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笑语，“是人也是鬼。”
屋外敲打玻璃的雨慢慢变小，吹得门咿咿呀呀作响的风却没有停止的趋势，反而越刮越大，闪电刺穿厚厚的黑色云层，随即而来的是隆隆的雷鸣声。
屋内，两人在烛光中静静对峙着。
时间此刻化为虚有，凝聚成一张厚重的网，网住了叶家大宅。
安南看着面前拿着烛台的人，轻轻地挪动着脚，向后退，收于背后的手在黑暗的空气中划了一手势。
那人抿着嘴笑，眼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湖，在烛光中越显深沉，他见安南向后倒退，伸出手，问：“你要去哪儿？”
目光穿过烛光看到那人的脸，那是一张面带笑意的脸，安南心中产生莫名的恐惧，他听说，段家三兄弟都不是人，段家三兄弟都是鬼……
安南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往后退。
突然从楼梯、从走廊的深处、从天花板传来贪食妖的声音，那是贪食妖寻找食物发出的叫声，那声音非常尖锐，像似要刺破一切生灵的耳膜。
那人回头看着已经窜到他身后的贪食妖，一张符纸立于他手指间，“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爆火术。”
那张符纸形成一张巨大的金色网，挡住不断从楼下往上窜的贪食妖，当无知的贪食妖碰到网时，浑身燃烧起来，当热度达到顶点，“砰”一声，炸掉。
那人看着身后不断传来的爆炸声和哀号声，脸上的笑意加深，他转过头看着已经退到茶几边的安南，挑衅地说：“嘿，你的那只高级妖怪呢？召唤出来让我瞧瞧。”
安南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人，闻着贪食妖死亡流出的液体的恶臭，恐惧被压制住了，他转身，拿起桌上七七四十九纸金箔，撒向空中，每张金箔幻化成一面镜子，在小小的空间中形成镜子的世界。
那人环视着包围住他的镜子，眉头微微皱起，“喂，安先生，你这个也太老土了吧。”
面对着对方的蔑视，安南哈哈大笑起来，“对不起，忘了介绍，镜中术这是我新研制的法术，虽然我的法力被剥去了，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一无所有，这个世界对我是公平的，它让我遇到了一个高人，教会了我镜中术。”
说罢，安南消失在镜子中。
那人把手中的烛台轻轻地放于地面，然后起身，从脸上剥下一层仿真面皮，露出他本来的面目，那是一张俊美的脸，没错，这个人是叶儒华……
安南回到房间，慌忙地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他伸手轻抚着那人的鼻梁，呢喃着，“还好，你都在。”
“思明，等一切结束，我们就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吗？”安南跪在床边，眼中尽是深情。
他是坏人，他利用了董思明的爱情和信任，但他不想伤害董思明，伤害这个给他带来无限快乐的单纯的大男孩似的男人。
他希望有一天，董思明醒来，能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忘掉，让他们重新开始。
当他陷入深深地忏悔时，房间里的灯突然亮起来，一个声音从一侧传到他耳中，跟耳膜产生共振，然后传到大脑皮层，最后到达心里的某个角落，敲醒了角落里的恐惧。
安南慢慢转头，看到以一副舒服坐姿坐在摇椅上的段展毅，他惊得坐到地面，毫无平日的冷静。
段展毅起身，他先看看床上的董思明，在瞧瞧地上的安南，“喂，安先生不要一副看到鬼的样子，好不好？”
安南的手巍巍颤颤地指着段展毅，质问：“你是怎么从镜中术里逃出来的？”
“什么镜中术？我一直都在这儿等你啊！”段展毅耸耸肩，说。
“那被困镜中的人是谁？”安南不相信自己苦练多年的镜中术竟然无效，他怀着满腔的仇恨苦练的镜中术怎么会无效？
段展毅慢慢靠近安南，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嘿，安先生，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安南把头撇开，不敢直视段展毅，他明明亲眼看着段展毅被吃掉，为什么还会出现两个段展毅？
“把我的身体，我的内脏，我的大脑，我的灵魂还给我。”
说着眼前的段展毅化成厉鬼向安南扑去，安南吓得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打开房门冲出去。
等安南离开，段展毅恢复原来的模样，他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感叹道：“这位兄弟，虽然这个人很糟糕，但他还是很爱你的，请好好珍惜他对你的爱。”
说完，段展毅转身便要追出去，突然，爱金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段二，段三和阿花都安全了，德懿带着他们离开了叶家大宅。现在，麻烦的是，叶儒华出现了。”
段展毅手握成拳，“我知道了。你继续在暗中协助。”
“是。”
段展毅咒骂几句，赶紧冲出去。
安南看着眼前如同绝美雕塑的叶儒华，愣住了，一时间，他不知道作何反应，眼前一片狼藉，他引以为豪的镜中术被破掉了，地上散落着金箔纸，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得十分怪异。
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现，抱着叶儒华，吸食者叶儒华身上的精气
叶儒华抚摸着黑影的头，看到安南这边，“安南，你好。”
虽然叶儒华平时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那个时候他身上至少还有点人的气息，此刻的叶儒华仿佛一具行走的死尸，身体散发着腐朽的味道，还夹杂着恶心的血腥味。
这样的叶儒华令人恐惧。安南向后倒退着，他全身的神经都在警告他，远离叶儒华。
“安南，你好。”叶儒华再次说。
安南转身，准备逃走，脚却不听使唤，他的背被汗水浸湿了，额头也满是汗，一股腐朽的气息从他背上传来，而且越来越浓，他不敢回头看，生怕看到可怕的东西。
叶儒华身上的黑影缠住了安南，令安南寸步难行。
叶儒华机械似地前行着，来到安南的面前，眼中毫无生机，“思明在哪儿？”
安南的脖子被黑影紧紧地掐住，他的嘴张了又张，就是说不出话来。
叶儒华见状，使了眼色让黑影松开安南的脖子，“思明在哪儿？”
安南大口喘着气，久久才回答，“你，你的房间。”
此话刚落，黑影再次缠住安南，这次，缠得更紧了。
叶儒华得到他要的答案，转身向客厅的右侧，刚踏出一步时，他停了下来。
段展毅摁着疼痛不已的太阳穴，他微微仰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借着微弱的烛光，平视叶儒华，他深深地叹一口气，“请问阁下为何要占领我家美人的身体？”
叶儒华听到段展毅的声音，眼中的浑浊忽然转亮，一下秒又黯淡下去，“段二爷请不要插手，这是我跟这个人之间的恩怨。”
段展毅叉着腰，“怎么会跟我没关系？你占了我们家美人的身体，还说跟我没关系。你这不是瞎扯吗？”
“我没占别人的身体，这是他自愿给我的。”叶儒华的语气平顺。
“瞎扯，我们家美人没事干嘛要把身体借给你？”段展毅觉得眼前的怪物讲不通。
“不管你信不信，我讲的都是事实。”叶儒华转过头，看着黑影，黑影放开已经被它缠晕过去的安南，迅速地向段展毅这边窜过来。
段展毅右手挡住黑影，左手擒住黑影，他掐着黑影的脖子，把黑影吊高，警告叶儒华说：“不要逼我动手。”
黑影脸上的遮蔽物——一块黑布掉了下来，段展毅看到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叶儒华冷眼看着忠心的黑影陷入困境，不出手帮忙，“段二爷，这张脸很是让你吃惊吧。”
“怎么说？”段展毅手中的力量没有减弱。
叶儒华的嘴角扯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它是如花爱你的证据。”
段展毅听了这话，手立即松开，黑影像摊死物平躺在地面，面前这个叶儒华的话更让他吃惊，他的美人爱他，而不是恨他？
“段二爷，我是只修行百年的妖，我没有必要骗你。如花真的很爱你，可惜，有只比我更强大的妖在过去的七年里一直篡改如花的记忆，用一连串的噩梦蒙蔽如花的感知，让如花以为你是带给他噩梦的凶手。”叶儒华嘴角的笑像面具上刻意刻出的一般。
段展毅听了，脸上露出灿烂的笑，他的手指着叶儒华，“你是没骗我，可惜，你说的话出卖了你。”
“爱金。”
段展毅叫唤着爱金的名字，一只巨型浑身燃着火焰的妖兽出现在段展毅面前，它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叶儒华，“吾寻找你多时了，听雨。”
叶儒华看着面前的妖兽，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巍牤。”
“真劳烦你记住那个名字。”爱金的话像在跟老朋友调侃。
叶儒华低着头，痴痴地笑着，“怎会不记得，如果不是你，我用得着投入轮回道重新修炼。”
“听雨，别再妄想接近那个人，你放弃吧。在世你为妖，他做人；在天你成魔，他为仙。你们之间的距离，你比谁都清楚。”
爱金说出这话，段展毅听了觉得像老妈子一般啰嗦。但这是它们之间的恩怨，他也不好意思插手，他比较担心的是那具身体的主人的安危。
叶儒华抬着头，望着天花板，他微闭着眼，“对，这些我比谁都清楚。巍牤，我这次来不是为搅一场血雨腥风的。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过得好不好。只是这样而已。”
爱金转过头，看着段展毅，眼神传递着某种东西，段展毅接受，他深吸一口气，说：“你跟我来吧。”
说着，便带着叶儒华到房间里看董思明。
叶儒华的手触碰着董思明的脸，眼中透着柔光，“对不起，我又失约了。”
“……”
段展毅看着幻化为狼狗的爱金，小声地问：“你怎么知道这只妖是你寻找多年的那只？”
爱金鄙视着段展毅，“听雨，雷雨时现形，具有破坏世上一切术法的力量，谁都困不住它。虽然，它轮回，听雨已经不是原来的听雨，但这些习惯，它可都没忘记。”
末了，爱金加一句，“段二，段一的课程你好像还没学透，要不要……”
段展毅赶紧用手堵住爱金的狗嘴，“我的祖宗，你别再像我哥告我状了，我认错还不行吗？”
段展毅放开爱金，爱金挑着眉，说：“这才像话。照你这水平，段家的招牌说不准哪天就被你砸了。”
段展毅听着这话，掩面深思，他确实能力有待提高，但砸段家招牌，他还不想死。
看透段展毅的心思，爱金安慰他，“你的美人能力不错，如果你跟他一起练说不定你能练成段家斩妖术的最高层。”
“是，我明白了。”段展毅轻叹着气，应道。
这边，叶儒华已经跟董思明讲了一切它要讲的话，转身走到段展毅他们身边，冷着眼问“外面那个人要怎么处理？”
段展毅笑着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们把董思明和一切活着的生物带出叶家大宅。
唐树义迎上前来，段展毅对着他笑了笑，然后把安南交给唐树义，唐树义瞪了段展毅一眼，拧着人走了，刑警大队的大队长黄韬走过来对段展毅，说：“段二，这次还是靠你把这小子给逮了。”
段展毅摸着后脑勺，傻笑一阵，“黄叔，你太客气了。现在不是提倡军民合作吗！”
黄韬笑着说：“不说了，我们赶紧把人带回去了。”
“对了，什么时候来队里做客。”末了，黄韬问了句。
“有空再说。”段展毅看着站在一旁的叶儒华，说。
黄韬指着段展毅，半天愣是说不出话来，这时，唐树义走过来，问：“喂，还需要帮忙的吗？”
段展毅给了叶儒华一个眼色，叶儒华说：“他叫董思明，是受害者，现在必须把他送到医院去治疗。”
唐树义抱起董思明，跟黄韬说：“黄队，可以走了。”
黄韬看着唐树义的背影，“段二，别理会这小子，他最近被这毫无头绪的案子给搅糊涂，正想找人出气呢。”
“我知道了。”段展毅随便哈拉着。
黄韬跟段展毅再扯几句，带着警队离开。
叶儒华看着慢慢远去的警车，问段展毅说：“你什么时候报的警？”
段展毅一脸坏笑，默而不语，叶儒华见状，自作沉默。
段展毅走下去，站在雨中，段展毅对站在他前面的爱金，说：“可以动手了。”
爱金摇着身上的雨水，变成原型，雨水落到他身体周围瞬间化为水蒸气，它站在叶家大宅门前，默念着已经几百年未使用的灭魇之火。
瞬间，叶家大宅燃起了熊熊烈火，烧掉罪恶的根源。
段展毅转过头打算问那只占了叶儒华身体的妖叶儒华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就看到他的美人眼中冒着怒火，瞪着他。
段展毅心想，好的不灵坏的灵，叶儒华恢复了，看到他在烧他们家的祖宅，那不得杀了他。
他急忙倒退几步，用笑来掩饰内心的不安，“美人，你听我解释。”
叶儒华那张鲜少有表情的脸，此刻正写着“我很生气”，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很平静，“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段展毅反问。
叶儒华撇着头，雨水顺着发丝滴在他脸上，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颌，最后坠落到地面，他冷着眼，下命令，“杀了这个人。”
瞬间，许许多多的贪食妖从地底下爬出来，浓厚的恶臭味穿透雨水到达段展毅的鼻孔，他捂着鼻子，皱着眉，看来他的美人真的很恨他。
“救命啊！”看到正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的贪食妖们，段展毅撒腿就跑。
看着满场子乱串，躲着贪食妖攻击的段展毅，叶儒华笑了，笑得很开心。
爱金幻化成狼狗，走到叶儒华身边，问：“你很喜欢他？”
“嗯。”叶儒华轻轻应了声，这几天的梦里浮生，让他看透这几年做的噩梦，和七年前的那夜的露水情缘，是他内心的脆弱让妖魔有可趁之机，篡改了他的记忆。
没错，他是喜欢段展毅的，从七年前的那一夜，他便喜欢上这个跟他截然不同的大男孩。
从那场噩梦中走出来，他会活得更好的。
“你的爱，真特别。”爱金抬头看着叶儒华的完美的下颌，心中有了它不该有的情绪，也许，爱恨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有虫吗？有虫请告诉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