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此案难解>第35章

  “老王,我去查赵谨行。”我勾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门外走,王川见我莽撞行动,慌忙制止。我敢保证,他绝不是在担心我的安全或是怀疑我的能力,而是对我的不信任,极度的不信任。

  “不需要,”我道,“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行!”王川非常严厉,急得就要跳起来,双眼大瞪着,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他家!要去,等搜查令下来一起行动!”

  “等搜查令下来就晚了!”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失控地咆哮:“这边毒贩被捕,你觉得他可能得不到消息吗?报纸新闻已经把缉毒‘成果’曝光,你觉得他可能不知道吗?”

  王川愣住了。

  “搜查令要上头签字,过场得一步一步地走,还要当事人签字才能进屋搜查,等这些批准都下来,证据早就一点不剩了!”我愤怒地仿佛已经把自己的灵魂憋了出窍,我想在一起行动前弄清事实,我还心存侥幸。

  万一是有人正对铮裕地产而设下的局呢?万一正是有人看准了赵谨行这个公子哥、继承人的身份而要除掉他的呢?万一购毒的人只是借用了他的身份?

  赵谨行怎么会用杀过人的双手来拥抱我?

  一切都变得那样让人不可置信。

  “你打算怎么进他家?”王川屈服,把我的手从衣领上掰开。

  “我有钥匙。”话毕我便转身离开,泪水夺眶而出,嘲讽我的愚蠢——我最憎恨的罪犯,与我同桌而食、相拥而眠。

  回家时已经将近下午四点那个我认为我已经无比熟悉的地方,如今成了令我害怕驻足的陌生之地。

  门锁扭动,这栋建筑的奢华和腐败一涌而来。

  他在后门那间小小的玻璃温室中种满黑玫瑰,将茶叶分类规整,放在玻璃柜里,他在花丛里放了一套铁艺桌椅,桌上的紫砂茶壶茶碗残留着水的温度和茶叶的馨香。他在大堂前中央铺着剪花地毯,三角钢琴通体漆黑光滑,映射出水晶灯剔透的光芒,他坐在钢琴前,手指在黑白键上愉悦地跳跃,钢琴映出他精致的线条,他微闭着眼,嘴角上扬,他转头向坐在他身边的我索吻。他为客厅选了裸色沙发,他选了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挂在墙上,他让我带来家人的照片,为所有照片选择了适合的相框,挂在电视墙一侧,他在我和弟弟合照前驻足,对我说‘你和你弟弟长得真像’,再充满歉意地将我拥入怀中。他用书填满了书架里所有空出的地方,他收集了许多绝版碟片,全放在地下室的家庭影院里。他有两辆车,一辆宾利,一辆雷克萨斯,雷克萨斯停在私人地下停车场,停车场里除了这辆车和几个车辆日常护理必须的工具便没了其他。


  他的作品都放在书房中,雕塑、油画和速写。他的许多油画作品都用白布遮掩,一个废弃的画架上搁置着未完成的作品,他描摹着那幅画的线条,无助靠到我肩头,说‘陪我站会儿’。

  我还未眨眼,泪水便滴滴落在脚下的木地板上,我发现我根本无法‘搜查’这个地方。每一个物件都充斥着赵谨行的气息,我不敢揭开这层面纱,生怕那后面藏着我深爱的模样。

  我告诫自己清醒,从儿女情长里走出来,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当我把所有油画都检查了个遍,试图从画的内容中找出蹊跷,最后一无所获。

  卧室、书房、厨房、浴室,我挨个检查了所有我熟悉的地方,混杂着某些回忆,理智和情感在我脑中翻搅,我在混乱中寻找蛛丝马迹,在想放弃之际竟有了一丝欣喜。

  我上上下下苦找了三遍,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赵谨行和事件有牵连,那还有谁能说赵谨行有罪?但当我走出别墅,准备回警局报告情况时,我不幸地瞄到了最后一扇窗。那窗老是被窗帘严实遮盖着,在阁楼上开出的一扇窗,我在房中却没有找到这样一个阁楼。

  此时赵谨行来了电话,看来他已经在警局门口等到不耐烦,这也意味着他一旦发现不对,半小时内就能赶回家中。我顾不得电话铃声,转身便往楼上跑去。

  赵谨行拨了三次,每一次都无人接听。他靠在车旁,眼睁睁看着警局里的人都要走尽,更加心急。

  “不好意思,请问丁警官在吗?”他到问讯处,问讯处的警员只告诉他丁警官独自出勤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个人出勤?什么任务?”

  “缉毒。”

  丁寻苍白的笑意又闪过他脑海,赵谨行生怕丁越也变得这样苍白,生怕丁越也像丁寻一样永远离开自己。他怕听到丁越殉职的消息,他怕看到丁越的血,怕丁越眼中的光芒黯淡,他怕他挂记的那个鲜活的丁越,也像丁寻一样,变成一具死尸。惧怕就像浸在冰水中的尖针,一根根刺入骨髓,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又像雪崩一样淹没了他、埋葬了他。

  “你回家等吧,等丁警官回来还有好一阵。”女警员劝他。

  赵谨行失神回到车中,右手不住战栗。车从警局门口开走,这一路斑马线、红绿灯、网状线、立交桥、轻轨,熟悉得就要变成本能的路线,万一从此再也没有丁越坐在副驾驶位上念叨那些琐碎事,这些东西,还会是充满期待的吗?赵谨行不敢想象那种感觉。

  过斑马线的年轻人看到车中人泪流满面,惊讶片刻,漠然离开。

  我在二楼走廊的天花板上发现了一个暗门。

  打开暗门,放下门上附着的木梯,阁楼许久都没开过,充斥着木材的味道。我顺着木梯爬上阁楼,穿过被白布覆盖起来的物件,打开紧闭的窗帘,阳光照进阁楼,将空气中的灰尘也照得清晰可见。

  阁楼的桌上搁置着好几台监视器,电脑前有厚厚一本笔记,笔记本下压着一叠文件。

  我打开监视器,翻看那本笔记。笔记第一页夹着一张素雅的书签,‘我能用双手雕塑出完美的躯体,我能用画笔勾出动人的景象,但我无法雕塑仿造你的灵魂,我无法用画笔描绘你的眼睛,我妄想成就一件最宝贵艺术品,不用双手,不借工具,只以心,与难述之情——J’,书签上是赵谨行的笔记,一勾一划都是他的习惯。

  书签后是一张素描,素描已经泛黄,看上去许久都没改动过,但素描中那张脸却是于我来说无比熟悉的。我在镜中看见的,是比这张脸成熟了许多,疲倦了许多的容颜。

  不知为何,我心中竟泛起一点类似喜悦的感觉:我仿佛从许久前就被自己的爱人挂念着,用画这张素描时的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再往后翻,多是些速写随笔,后半本速写变得潦草,偶尔还有生涩的线条在其中。

  我没多在意那本笔记,继续翻看文件夹。文件夹里放了好几个人的纸质文档,当我看到那几个名字顿时后背一凉,陈景然、汤岑、王浩宇......我不知该叫这种感觉‘预感’还是‘既定事实’——赵谨行和这几起杀人案有关。我不敢再往下想,我害怕清楚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不出我所料,文件夹中还有几名警员的档案,除了夏晓成,都已经被害。骇人的是,我在最后一页夹层中发现了一颗完整的指甲,按大小看来,应该取自男性大拇指,具体哪只手我不敢下定论。

  我心有余悸关上文件夹,将这两样东西恢复原状,回头调出监视器中的记录,此时我再无空余去思索有关赵谨行的回忆,只有恐惧和紧张。

  一个监视器中出现的是小小的卧室,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在卧室中徘徊,女孩正是陈景然,她时而朝监视器镜头看看,时而在床边坐下,最后她解开了发带,从桌中抽屉里摸出了一把美工刀,安详地平躺到床上......

  我没再继续看下去,因为我早已知道会看到什么样的情形,那双绝望的眼睛,濒死的生命。我听到某个声音在谴责我,谴责我的妥协,谩骂我的愚蠢。

  调出另一个记录,我看到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那是我的卧室,我站在窗前出神,我收拾房间,还有我被案件烦得焦头烂额时扔书的模样,我就像一个小丑,在监视器小小的黑框里过着自己蠢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