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阳台上看著风景,此刻的天门山已被染成紫红,远天浮出深浅层叠的火烧云,将鸟儿雪白的翅膀也镀上一层金红。

   看惯了高架桥上夹在大厦缝隙间的落日,伏唯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傍晚也能够如此美好。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

  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後传来,同时敲打在伏唯背上的还有沈重的相机专用包。他转过身,看见夏寒手里摇著一串借来的车钥匙,嘴里嚼著口香糖,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他们采访的地点距离天门洞还有将近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地名叫做“九龙咆”,原来只是湘西极其普通的一个小小自然村,可是近年来因为响应旅游发展的方针,正在规划著开辟成为一处民族旅游的新景点。

  沿著去年修造的平坦省道,车辆很快向西驶离张家界城区。夏寒借来的车上预装有GPS导航,因此二人虽然都不认识路,却也没有遇到多大的困难。

  随著夜色逐渐腾起,道旁的路灯亮了,照出近处一片片正在收割的农田。而远处,一片片黑瓦黑柱的苗家民居在藏青色的薄雾里静静地卧著,半瞌著一盏盏昏黄的眼。

当手表指向十七点三十,导航提示左转,车前灯旋即照出一条泥泞的山路。

  反光路牌指示这是一条正在修建的临时公路,其终点正是九龙咆村。

  “开景区竟然不提前修路,开发商的脑袋一定有问题。”

  夏寒出声抱怨,不过好在车子不是他的,还谈不上“心疼”二字。於是他关闭车窗、锁上中控,猛打一把方向盘, 顿时溅起了半人多高的泥花。

  望著一秒锺前还算明净的车窗“壮烈牺牲”,伏唯下意识地往後退了退,接著扫见路边的蒿草丛里树著一块故意做旧了的木牌。

  “距离九龙咆漂流还有5公里,预约电话xxxxxx,……,……”

  於是他心想:五公里,就快要到了吧。

  

  可是谁都没有料到,就是这寥寥五公里,却又花去了他们半个小时。

  不是夏寒的驾驶技术不好──他当年考的可是A照,推土机都开得。问题却是出在他们脚下的道路上。

  ──湘西随处都是山。前两步还是平地,第三步就有可能完全不讲道理地猛起两三百米。山上几乎没有缓坡,公路只能像蛇一样盘桓,细细缠绕在悬崖边。

  所以五公里那只是直线距离,可若真走起来──那就像是人的肠子,捋直了比你的个子还高。

  夏寒其实是个急性子,最开不得这种弯弯绕的路。几个大拐弯处他都忍不住骂骂咧咧。火爆的脾性与他具有伪装度的斯文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坐在副驾驶座上,伏唯一路都在犹豫要不要说服夏寒交换一下彼此的位置。所幸最後一个大拐弯之後,九龙咆村终於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今夜是满月。银蓝色的冷光静静地落在山脊上,也勾勒出苗族民居鳞次栉比的飞檐棱角。

  村里很静,只有村口的水车嘶哑呻吟。若非尚有路灯亮著,简直令人怀疑回到了古代。车子开近,伏唯这才在山石垒起的简易花坛边看见一块路牌,粗糙地刷著几个大字:“去漂流往前过桥,不要进村。”

  看起来并不是一条友好的留言。

  “什麽事啊!”

  夏寒冷著脸又猛打一把方向盘,将车子按照路牌的指示开进村口西边的一段小路。

  这又是一条泥泞得可以的小路,两旁长满了桀骜不驯的构树与刺槐。它们毫不留情地在车身上挂擦著,偶尔发出指甲划在黑板上那种尖锐的杂音。

  伏唯抱住相机包,整个人随著汽车底盘一同蹦跳,仰头时猛然看见玻璃天窗外趴著一条长蛇,似乎是从树上抖下来的,一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系好你的安全带。”夏寒依旧在认真地开车,一面不忘如此嘱咐。

  紧接著一个前仰後合的颠簸之後,凉薄的月色再次穿林而出。

  小路的尽头原来已经是山脊的背阴,面前横亘著一条新修的柏油马路,一直一直蜿蜒向下,又转了圈子一头扎入了山谷中。

  “看样子我们是走了一个後门。”

  夏寒踩了一脚刹车,指著前方不远处。

  就在他们正前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又是悬崖。悬崖对面不到50米的地方兀立著另一座高山──他们此刻脚下的这座九龙咆山几乎只到那山的腰际。抬头向上望,更高的山体已被笼罩在蒙蒙的雾气与月色中。

  而就在那座山的腰上,同样有一条细长盘旋的公路,却比九龙咆山上的土路先进许多──仅是看那光带一般的路灯,就能够判断出其实那才是进出漂流景区的主道。

  夏寒低声不知骂了一句什麽,再次发动车辆,开上了下山的道路。

  车,几乎是贴著悬崖缓慢的行走。夏寒让伏唯不要乱动,而透过右边的车窗,他们所能看见的便是黑阕阕,如同裂口一般的深谷。

  不,并不是一团漆黑的。

  谷中有一处挤满了亮光,白的黄的与蓝的,如宝石一般连缀起来。有点像透过飞机舷窗所见的城市。

  “那就是九龙咆夜漂了麽?”伏唯指著那些光点问道,“晚上漂流真的不会有问题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