的进去。

  过道里就看见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站在窗户前,轻轻的唱著歌,低吟婉转,却不正是郑小楠?张强就站在她身边。

  戚维扬有些不安,小张会不会冲上来一拳打断他的鼻梁?

  苏笏朝张强笑笑,算是打个招呼,戚维扬的手指蠢蠢欲动,他咧咧嘴,拼命跟想捂住鼻子的欲望作斗争。

  郑小楠转过身,不施脂粉的脸上多了几分顽皮与稚气。

  她用手指点他们,“你是市局二处的警察,你是……医生?”

  戚维扬长出一口气,“唱的很好听。”

  郑小楠笑得开心,“谢谢。”她走过去戳戳果篮里的水果,“我一直都喜欢吃火龙果,但是很多人都嫌没有味道。”

  突然又严肃起来,“火龙果,又名青龙果,红龙果,性味甘平,内含大量花青素,有助於抗衰老和减肥,更是美白水果的不二之选……”她看看戚维扬,“像不像经济台主持人?”

  戚维扬的脸像霜打了的茄子见了日光乍暖还寒,嘴角还僵硬著,眼中已慢慢的荡漾开了笑意,“有点像不是特别像,後面要加一句‘咨询电话1818-5918’。”又说,“你模仿能力很强,应该善加利用。”

  郑小楠点点头,“我决定去考电影学院了,一次考不上还有二次,二次不上还有三次,张强陪著我呢,是吧?”

  张强忙不迭点头,目光中充满憧憬,这一刻郑小楠简直就是他的女神。

  

  郑小楠的主治医生是个中央支援地方的中年男子,头发在脑袋上盘成一个圈儿,说话慢条斯理。

  “总体来说,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治疗过程中有些反复,那个陪她的男孩子功劳不小,这种时候病人最需要的就是亲人、朋友的陪伴和安慰。再观察个把月就可以考虑出院了。院方也有引导她因势就利,把表演上的天赋应用到工作中去,关键是要分清哪里是舞台,哪里是现实……听说你也是医生?”

  戚维扬有些赧然,但学究风气作祟,开始和中年男子探讨起住院病人的戏剧治疗来。他正滔滔不绝的说到“行为主义学派对於慢性精神分裂症患者交往能力的贡献”时,突然一阵嘈杂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叫声凄厉的如冬日里落入寒冷冰窖中一般,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随之颤抖了起来。

  中年男子叫住急匆匆的护理员,“怎麽了?”

  “重症32床又发作了,说是看到了如小孩般大小的虫子。”

  戚维扬和苏笏走到拐弯处,正看到穿著白衣的护工将一个灰白头发的女人按在治疗椅上,女人的声音已经沙哑,仍在不停的叫著,戚维扬产生了天花板往下掉灰的错觉。说不定不是错觉。

  女人将脸转过来,那是一张因挣扎而狰狞的,疯魔一般的脸,然而脸上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却在这一瞬间有了感情,如波澜不惊的水面突然狂风大作一般,激动中带著释然的眼神深深的刺中了戚维扬,他呆立当场,作声不得。

  苏笏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吧。怎麽了?”

  ……这个女人……戚维扬的嘴唇蠕动著,却发不出声音来,他的大脑在疯狂的运转,几乎能听到水流般汩汩的声音,这个女人很关键,很关键,然而就是想不起来。想要想起来……


  他看向女人被推走的方向。

  突如其来的战栗感击中了他,好像有毛虫在身体上爬过一般舔舐的视线,他甩开苏笏的手,大步流星的向後走去,用力拉开紧急通道的门──

  里面什麽也没有。

  空荡荡的楼梯──楼梯……狭窄的,堆满杂物,肮脏的扶手,黑黔黔的楼梯,不停不停的旋转,永远也跑不完……

  他头晕目眩的靠在门上,身後有人扶住了他,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慢慢走近:“戚维扬!戚维扬!你怎麽了?”

  他睁开眼睛,楼梯间很干净,很明亮,也很宽敞,没有杂物。

  苏笏在他身後,淡淡的雪松气味,他闭上眼睛,镇静,镇静。

  扶著门,慢慢的振作起来,“没什麽,就是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令人恶心。”戚维扬直起身来,勉强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苏笏看著面前这个苍白的毫无血色却不肯示弱的男人,有一种被推开了般的不甘与无奈,他什麽也没有说,默默地跟著男人走向电梯。

  他看到,心理医生胳膊上裸露的皮肤有一粒粒的突起。

  苏笏想,戚维扬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