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还在医院出没,绝对不是萧慎言的本意。

  看过昨晚易家兄妹大战阿莽的场面,他可不敢独自去找阿莽要回固灵石。现在易向行和易向心全在医院,他也只好守在这里,期待能一起想出办法。

  萧慎言觉得自己衰透了。白天为了躲太阳,他在停尸房待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可以来找易向心了,却被易向行训了一顿。无非就是不要耽误易向心复原之类的话,虽然易向行看不见他,但对着空气照样训得有条有理。

  萧慎言还真是不甘心。但看到浑身是伤,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易向行,他又觉得稍稍平衡了一点。

  昨天被阿莽用金线狠狠地抽了一下,让萧慎言身上原本破烂的衬衣变得更加破烂了。不过,身体倒是没有什么痛感,比起易向行的皮开肉绽,随便就缝了上百针,他还算是比较幸运的。

  其实做鬼也有做鬼的好处。萧慎言忍不住这样安慰自己。

  “哎……”他为自己的消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常叹气会把好运气给叹没了。”易向心取笑他。

  萧慎言对她做了个鬼脸,然后问:“你打算在这里坐到天亮吗?”

  易向心摇头,“我想去看看我的身体。”

  师从恩把易向心的身体打伤了,他们还不知道具体伤到了什么程度。

  “我陪你一起去。”萧慎言说。

  易向心点点头,然后在玻璃上写字告诉哥哥。

  “你不是找藉口出去,帮他抢固灵石吧?”易向行皱起眉头。

  易向心立刻写道:阿莽已经出院回家了,我走不出你身边五百米。

  看了看妹妹手上的阴戒,易向行总算是同意了。

  萧慎言跟着易向心出了病房,忍不住问:“你说阿莽伤得那么重,却急着出院,是为什么?”

  “为了给吉儿还魂呀!固灵石说不定已经被他用了。”

  “他最好没用,不然就吃大亏了。”

  “为什么?”

  “固灵石只有萧家人才可以使用的。”

  “真的?!”

  “真的。”萧慎言严肃地进行了确认。

  “天啊!你应该早点告诉阿莽,他就不会拼命来抢固灵石了。”

  “我早说了,他会信吗?”私 享 家 论 坛

  说的也是。易向心垂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要叹气,会把好运气叹没的!”萧慎言呵呵笑着,想赶走压在心头的沉重。

  易向心跟着笑了,可是下一秒那笑容就僵在了她的脸上。

  他们已经来到了脑外科病房,易向心身体的伤势,比想像中要严重许多。

  一头长发已经被剪掉了,厚重的白色纱布缠在她的头上。苍白的脸庞看上去毫无生气,呼吸也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等、等你回到自己的身体,就会好起来的。”萧慎言笨拙地安慰易向心的生灵。

  她勉强露出笑容,自我鼓励道:“对,还有三天。三天后,我就会好起来。”

  谈话间,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萧慎言定睛一看,居然是师从恩和张锐。

  “很抱歉,这么晚还把你叫过来。”

  师从恩穿着医院的病号服,神情疲惫地对张锐说着话。

  “没关系。”心怀爱慕的张锐自然不会介意她的召唤,只听他关心地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没事,只是有点皮外伤。不过因为失忆,被怀疑有脑震荡,所以得在医院多住几天。”师从恩是昨晚在停车场受的伤。她指了指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易向心说:“她的伤比我严重多了。”

  “我们初步怀疑,她是被易向行打伤的。”张锐义愤填膺。

  “他为什么这么恨我哥哥?”易向心十分不解。

  萧慎言耸耸肩,“员警的本能吧!坚决肃清罪恶,消灭坏人?”

  易向心用力捶了萧慎言一下。

  原本平静的师从恩,这一刻突然变得有些慌乱:“我请你过来,就是想说这个。”

  “怎么?”张锐问。

  “易向心可能不是她哥哥打伤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师从恩看着张锐,欲言又止。

  张锐扶着她坐上,温柔地说:“不用担心,有什么尽管对我说。我会帮你的。”

  他的诚恳似乎提升了师从恩的勇气,反覆深呼吸之后,她终于开口:“易向心好像是我打伤的。”

  这句话让张锐大吃一惊。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突然间回想起一些画面,我看见自己举起椅子,在易向心脑后给了她一下。她伤得这么重,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她明明有特异功能的,为什么这次完全不管用?”

  师从恩的声音哽咽了,张锐立刻握住她的手,说:“这只是你的幻觉而已。”

  “我不知道……”

  “这根本不合逻辑。你有什么理由要伤害易向心呢?”

  “我不知道,只是那些场景非常真实,根本不像是幻觉。我、我分不清楚。”

  “因为那都是真的,你只是被催眠了。”易向心在一旁听着,急得想揪掉自己的头发。

  “你别急,听我说。”张锐抓住师从恩的双臂,不让她继续慌乱,然后试着为她理清思绪:“不可能是你做的。”

  张锐的武断让萧慎言大摇其头:“亏我刚刚还夸你,居然这么快就开始包庇袒护了。就算你喜欢她,也不用这样吧!”

  说完,萧慎言狗腿地瞟了一下易向心,却再次收获一枚白眼。

  “你虽然忘了昨晚进入易向心病房之后发生过什么,但邢优记得。他说他与你一起离开的病房,然后你们去了停车场,他本想送你回家,但是易向行出现了。

  “他跟易向行起了争执,接着车子撞到了墙上,这期间邢优一直就在你身边,你哪有机会背着他去伤害易向心?”张锐耐心地开导师从恩。

  他说得毫无破绽,师从恩本该安下心来,却又产生了新的疑问:“你说的那个邢优,我根本不认识。怎么会上他的车?”

  “邢优跟易向心是旧识。你以前没见过他?”

  师从恩摇头。

  “这就怪了。我今天早上问他,他说他跟你认识很久了。”

  “我只是失去了出事前一小时的记忆。除非他是在那一个小时里认识我的,不然我不可能不记得他。”

  “那他为什么要撒谎?”

  就在张锐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疑问所困扰的时候,邢优出现了。

  似乎没想到张锐和师从恩会在这里,邢优进门的时候明显愣了愣。

  “你怎么来了?”

  张锐站了起来。

  与张锐同样紧张的,还有易向心与萧慎言。

  邢优的视线一扫过来,他们就知道大事不妙了,那根本不是邢优,而是一心想让吉儿复活的阿莽。

  “我们跑吧!”萧慎言悄悄在易向心耳边提议。

  “固灵石在他手上。”

  易向心不肯挪步。她清楚自己的实力,如果真打起来,她未必会输。而且,她想知道阿莽为什么会跑来这里,跑来她的病房。

  “反正那石头他也用不了,让他玩两天好了!”萧慎言把声音压到最低,几乎是半哀求地在说话了。

  不是他胆小,而是阿莽现在的样子实在有点吓人。惨白到泛青的脸色,满是血丝的双眼,身上的衣裳还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血迹,模样堪比地狱来的修罗。

  见来人不搭理自己,张锐靠近了两步:“你没事吧?身上怎么了?伤口裂了吗?”

  任凭张锐发问,阿莽就是不答。

  当张锐再走近时,他突然抬起了左手。只见金光一闪,张锐就像粽子一样被裹了起来,然后提到半空中,倏地砸在墙上。

  无法反抗的张锐,身体遭遇了猛烈的撞击,痛得龇牙咧嘴。

  易向心冲上去,想帮他一把,却见阿莽右手一挥,将什么东西洒了过来。

  “啊!”易向心惨叫,倒在地上。身上传来钻心刻骨的灼痛感,瞬间夺走了她全部的力量。

  “向心!”

  萧慎言不敢靠近,又觉得逃走太没义气,只能缩在墙角,看着她痛得满地打滚。

  “这是什么?!啊!啊||”摸摸身上疼痛的地方,全是些黏稠的东西,易向心又惊又怕,绝望地大哭起来,可惜流不出滴眼泪,只能无助地抽搐着,像条离水的鱼儿。

  “别怕,向心!是狗血,只是狗血。你不要动,等它干了就不疼了!”

  那些鲜红的东西沾满了易向心的白裙,看上去触目惊心。萧慎言没想到阿莽居然能想到用洒狗血这种土办法来击败易向心,不由暗咒他的卑鄙。还好阿莽洒得不多,易向心不会因此而魂飞魄散。但这种就好像烫伤一样,疼痛是难免的了。

  发现萧慎言在瞪他,阿莽也不在意,完全没将这只毫无杀伤力的鬼魂放在眼里。

  师从恩看到阿莽腕上伸出的金线袭击了张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更别提他那一瓶狗血洒过去,落地时勾勒出的人形。地板上明明什么也没有,那些狗血却像洒在什么人身上。那“人”还在挣扎扭动着,带着那些狗血一动一动的。

  师从恩屏住呼吸,不让刺鼻的血腥味钻入自己的肺里。直到阿莽上前卡住她的脖子,她才记起自己需要呼吸。

  “说,她的伤势严重吗?”阿莽一边问,一边对病床上的人努了努下巴。

  师从恩用力掰住他的手,发现自己的气管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只得老实回答说:“易向心……还在昏迷,情况不太……乐观……”

  “身体会死吗?”

  “目、目前没有……没有……生命危险。”

  师从恩话音刚落,就被阿莽抓着脖子,用力往墙上一磕,顿时昏了过去。

  “从恩!”摔得晕乎乎的张锐,见到这一幕,立刻清醒过来。挣扎着就要冲向阿莽,却被缠住他的金线再次一甩,甩得撞上了房间里的医学仪器。

  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之后,张锐趴在那堆破烂仪器里,没了动静。

  阿莽收回金线,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现在要用易向心的身体为吉儿还魂,你在旁边老老实实看着,如果有一点差池,我就让你给吉儿陪葬。”阿莽冷冷地说了这番话。

  虽然他没有看萧慎言,但萧慎言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你不能用固灵石,那块石头只能给……”

  “啪!”不等萧慎言说完,阿莽身上的金线就抽了过来,吓得他不敢再说。可是不说不行呀!这是易向心的身体,阿莽这么强行借去还魂,说不定会害死易向心的。

  非萧家一脉相承者,擅用此石必亡。

  萧慎言可没忘记自家的百科全书上写的那句话。那本书可不是什么随便的玩意儿,每字每句都是有理可循的。

  就在萧慎言着急为难的时候,他看见趴在地上的张锐动了一下。

  病床边,阿莽拿了颗什么东西,塞进了易向心的嘴里。

  快呀!拿点本事出来!萧慎言急得眼冒金星,就想张锐快点起来阻止阿莽。

  张锐没有爬起来,他只是悄悄地把自己的配枪拔出来。

  萧慎言凝住气,看张锐打开了枪上的保险。

  “喀哒。”听到一声轻微的金属活动声,萧慎言感觉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虽然他现在根本没有那东西。

  正专心从盒子里拿出固灵石的阿莽,似乎没有听到这个动静。

  角度不好,无法瞄准,张锐当机立断,举着枪站了起来。

  这一幕竟让萧慎言觉得十分眼熟。当他想起眼熟的原因时,阿莽左腕上的金线,已经从张锐的胸膛穿了出去。

  是了,萧慎言曾经预见到这一幕。阿莽腕上的金线穿透了张锐的身体。

  萧慎言震惊得跪倒在地上,就见阿莽将线一收,竟然硬生生地把张锐的魂魄从身体里拽了出来。萧慎言看到了张锐眼中的惊恐,下一秒,他就多了个难兄难弟。

  张锐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而他的魂魄被甩到另一边。没有鲜血,没有嘶喊,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就变成了鬼魂一只。“我怎么了?”

  张锐看见了胸口赫然开着一个大洞的萧慎言,还看见了一身狗血的易向心。

  “有空再告诉你!”萧慎言无暇解释。

  已经走火入魔的阿莽,对还魂之外的事已经完全不关心了。他只想要吉儿活过来,谁挡在他面前,他就铲除谁。

  固灵石经过之前的焚烧,原本幽绿的颜色变得十分诡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活过来,风云变幻一般,游走不停。阿莽不顾它依然烫手,将它放在了易向心的身体上。

  “不可以!”萧慎言爬起来,猛地扑向阿莽。他不能看他害死易向心。

  变成鬼魂之后的萧慎言,第一次抓住了眼前的东西。当固灵石的热度自他的掌心传来,他简直难以置信。

  “把石头还给我!”阿莽没料到,让萧慎言得手,表情顿时狰狞无比。

  慌张地看了看手里的固灵石,萧慎言转身就跑。

  阿莽也不追,只是从地上拖起了易向心的生灵,“你不把石头还给我,我就把她撕碎!”

  没有什么威胁比这个更有效,萧慎言僵在那里,不再往前半步。

  他缓慢地回过头,看到阿莽左腕的金线吊住了易向心的两只手臂。

  她满身血污,垂着头,就像被人操纵的线偶娃娃。萧慎言与阿莽的对话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已经完全昏厥过去。

  萧慎言试着告诉阿莽真相:“你真的不能用这块石头。只有萧家人才能使用它!外人用的话,会……”

  话还没说完,阿莽腕上的金线就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萧慎言好像作茧的春蚕,一下子就被裹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固灵石。

  金线越缠越紧,他觉得喘不过气。虽然明白自己已经死了,可他还是觉得死亡阴影再次降临在他的头上。

  萧慎言绝望了。可就在视线被金线完全封闭那一刻,他看到了一道黑影袭向阿莽。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蝙蝠,一口咬在了阿莽的左手腕上。

  阿莽吃痛,立刻捉住它用力往地上一扔,谁知还没落地,那蝙蝠就消失了。接着又冒出三四只,对阿莽展开了攻击。

  阿莽不断地把蝙蝠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他试着去捏碎,可明明抓在手里了,却在最后一秒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来历诡异的蝙蝠让阿莽觉得恐慌,他不得不丢下萧慎言,集中精力来对付。

  随着金线的离去,萧慎言躲过了一劫。他看见越来越多的蝙蝠在阿莽的周身出现,撕咬他、撞击他,不停绕着他飞行。

  萧慎言见过这个场面,上次那个戾气男,就是被这种蝙蝠包围,最后烧成了灰烬。


  “不、不要杀他!”萧慎言冲进蝙蝠群中,试图帮助阿莽脱困。

  阿莽只是想让吉儿复活。萧慎言记得他的深情,正是因为被这份深情感动,他当初才答应把固灵石送给阿莽,所有的错误都是他造成的,他不能让悲剧继续扩大下去。

  就在萧慎言抱住阿莽,想为阿莽挡住那些蝙蝠攻击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那群数量惊人的蝙蝠,转瞬间飞离了阿莽的周围,弯出一条曲线,飞入了一个黑黑的袖口。

  袖口?!萧慎言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些蝙蝠千真万确地全部飞进了一只袖口。

  黑色广袖长衫,袖口几乎从腰下一直垂到脚背。眼前的男人穿着它,就这么出奇不意地出现在萧慎言面前。

  这时,被蝙蝠咬得伤痕累累的阿莽倒在地上。确定他还有呼吸,萧慎言松了口气。

  “你还在等什么?”那个一身黑衣的怪人问萧慎言。

  萧慎言不喜欢他的眼睛,几乎没有眼白,暗红的瞳仁差不多填满了眼眶。连瞳孔都大于常人,萧慎言可以轻易看清瞳孔在里面收缩的样子。

  “什么等什么?”他颤巍巍地反问。

  “你不是要还魂吗?别耽误时间了。”说话间,男人突然抬起腿,一脚踹在萧慎言的肚子上。萧慎言被踹得向后一飞,跌落在张锐身上。

  确切地说,那是张锐的尸体。当他的魂魄被阿莽拖出体外,他就已经死了。

  萧慎言跌上去之后,右手传来一阵剧痛。他手中的固灵石,竟然无火自燃起来,一片火红中,它慢慢熔进了萧慎言的掌心。

  热、热、热!除了热,还是热!萧慎言被火海包围,感觉自己是炉里的烤鸭。类似的皮肉疼痛他曾经尝试过,那次他把易向心的身体烧出了一个大窟窿。

  难道固灵石正在帮他还魂?!用张锐的身体?!

  惊觉这个事实,萧慎言猛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火焰的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萧慎言下意识往那边爬过去。

  点着油灯的房间,光线昏黄幽暗。油灯放在一张又长又大的红紫色花梨木书桌上。萧慎言觉得那张桌子十分眼熟,怎么跟他家的那么像?

  书桌旁坐着一个身穿白长衫的女人。她正在拿着一把小刀,用力割破自己的手腕。

  鲜血涌出来,女人悬起手腕,让它一滴一滴落在一个小小红木盒子上。

  很精巧的盒子,红木雕花,巴掌大小。盒底镶嵌着一块绿色的小石头。

  鲜血一接触到盒子,就像被海绵吸走了。

  慢慢的,盒子的颜色由暗红转为鲜红。不知道过了多久,盒子突然不再吸收鲜血,反正开始往外冒血,就像婴儿吃饱了奶水,会把多馀的吐出来一样。

  女人收回手,拿起一块干净的白布,将自己的伤口摁住。

  “好了,我已经用自己的鲜血保住了你的元神。这个盒子将代替你的身体,从今往后成为你的栖身之所。”

  女人一开口,萧慎言就发现“她”根本不是女人。都是因为他一直站在“她”背后,被那一头长及地面的黑发给误导了。白衣人是个男人。

  他的眉毛淡淡的,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嘴唇略微有点厚,脸颊是少年特有的圆润。还不能说他是个男人,他最多也就十五、六岁,还是个孩子。

  “我不会感谢你救了我。说吧,你到底有什么阴谋?”黑暗中,分裂出一条人影,回应了白衣少年的话。萧慎言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几乎没有眼白的黑衣男人。

  少年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萧家的血咒能救你,也会困住你。除非有萧家人来求你还魂,否则你永远都不能摆脱这个盒子。”

  “卑鄙!”黑衣人冷哼一声。

  “我是在帮你,黑云,你不愿脚踏实地的修炼,反而以还魂为饵,捕食贪心的鬼魂为自己提高修为,你以为这是修炼的捷径吗?它会让你偏离正轨,沦为魔物。我知道你过去心地不坏,所以我给你这个机会。

  “好好想想你犯的错误,而后洗心革面,重头开始,做一只善良的蝙蝠精吧!”

  “萧定云,你真的一点都不像冷血无情的萧家人。”被唤作黑云的蝙蝠精似乎被触动了,只见他靠近少年,不无激动地说:“我是妖,你居然不彻底铲除我。你真的认为我能变回从前的样子?”

  原来这个少年就是萧定云。萧慎言忍不住露出了崇拜的眼神。

  “善恶本就是一念之差,只要你有心向善,就算你是妖,也不该被诛灭。”萧定云微笑着,给予了蝙蝠精十分的信任。

  谁知,下一秒,蝙蝠精就将这份信任狠狠地踩在了脚下。他用刀子一样利爪刺穿了萧定云的胸膛,并将他鲜活跳动的心脏一下子挖了出来。

  鲜血污红了少年洁白的衣裳,像一朵妖艳的红花,在他的胸前绽放。

  “萧定云,你不知道失血太多会让你法力全无吗?明明你才是人类,为什么比我还不懂‘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我本不想杀你,谁让你是萧家人。

  “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可都是死在萧家人的手上,用你一条命来抵他们上百条性命,算你赚了。”

  黑云狞笑着,将萧定云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一口一口吃进了嘴里。

  倒下去的瞬间,萧定云的眼中并没有恐惧或愤怒,只有浓浓的失望与哀伤。那不是为了他自己,那是为了眼前的妖孽,为他选择歧路失望,为他堕入黑暗哀伤。

  房间的轮廓慢慢模糊起来,萧定云的白色身影也变得越来越遥远。唯有黑云不动如山,嘴角挂着残忍的微笑,只听他阴狠地自语道:“萧定云,没想到你死了这么久,还有本事把真相抖出来,是我小看你了。可惜,说了也没用!”

  萧慎言完完全全呆滞了,连周身熊熊燃烧的烈火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没想到萧定云居然是这么死的。他没想到,萧家最有才华的青年,居然是死于自己的善良。

  注意到杀死萧定云的凶手正在对自己微笑,萧慎言猛地回过神来,像疯了一般冲过去:“我要杀了你!”

  就算是手无寸铁也要拼了!绝不能放过这个魔鬼!

  “杀了我,你就别想还魂了。”黑云轻巧地避开萧慎言的冲撞,好心地提醒他。

  “活不成我也要杀了你!”

  可惜,萧慎言满腔怒火也奈何不了黑云分毫。他不停冲上去,然后不停被甩开,黑云甚至突然跳到他背后,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害他跌个狗吃屎。

  大火仍在猛烈的燃烧着,张锐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萧慎言被困在里面,犹如被俘的野兽。

  “不能帮你完成还魂,他就无法挣脱萧家的血咒。而且还魂会耗去他的精力,让他不能施展妖术,他现在和普通人无异,你一定能打败他!”一道突如其来的天音,点醒了无计可施的萧慎言。

  对!只要他不还魂,黑云那只死蝙蝠就不能离开盒子出去害人。还有,这个天音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萧慎言激动万分,伤不了黑云,他可以自杀,没有了他,黑云一样达不到目的。说干就干,萧慎言脑筋一转,立刻扯下腰上的皮带,套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断将皮带系紧,萧慎言并没有如愿尝到窒息的感觉。

  糟了,他忘了自己现在是鬼魂。鬼魂要怎么死第二回?

  听到黑云讥诮的笑声,萧慎言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大火越来越旺,烧得萧慎言难以集中精神,疼痛也加剧了。他看见黑云越来越得意的脸。无路可走,萧慎言只能过过嘴瘾:“我不会让你这只死蝙蝠得逞的!臭蝙蝠、烂蝙蝠,生儿子没屁眼的妖怪……%##%$&……”

  如果言语可以杀人,黑云想必已经在萧慎言手上死过千百回了。可惜,这招根本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就在萧慎言垂头丧气,眼看就要心灰意冷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黑云的一声闷哼。

  那绝对是受创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宝宝!”萧慎言难以置信地大喊起来。

  他看见一个全色紫黑的袖珍小娃娃,正趴在黑云头上,双手抠住了他的眼睛。虽然没有抠瞎他,但也让他无法睁眼。

  而黑云的两只手,也被一左一右两只鬼魂给捉住了,让他不得动弹。

  萧慎言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捉住黑云手臂的,竟是张锐的爸爸和那个肠子流到地上的少年。

  “老鬼?小鬼?怎么是你们?”

  “废什么话呀!还不快来干掉他!”萧慎言的迟钝让老鬼哇哇大叫。

  突然遭遇袭击的黑云顿时勃然大怒,吼道:“就凭你们,也想制住我?!”

  黑云开始奋力挣扎。可是三只鬼魂全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挟制他,一时间他也挣脱不了。萧慎言瞅准机会,像出柙的公牛一样冲了上去,打算狠狠揍他,直到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只不过,还不等他近身,黑云就一脚把他踢出去好远。

  萧慎言差点摔得屁股开花,但爬起来之后,又再次冲了上去。

  老鬼和小鬼已经被黑云扯得好像三个醉汉一样在那里东倒西歪。鬼宝宝更是好几次都差点被甩出去。

  情况已是十万火急,萧慎言这次学乖了,知道要绕到黑云背后去动手。

  只见他猛地跳到黑云背上,避过他的两腿踢踹,与老鬼、小鬼一起反剪他的双手,把他压倒在地。没有武器,萧慎言干脆用小鬼露在外面的肠子,将黑云的手腕绑了个结实,然后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皮带,套在了黑云脖子上。

  黑云被气得好像狂狮一般发出压抑的嘶吼。

  萧慎言开始收紧皮带,期待能一次将这只蝙蝠妖怪勒死。

  这时,那个化外天音再次响起:“没用的,除妖必须一剑穿心!”

  “我上哪里去找剑呀!”萧慎言绝望地吼了出来。

  突然,传来一片“呼啦啦”的振翅之声,成百上千的蝙蝠凭空冒出来,个个肥硕凶猛。老鬼、小鬼、鬼宝宝成了它们的攻击目标,完全无法招架。

  萧慎言则是被拖着飞了出去,周身焚烧的火焰夺去了他的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听到一些杂乱的声音,慢慢汇聚在一起,转化成一种铿锵有力的鼓点。有序的节奏,令人舒畅的低音,让萧慎言渐渐忘记了焚烧的疼痛。

  “咚、咚、咚、咚……”

  突然间,萧慎言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鼓点。那声音,是人的心跳。

  心跳,他自己的心跳!

  萧慎言挣扎着,用力撑开眼皮,视线注视着天花板上的炽光灯,萧慎言将手覆在自己胸前。

  他清楚地感觉到,衣料之下的起伏与震动,片刻之后,他将双手举到眼前,看到那些根根分明的手指,他张开嘴,用力咬住一根。

  痛!

  那疼痛让萧慎言不知该悲该喜。他活了,也就意味了黑云摆脱了萧家的血咒。

  “萧定云,你再也困不住我了!哈哈哈哈……呃!”黑云狂妄地大笑起来,可那笑声却戛然而止。

  “扑通、扑通、扑通……”重物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萧慎言定睛一看,居然是黑云控制的那些蝙蝠。黑压压的一片,落满了整个房间,然后又一只只消失不见了。

  黑云自己则是被一剑穿心,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相信自己的败落。

  萧慎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刺中黑云的竟是被员警铐在楼下病房的易向行。易向行面无表情地从黑云体内抽出铁剑,怕他没死透,又刺了两下。

  不一会儿,黑云的尸体就像被风化了一样,慢慢消散,直至无影无踪。

  “向心是怎么回事?”易向行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妹妹,问萧慎言。萧慎言注意到他的手腕上还留有被砍断的半个手铐。

  “是阿莽洒的狗血。你带她去用水冲干净就没事了!”


  不等萧慎言说完,易向行已经抱起妹妹,走进了病房里的浴室。

  “这家伙八成是感应到妹妹有危险,提着剑就杀上来了。双胞胎的互动就是可怕,呵呵!”萧慎言傻兮兮地说了一堆,却发现身旁根本没有听众。

  老鬼、小鬼还有鬼宝宝全都不见了。是哦,他现在已经还魂了,理应看不见鬼魂。

  “他们已经被黑云打得魂飞魄散了。”天音摧毁了萧慎言的美好幻想。

  萧慎言仰起头,努力不让想哭的冲动转化成现实。等他低下头,才发现那天音居然是来自自己的外甥猫仔,难怪他会觉得耳熟。

  “你是谁?!”萧慎言瞪着眼前这个不是外甥的“外甥”。

  “我是萧定云。”猫仔露出了一个绝对不会属于猫仔的笑容,“因为闻淼是我的转世,所以我只能借他来了结黑云这件事。”

  “猫仔是你的转世?”萧慎言还真没看出来,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你能告诉我,黑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他是一只食魂的蝙蝠精。”

  “食魂?”

  “鬼魂的贪念是股强大的力量。四百年前,一群得道的蝙蝠精以还魂为饵,诱骗那些想重生的鬼魂,然后食取它们的贪念。这样可免去枯燥漫长的修行,令其妖力大增。萧家得知这件事后,便开始集中力量围歼那些蝙蝠精,是我心太软,救下了黑云。”

  “结果他恩将仇报,害死了你!”萧慎言咬牙。

  “他其实本性不坏,只是选错了路,回不了头了。”

  萧定云的淡然让萧慎言有些不满,却也不能说什么。

  “你上次差点用易向心的身体还了魂,将我的血咒开了个缺口。黑云跑了出去,为了提高力量,一定要食取鬼魂。”

  “他食了多少魂呀?”

  “因为只能跟在你身边,凡是你接触过的鬼魂他都食取了。”

  萧慎言咋舌。所有他接触的鬼魂,前后包括鬼老太婆、老鬼、小鬼、鬼宝宝还有戾气男,看来没有哪只逃过了黑云的魔爪。

  “为什么易向心没事?”他问。

  “易向心是生灵,还不能算是鬼魂,而老鬼、小鬼还有鬼宝宝都是前后被捉,不过他们心无恶念,所以没办法被黑云完全吸收。你帮助他们在先,他们后来甘愿帮你一把,这也是理所当然,你不用太过介怀。”

  萧定云的开导并没有让萧慎言好过多少,“说来说去都是我连累了他们。”

  握住他的手,萧定云只能无声地给予他安慰。

  “我心愿已了,该走了。”

  “就走?不多玩会儿吗?”

  知道自己说了蠢话,萧慎言给了自己一巴掌。

  萧定云呵呵一笑,而后突然往前一栽。萧慎言眼明手快地抱住他,发现这具小小的身体又回到了外甥本人手中,正一边磨牙,一边打呼,睡得好不畅快。

  将他抱回床上,萧慎言疲惫地坐在一旁,真想跟着躺下去。可是,病房里的状况却让他不敢动这个心思。这里一片狼籍,到处都是医疗仪器的碎片。阿莽和师从恩还在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他本人不再是萧慎言,而是成了员警张锐。

  “天啊!这堆烂摊子要怎么收拾啊?!”萧慎言忍不住大声哀嚎。

  尾声

  易向心洗掉一身狗血,又恢复成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可爱生灵。

  阿莽被黑云伤得太重,所以他与邢优共同的身体做主的又成了邢优。经过易向心反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邢优终于答应放易向行一马,改了证词,不再指控他意图谋杀。

  易向行脱了这桩重罪,却不得不面临另一项指控||袭警。

  因为他提着剑上楼去救易向心的时候,打伤了在门外看守的一名员警。不过比起谋杀,这已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师从恩醒了之后,披着张锐“外衣”的萧慎言,坚称她看到的所有荒诞事情都是来自她的梦境。因为师从恩正在经受脑震荡的困扰,所以这些也就勉强说得过去了。

  至于萧慎言自己,除了开始积极适应新身分之外,还不得不去面对身体的前任主人张锐。透过易向心的帮助,张锐的鬼魂与萧慎言通过猫仔对上了话。

  “算了,你又不是故意占用我的身体还魂的,只能怪我自己命不好。”

  张锐的豁达将萧慎言感动得眼泪汪汪,“张大哥,你真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大好人……呜呜……”

  “喂,我年纪好像比你小吧?不要叫我大哥!”张锐嘴角抽搐。

  萧慎言傻笑。

  “我没有其他要求了,但有件事你一定要帮我办到。”

  “什么事?小弟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不是你哥!”张锐额头青筋暴现。

  萧慎言连忙打哈哈:“是、是、是!”

  “我目前只有一桩心愿未了。”

  “你是指想与师医生白头到老的事吗?这个我一定……”

  “闭嘴!”忍无可忍地打断萧慎言,张锐大吼道:“易向行是杀手的事我查了很久了。你一定要帮我把他绳之以法。”

  “哦,那个啊……”当员警可不可以包庇罪犯?萧慎言欲哭无泪。

  “我昨天早上有收到一个包裹,里面全是杀手集团的犯罪证据,还没来得及展开全面调查。你现在是员警了,一定要好好把它们查下去。绝对不能放过易向行!”

  你对易向行也太执着了吧?萧慎言隐瞒住自己的心声,含混地点点头。

  他不知道,解决了张锐这件事之后,还有更让他头疼的事情在等着他。

  护士站里,一位护士正在列清单。

  她一边计算着,一边嘟囔:“这位张警官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跑到病房跟人打架,打坏了这么多东西。赔死他!”

  ||︽固灵石︾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