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热。”罗景也报以一个苦笑。“是害怕。好像从周围的黑暗里,随时会冒出什么东西来一样。如果不是跟你们两个一起,我恐怕我早就飞奔出去了。这里的气氛……很奇怪。”

        “也许……我们是侵入了它们的领地。”钟辰轩轻轻地说,“它们不欢迎我们。”

        罗景说:“它们一动都不动。”

        “爬行动物本来就是很懒的。”程启思说,“如果你看着一只乌龟或者一条蛇活蹦乱跳,那才是怪事了。在自然界里,它们还需要觅食,需要想办法生存,而在动物园里,它们不愁吃不愁喝,它们也根本不需要再作任何事了。”

        钟辰轩笑了笑,说:“只需要活着?这倒真是一种说不出是深奥还是简单的生活。”

        罗景沉默了一阵,说:“我曾经在伊朗的一家动物园里看见过一头狼,野狼。它在笼子里,不停地踱来踱去,仿佛有无穷的精力用不光一样。它就在那里走来走去,烦躁不安。我相信,那是一只野性还没有被动物园的铁笼磨尽的狼,它仍然向往的是大自然,哪怕这笼子里的生活再舒适。可是这里……这里的动物,大概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野性……退化了。”

        “狼?”钟辰轩若有所思地说,“纪槿的姓(Woolf),不就是这个么?呵,确实有点像,残忍冷酷,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决不害怕任何血腥。”

        罗景声音拔高了几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那头豹子是小槿杀死的?”

        程启思和钟辰轩都同时回过头去看他。钟辰轩说:“我压根就没有这么说过。那头波斯豹能够咬死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而纪槿再怎么样,也只是个身材单薄的女人。我甚至没有认真地这么想过……但你却这样想了,罗景。你认为纪槿跟埃姆的死,也脱不了干系?”

        罗景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最后还是迫不得已地回答道:“没错,我认为脱不了干系。挖出祭品的五脏,献祭给神,这是古代世界的祭司常有的作法。在伊朗,法德耶那里,你们也已经见识过了。死的是一头波斯豹,我直觉地觉得跟小槿有牵连。”

        程启思低声地说了一句:“我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情况跟上司说明。他会给我一顿劈头盖脸的乱骂,说我还有封建迷信思想的残余,怪力乱神的观念。”

        罗景相当严肃地纠正他:“不,这不是封建迷信思想的残余,而是奴隶制社会宗教迷信思想的残余。那时候,还是完完全全的奴隶制呢,哪来的封建思想?”

        钟辰轩忍不住笑了,他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在黑暗里,响起来清晰的水花声,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急速地扑动一样。罗景本来还有一番长篇大论,听到这声音也住口了,侧着耳朵仔细去听。“这不是爬行动物馆么?怎么会有鱼?”

        “鳄鱼也是鱼。”程启思说,他看到罗景又要反驳,忙挥了挥手,“别跟我争,我只是说我们也管鳄鱼叫鱼,而且它也分类在爬行动物馆里!”

        罗景咕哝着说:“这么说太不准确了……”

        程启思说:“你是考古学家,又不是生物学家,要这么准确干什么?”

        罗景继续小声地咕哝:“考古的时候也会遇上生物学方面的问题……”

        钟辰轩打断他们。“别争了,听,在这边。”他朝右前方走去,刻意地放轻了脚步。这时候那水花扑动的声音就听得更分明了,仿佛是一条很大很重的鱼在快速地游动。在水声里,还夹杂着小孩的哭声。这声音让三个人都毛骨悚然,罗景声音发抖地说:“这里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

        钟辰轩把手电对准了发出响声的方向。手电首先射到的,是一块动物园里常见的“简介牌”,用来介绍里面的动物品种的。钟辰轩念了一遍:“大鲵。”

        他移开手电,缓缓地扫射着那一面玻璃墙。墙里是一条半人深的小溪,溪旁种的都是水草,居然长势还很不错,碧油油水汪汪的。一条深黑色的“鱼”,正在溪里拼命地扑腾着游动。这“鱼”长得很奇怪,接近一米长,又粗又扁的身子,有短短的尾巴,也有四肢,但它却可以在水里游动。

        看到这东西,罗景首先地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它。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里面有鬼呢。”

        程启思说:“这不是娃娃鱼么?”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话,那“鱼”突然地发出了叫声。那叫声相当清晰,跟一个小孩的啼哭几乎没有多少区别。程启思笑出了声,说:“真是的,把我们几个人都吓成这样。大鲵就是娃娃鱼,我刚才怎么没有想到呢?”

        钟辰轩却没笑。他转动着手电,却离开了那条娃娃鱼,而是投在了旁边的水草上。程启思问:“你在找什么?”

        钟辰轩说:“水草上好像有血。”

        程启思一呆,抢过了手电。他几乎扑到了玻璃上,使劲地往里面看。钟辰轩说的没错,旁边碧绿的半人高的水草上,果然沾着一团团红黑色的稠浓的液体。程启思刚放下来的心,又突然地提了起来。他用手电照了一下他们来的路——地上没有血迹。引领着他们来到爬行动物馆的血迹,在馆口就消失了。

        钟辰轩对着玻璃墙里的一个角落指了一下,他的手有点不稳定。“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手电的功率并不高,那个角落如今是没有被照到的。程启思努力去看,确实看到了角落里有一团很大的模糊的黑影,但看起来又不像是山石什么的。他吸了一口气,正想举高手电,罗景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程启思奇怪地回头看了罗景一眼,问:“怎么了?”

        罗景的声音抖动得更厉害,脸色也变得惨白。“别……别……不要看。不……不要看……我不能看……”

        他抓住程启思手腕的手在瑟瑟发抖。程启思更觉得奇怪,问:“你这是怎么了?”


        钟辰轩从一进馆,就有意无意地在看罗景。这时候,他开口说:“罗景,你有夜视眼?你能在黑暗里看见东西?”

        “……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罗景的声音仍然在抖动,“只不过,去那些墓室什么的地方多了,比一般人要能看到一些。或者说……是对黑暗的适应能力要强一些。我们每个人,只要是长时间地呆在黑暗里,都会慢慢地适应,慢慢地看到一些东西的。我只是……比普通人适应得更快……”

        钟辰轩又转过头去看那个黑暗的角落。“那么你看到了什么了?我只看到一团很大的黑影。”

        “我……我看到了……”罗景结结巴巴地说,“我看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人,一动不动的人……不是一块石头……是人……”

        程启思推开罗景,把手电照向了那个黑暗的角落。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娇小的女人。她的头发微微带着点卷,披散在肩头上,而她的脸,也跟被埃姆咬死的那个男死者一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她面部的皮肤都被撕扯得翻卷起来,露出肌肤下红色的血肉,鲜血还在从她的脸上、脖子上不断地往外冒。她的脖子上有一道非常深的伤口,就像是被利爪狠狠地抓过似的,这一抓几乎抓断了她纤细的脖子。

        “小槿!小槿……”罗景的叫声回响在漆黑一团的馆内,听起来几乎是撕心裂肺的。程启思抓住他的肩膀一阵猛摇,大声地说:“你怎么知道是她?叫什么?”

        钟辰轩碰了一下程启思,低声地说:“看她的手上。”

        程启思的眼光缓缓下移,移到了那具女尸的手上。女尸的左手里,握着一样东西,在手电微弱的光线下闪闪发亮。那是黄金的光泽,明亮而闪耀。程启思失声叫了出来:“黄金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