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衡与云琛离开后，萧聿光幽幽地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正闭目沉思，忽听一道冷冷的声音响在耳畔。
“你知不知道，收留你的人是何来历？”
他吓了一跳，恍然睁眼，只见一人戴着黑色面纱，正俯首望着自己，眼神微微闪动。
“孙堂主？”
他眨了眨眼，缓缓站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孙晓珉不答话，仍是看着他。萧聿光这才恍惚想起她的问题，尴尬了一瞬，道：“莫非，你认识这农舍的主人？”
“……”孙晓珉眉心一蹙，稍稍犹豫了一下，“当然。”
顿了片刻，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我奉劝你，别再待在这里了，赶快离开吧。”
萧聿光知道这家农舍的主人曾经在孙家堡打过杂，但其中的始末却是让他好奇不止。
“为什么？”
“……”
孙晓珉斜睨他一眼，面纱下的嘴角似乎动了动：“孙帮主是被洪博杀死的。”
“谁？”萧聿光愣了一下，“洪博是谁啊？”
孙晓珉的眼睛里加深了几分鄙薄：“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么？”
“哦——”
萧聿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原来那个寡言少语的男子名叫洪博。
“诶，你刚才说，令尊是被……是被他害死的？”
孙晓珉没有说话。
萧聿光看着她阴沉的脸色，还是没有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出口问道：“呃，这其中有什么过节么？”
孙晓珉又扫了他一眼，过了半晌，才不疾不徐地说：“洪博以前在孙家堡管过几年炊事，后来因为进入星辰冢偷盗，就被孙帮主囚禁了，还差点被火烧死。”
萧聿光讶然地眨了眨眼。
他想起了洪博妻子讲过的那个故事。
原来那个“被烧死”的盗墓者，就是洪博。
“那他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孙晓珉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的面纱随之飘起：“因为我救了他。”
“……”萧聿光一边思索一边道，“既然这样，他必定对你心存感激。那为何要杀害孙帮主呢？”
“我虽对他有恩，但孙帮主确是让他受了不少折磨。当初，我也是见他可怜，才瞒着所有人来了一次偷梁换柱，放他逃走。哼，不过谁能料到，他的杀心竟然这么重。这些年来，他非但没有远走高飞，反而潜藏在卧龙山附近……要是能早点发现他，帮主也不至于丧命了。”
孙晓珉说着就垂下眼帘，背过身去。萧聿光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也有些感慨，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什么。正踌躇之际，脑中蓦地闪过一道金光，语调也透着显而易觉的急切：“对了，冯远暹已向卧龙山发兵，这事你可知道？”
“什么？”
孙晓珉猛然回头，眸中似有火花突突跳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想干什么？”
萧聿光见她仿佛有些慌乱，便知道她还没有收到消息。
“你先别急。他之前不是与你们谈过条件么？这次的目的肯定没有变，只是……”
孙晓珉一皱眉头：“只是什么？”
萧聿光温声细语：“只是眼下孙帮主没了，这担子只能落在堂主你身上啊。”
“……”
孙晓珉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骤然突起。
“洪博，”她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人，脸色青得煞是骇人，“他一定是跟冯远暹串通好了！”
“嘘——”
萧聿光扭头朝门帘瞟了一眼：“仔细把他们招来。”
孙晓珉一脸不屑：“我来的时候注意过了，他们都不在。”
“这样啊，”萧聿光摸了摸下颔，心道怪不得云琛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我倒觉得，洪博应该不会伙同冯远暹这么做。他杀了孙帮主，却把帮主令牌丢在人人经过的大道上，很显然，他是想让你拿走令牌，得到帮主之位。目的嘛，无非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既然他想让你掌管孙家堡，那就不会故意把冯远暹引过来。”
孙晓珉噎了一下，半晌之后才闷声问：“冯远暹挑这个时候攻打孙家堡，难道只是巧合么？”
“呃，也许……”萧聿光挑了挑眉，“也许洪博是被他利用了，所以才……”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孙晓珉语气不善地打断他：“凭孙家堡的人手，未必能够抵抗冯远暹的兵力，要是孙帮就此灭绝了，我……”
“不会的。”
萧聿光露出一个暖如春风的笑容：“他要来就让他来吧，我有办法阻止他下杀手。”
“你有办法？”
孙晓珉面露狐疑地瞥向他，却被他的笑意刺进了心底。
“是啊。”
“什么办法？”
萧聿光弯起眼角，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佛曰，不可说。”
孙晓珉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帮你？”
萧聿光微微失笑。
“不，我是在帮……我自己。”
自从孙晓珉出现在农舍之后，萧聿光就采纳了她的建议，离开了这座农舍，转而投宿进一家附近的客栈。
即便如此，他还是时刻关注着卧龙山的情况。
这一日，天气有些阴冷，黯淡的苍穹没有阳光。客栈里坐着很多喝热酒的人，彼此之间谈笑风生，倒是其乐融融。
萧聿光身在其中，却是眉头紧皱，丝毫也没被亢奋的氛围所感染。
冯远暹的部队在两天前抵达了卧龙山，并于昨日午后正式向孙家堡发起屠杀。孙帮的人只能暂时借助地形的优势与其周旋，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目前为止，孙家堡的死伤难以计数，而他却没能履行承诺，阻止冯远暹的暴行。
他之所以没有行动，是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推算时间，今日必然是能到了。
萧聿光默默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举起茶杯。
“聿光！”
……总算来了。
萧聿光登时一喜，忙不迭地迎上去。此时的李纾函蓬头垢面，形容疲累，实在是对不起丞相之子的身份。萧聿光见他这样也不由一阵内疚，温声道：“李兄幸苦。托你带的东西，没出差错吧？”
“错不了。”
李纾涵把怀里的剑盒往萧聿光身上一推，然后又抹了把脸：“没耽误你事儿吧？”
萧聿光看着他，心里很是感激，却也不好实话实说。
“唔，没有，多亏你来得及时。真是太谢谢你了。”
“得了，跟本少爷用不着谢。”
李纾涵喘了喘气，一把抢过萧聿光手里的杯子，仰头饮尽。萧聿光啼笑皆非地看着他，道：“你必然也累极了。不如先去客房歇歇？”
“嗯，”李纾涵舔了舔嘴唇，眼皮轻轻一抬，“正好，我有件事得跟你说。”
萧聿光有点惊奇，但还是把他带进了卧房。
“李兄，眼下我有急事在身，不如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李纾涵毫不客气地坐到床沿上：“什么事啊，这么急？”
“呃……”
萧聿光有些难以启齿。但是救人如救火，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我出恭。”
言讫就抱着剑盒夺门而出。李纾涵愣愣地瞪着洞开的门板，不由低喃：“奇怪，出个恭还要带上青荒剑？”
萧聿光自然是听不到他的话了。因为他正马不停蹄地赶往孙家堡。
一路上呼呼作响的风声吵得他心烦意乱。
卧龙山脚下果然有许多军帐，还有不少卫兵把守。他躲在暗处窥探了一番，得知冯远暹正领着一支部队在孙帮领地大开杀戒，便又急忙奔往孙家堡。
孙家堡的正门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萧聿光从不起眼的角落翻墙进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遍地死尸，血流成河。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掩了掩鼻子，强作镇定地跨过成堆的尸体，竭力寻找孙晓珉的下落。
令他最为吃惊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竟然发现了洪博的尸体。
不久之后，他发现总坛周围的一座厅堂里依稀传来了几句交谈声。他循声跑去，只见里面站着一群气质挺拔的长老，孙晓珉则被他们簇拥在中央。
“孙堂主！”
他喊了一声，大步走进堂中，坦然承受着周边灼热的目光。
孙晓珉的表情难以言状。
“孙家堡的其他人呢？”萧聿光小心翼翼地问道。
孙晓珉瞧了他一眼。
“都在暗道里。”
萧聿光微微释然：“那就好……唔，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孙晓珉的脸色沉淡至极，语气也平静无波，“你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
萧聿光无话可说了，僵了一阵只能问：“堂主可知洪博为何会死在这里？”
孙晓珉又轻飘飘地瞅了他一眼，声音冰凉：“你猜得没错。冯远暹利用他杀死了孙帮主，然后趁乱进攻。洪博只是想让我得到帮主之位，未曾打算协助冯远暹灭掉孙帮……结果是，他在上一次的战斗中殉身了，连同他的妻子一起。”
“……”
萧聿光闭了闭眼。
这时，周围突然有人说道：“堂主……呃，帮主，现在外面厮杀得正厉害，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可不是办法啊。”
萧聿光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连忙劈开剑盒，连剑带鞘地握在手里，神色泛过几丝阴冷。
“这场杀戮，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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