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翰林院+番外>第六十九章 

方纯彦把一圈浸透了药膏的白布小心的取下,那双手依然惨不忍睹。 

结了痂,手指有些变形。好像最完美的模子,被地狱的火腐蚀过一回。 

方纯彦吸了口气,缓缓的把新药涂上去,东方默默的坐着任他摆布。 

“过几日就要试着活动了,得想法握住毛笔才行。要是怕疼,今后可能连书法都大为逊色了……”他对东方谐说。 

东方谐笑靥似桃花:“纯彦……我其实也不想写字了。” 

“什么意思?” 

东方谐还是笑盈盈的望着烛花:“没什么,只是想明白一些道理。我这样的人,活着就是寻个开心,找个乐子。当初参加科举,也就是抱着扬名,并且到京城来风流一遭的念头。现在这个梦我做够了,便宜也没少捞。趁我还有命,回到四川当个乡下人。每天树林子转转,看看大江,日子倒省心了。” 

方纯彦呆滞的望着他。东方谐用手指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好歹总归和状元郎文曲星一起巫山云雨过……这个机会不是人人有的。” 

“你别动我!”方纯彦扭开头。等他静下来,才发现东方谐的眼睛中满是伤感,他虽然轻飘的笑,脸色却异常的苍白。 

他想起第一次这个人用手指摸他脸的情景,当时他恼怒,羞惭,可是心里却涌起一种奇异的,与正常生活相背道而驰的神妙感觉。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入瓮了……两个人沉湎肉欲的时候,他好像也不很把东方当回事。可这几日大家一本正经的朝夕见面,他却有点担心,担心什么呢?他不清楚…… 

东方谐温柔的说:“纯彦,这次多亏了你们夫妇。过几日我的伤势痊愈,就自动请求离职。我实际上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若公布了家事,就必定丢官。只盼皇帝打发我去了便罢……。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以后我们也见不着了……” 

方纯彦冰雪一般的脸似乎被热力融化,但他不惯于作表情,即使此刻,脸上也显得严肃的很,他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东方谐又说:“我们都回不去了。在翰林院相好之时,我们都讲:彼此太认真了,就是累赘了。我一直不以你为累赘,你也不。到了现在,大家一来二去的成了朋友,做那样的事好象就没意思了……” 

方纯彦不安道:“我又没有想你怎么样。只是担心你能否安然的离开……东方,我一直想问你,那天杨青柏被杀,你到底在哪里?” 

东方谐直视他的眼睛:“我确实在翰林院内。你还记得我发现了杨青柏在妓院里打赏女人的金锭以后非常生气么?因为我确实没有想到他还靠着我向别人勒索钱财。我也特别恨那个人多管闲事。所以,这一天晚上我是想去找杨青柏理论的。我知道甲秀林里面有一个废弃的仓库,算好了时间,想要是他再胡搅蛮缠,我就把他想办法骗进去锁上,让他在里面赤身裸体冻一夜……。那天傍晚后我就没有离开翰林院,一直呆在你的书楼里。可事情偏偏出了差错。我晚上到了书厅,卢修这个死读书居然一反常态出去散步了,我比较担心他是否会去花园……因此杨青柏说什么,我都假装笑眯眯的敷衍……韩逸洲会错了意,居然片刻之后也出去了,连拉他都拉不住。这样的话,按照规矩,最后一个值班翰林是绝不能离开书厅的,不然被人发现必定受罚。我只好放弃了自己的计划,杨倒满心气愤,他反而指责我不守规矩,怀疑我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让他被贬。他还提起我的私事,说到你……还说起……我和他争吵起来,就在这时候,窗外有人好像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出去一瞧,好像是有个人跌跌撞撞的提着灯笼走。我跟了他一会儿,这才发现原来就是翰林院的那老醉鬼更夫王老三。我本想问他为什么叫我?但想起来何必和这种人理论?只怕是我与杨青柏的争吵叫他听了去不雅。我泱泱不快的在甲秀林转了一圈儿,就听到响动,过了一会儿,我在树荫里看见卢修和韩逸洲向那边跑去。我想莫不是出了事情?但我现在出现在这儿岂不是说不清?于是我赶快拿着你给我的书楼钥匙,从书楼后院爬墙逃了出去。正好你送我的一只鸽子在我家呢,我当夜就通过他和你串了供词。” 

方纯彦禁不住道:“书楼本来人迹罕至的,案发第二日只有卢雪泽来借书。我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他倒问起我昨夜何处去?我说和你一起赏月,他微微点头。我为了这个不高兴了好几天,怀疑他又借此打击我。但他反而没动静。你要我串供,又不肯实情相告。我们闹别扭也就是这样开始的……”他握了握东方的手腕:“现在我明白了,你不过是怕我知道你的私事,也怕我被牵扯进去……不过,东方,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怕杨青柏,又不明白,你到底如何知道甲秀林有个金库呢?” 

东方侧头诚恳地说:“我从来不怕杨青柏,只是怕他伤害我心中一个敬仰的人。后来我发现,这样的想法才可笑。那个人原来有个最大的后台,杨青柏哪里陷害得了他?只怕我和杨的纠缠让那个人看不惯,杨才受了谪官的劫。至于甲秀林的金库……本来是翰林院的私库。以前每任翰林学士都参与商贾,谋取暴利,直到卢雪泽当上学士后,那个私库就作废了,好几年都没人去看一眼……至于我怎么会知道……那说来话长了……翰林院二十五岁以上的人都该知道的。” 

方纯彦嘴角一斜,蔑视般笑道:“卢雪泽如何会不做生意呢?只是他把钱转移了吧。我虽然不管事,对这些虚假的东西还是看得清的。要说起我的父亲,纵然是贪官。可是卢雪泽敛财,却无人可以拿到把柄。” 

东方意味深长的说:“纯彦?你父亲最后一次为钦差是什么时候?他是你当状元以后……,五年前犯事的吧?” 

“是。他最后一次就是去洛阳韩家给韩逸洲父亲拜寿。那也是皇帝派他去的。我常常想:可不是为了去一次韩家,拿了一些礼物,就是遭祸了?” 

东方谐低头沉思,身子一颤:“风大了了些,纯彦你去关天窗……”方纯彦依言起身,却见远处有个人正弯腰在和他的小儿子讲话。 

他伸出头一瞧,那人手里提着一只鸭子,一见他露面就兴奋的嚷道:“状元哥哥,我买了这个来看大美人了。” 

“谁?”东方谐警觉道,方纯彦愣愣的说:“还有谁呢?他居然回来了?” 

东方谐脸色一暗,望着方纯彦:“你不提就算了,若提起,我看这小子一直邪乎的紧。莫不是……?” 

方纯彦默默点头,把窗子一关,只有半个笑脸:“无所谓,我们最多也就是放信鸽玩游戏……” 

小鱼嘻嘻哈哈的跟着方纯彦儿子搭讪,方夫人梅娘慢吞吞的从邻居家走回来,见了小鱼,她放开愁云一笑:“赵兄弟怎有空来玩?” 

小鱼说:“想来就来了。”方夫人道:“你一路过来,听见人闲话么?” 

小鱼摇头:“我进了长安就直接到这里,这鸭子是我朋友送的。嫂子,我公事在身,本不该入京玩儿。看在老鸭汤份上,你和状元哥借我落脚点。” 

梅娘爽快说:“一句话的事儿,我家相公说你是他的朋友。” 

“谢了,就不知长安发生了什么事儿?嫂嫂这样耳根清静的女子也要去邻里间白话?” 

梅娘接过小鱼手里的鸭子:“听说太后病重,大公主今天出宫,在万寿寺佛前发愿祈祷。谁知她忽然在寺内自行剪发,从人拦都拦不住。” 

小鱼一怔,摇头道:“哎……她本来不是要嫁给卢状元么?卢修倒像是个不错的人。” 

梅娘道:“谁知道……。赵兄弟年纪还少……其实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不好的,只有心里明白。也许大公主真的有宏愿修行,也许她另有心上人……宫内女孩虽然高贵,毕竟接触的人太少……” 

小鱼大眼睛扑闪着,仰头挤出来一个笑容:“嫂子,我想了想,还是会回到翰林院住一宿得了。状元哥哥呢?大美人呢?快出来!我吃了汤再走不迟。” 

大结局(上) 

过了半个时辰,卢雪泽回到药库。道:“看来……何翰林的病大有起色,此事必须立刻上报万岁。” 

那太医心中觉得蹊跷,但也不敢辩驳,只说:“他好些日子昏沉,现在明白过来也不是没有先例。” 

卢雪泽道:“万岁曾经对我说,一旦他想明白了,则太医院中唯有一处,可以保护他安全。请你及时将他转入那个地方,不然……出了岔子,大人你如何担当?” 

太医令面色恍白:“我……我……。卢大人在万岁面上说的上话,此事关系重大,我去看看他的病情再说。” 

卢雪泽笑了:“请便。” 

太医令去了一会儿,满头大汗的小跑回来:“卢大人……也怪了。他好像确实可以动弹,何夫人附着他的耳朵,与他说话,也道他想起来了什么……” 

卢雪泽淡淡说:“我看他这么下去,只会越来越明白。你赶快将他送入太医院内的那间隐屋。并且即使写黄纸片交到万岁寝宫。”朝廷的规矩,当御医的人参与机密,凡是递消息不需要和群臣一样写折子,只要写黄纸片交到皇帝亲信的两三侍卫手上即可。 


太医令老眼昏花,居然觉得卢雪泽的眼睛中有一种深寒的光芒,他忙说:“卢大人天下神医,我照样做就好。可是,万岁不是连日在太后宫么?” 

卢雪泽望着苍天,眸子水色清明:“嗯。万岁今日黄昏会回到寝宫去,你要是送去太后那边,恐怕误事……” 

等卢雪泽一走,太医令不敢怠慢,连同何夫人把看似木头的何有伦一起扶到桃花林子后面一排放医书典籍的屋子里,在书架后面,有一间隐藏的屋子,甚小,也显得安全。 

何夫人把头贴着何有伦,嘴角显出一丝凄凉的笑意:“谢大人,相公说这地方让他心安。” 

太医令见何有伦动着手指,他们伉俪的影子在隐室里有些模糊。他心中恨不得皇帝赶紧去了太医院的这包袱。连忙告辞出来,写黄纸片去了。 

卢雪泽入了太后宫,太后已经起身,坐在床头,望着周嘉面容出神。 

“太后,万岁的脉象,似乎两日之内就能苏醒。”卢雪泽垂手说。 

太后低头,银发有几缕松散开:“卢大人。你调理汤药甚是用心……连皇帝身边的人都瞒过了,只当哀家生病呢。”卢雪泽道:“都是照太后的意思,至于医药,这是为臣的本分。”太后叹道:“一晃十几年,你也不是孩子了。万岁对你终归是看重的……。此次公主发愿出家……哀家倒有些意外……” 

卢雪泽忙跪倒:“太后,此是天命。舍弟虽然没有福分,但太后的恩典,臣家怎敢忘记?” 

太后摇手:“罢了。哀家老了,你们都知道宽人心。你是太子的师傅,你弟弟和你儿子都看像是忠臣孝子的模样……你们……”她没有说下去。 

卢雪泽应了,站到帘子的边上,他缓缓抬头看天光,神色却毫无变化。 

夜深人静,太医院变得更静悄悄的。值班的不过一个,也睡得迷迷糊糊。有一条人影从药库闪到桃花林。他侧耳倾听,隐约听到有人絮语。声音若有若无,竹子和桃树随风摇曳,好像妖魇在窃笑。 

他摸到一层药书,屋内似乎人声停止。 

桃林中“哐当”一声,黑暗中有个女人寻声走出一间屋子,月光她的云鬓松挽,身影甚美。就在这一刹那,白光跃入内室。他挥剑斩去…… 

床上的高大病人,在一瞬间,睁开眼睛,双指夹住了剑。 

他们四目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那美丽的身影已经在不速之客的身后,点住了他的穴位。 

“我们又见了。”女子开口,却是少年的嗓音,正是江湖上的第二号人物冷静晨公子。 

病人也将面幕完全拉开,月光下他的眼中充满了遗憾,忧伤:“姐夫,对不住。我……还是怀疑了你。” 

白诚哈哈一笑:“我也怀疑是圈套,但我没有想到你那么快就回来长安。而且你找了冷公子为助。”他一身黑衣,却没有遮住面孔。 

小鱼坐起来:“我只有找冷静晨,因为他的武功才可以制住你。” 

白诚又笑又叹:“老三,你不止找他,还串通了卢雪泽……这就不像你了。”他本来身形魁梧,笑起来黝黑的脸庞显得格外的刚毅,倒好像小鱼和冷静晨不过是和他玩捉迷藏游戏的两个孩子。 

小鱼站起身:“我和卢雪泽说起来也许有点渊源,在无人可信的地步下,在你最信赖的人都可以欺骗你的情况下,卢雪泽这样的人是比较好的选择。” 

“他为什么帮你?”白诚瞪大眼睛,不等小鱼回答,他一阵狂笑:“我真糊涂了,卢雪泽是什么人?”他微妙的望了一眼冷静晨:“我现在明白,我心底的那个揣测是真的。” 

“你猜什么?”冷静晨开口了,小鱼的脸色有丝难以捉摸。白诚瞧在眼里,什么也没有回答。 

“姐夫。我一路追翰林院的真凶,也发现了翰林院的不少秘密。但我一直想不通,这些人既然情感千丝万缕的纠缠,但要是伤害他们每一个……究竟对谁有好处?我开始怀疑的人一直是翰林院内的人,杨青柏死去前,留下一个线索,有第三个人。这个人与九鹰会有关,除了卢雪泽,东方谐,谁还有可能是九鹰会的旧党呢?我开始怀疑卢雪泽,但他主动和我摊牌,约定和我分头去应付绑架韩逸洲的凶手。并且翠屏山上他处于不利的地位,当夜如果何有伦死去,卢雪泽哪里可以逃脱罪责呢?东方谐庇护卢雪泽,他要是陷害卢家兄弟……何必用这样愚昧的手段,把自己暴露在万岁的眼皮下?” 

小鱼慢慢的说:“种种线索一直困扰我,我怀疑某人,但是有新出现的现象推翻我的假设。假如没有翰林院的大火,我绝对不会怀疑你。但当夜你明明看到我的信号,却姗姗来迟。我当然不怪你,但有些纳闷,你的反映不像那么迟钝的,何况你我连襟。静晨在你来看我的那个时候在屋子里,却不现身。我就明白他的玲珑心思,已经是怀疑了你。他先对我谈起看到一个人影,我想来想去,当时卢,东方,何都在御林军团团包围下,我和韩逸洲都在馆中,徐孔孟在宫廷内见他想见之人,除了方纯彦,翰林院人再没有第二个可能。但是,方纯彦杀人以后,在第一时间出现于火场,救治伤员,不是徒增嫌疑么?即便如此,我还是想把你推出假设之外,可是我假定的方纯彦表现的更奇怪,他反而来联络我,要我送物送药给狱中的东方谐。他要是凶手,这么做的话,不是很笨么?因为万岁已经将有毒药之证的东方谐收押,恨不得翻出他同伙……直到你为我践行去洛阳……” 

白诚道:“我为你送行,倒送错了,还和老三你一起品了壶好酒呢。” 

“确实送错了,你提醒我对韩逸洲敬而远之,我心中对韩逸洲是有些不解的。因此万岁准我去,我当然去。可是你提到我送他布头猪猡的事,大大让我吃了一惊。我无数次回想:这是我心中的一个秘密,我不曾对你说起……我想,也许是你因为我送给虎子布老虎,联想到我可能送给韩逸洲这个生肖玩意。但是我去洛阳的一路,狠心的设想你是凶手……这个设想竟然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翰林院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你这样便利的条件。你以武功杀死杨青柏,你是刑部最早参与办案的人,你在万岁身边出入,你可以接触亲信大臣的文书,你知道岳雯姑娘的藏身地,你早在月前就亲自把她从妓院领到皇宫,韩逸洲失踪那日你检查了出宫的车辆,东方谐抄家那天你交给万岁药粉。洛阳,韩逸洲又对我说:他贴身放的猪猡和外衣一起丢失在绑架的时候……我又想:是不是你?难道是你?所以你看到了我送的猪猡,你知道是我的手艺……对影成三人。杨青柏知道卢雪泽的身份在万岁面前公开,攻击无用,倒是东方谐会错了意思。他不过是一般的会员,哪有你们知道的多?除了杨青柏,东方谐,九鹰会第三个人就是你,你白诚并不是你……你也是万岁的影子:贴身侍卫。” 

白诚眉毛一动:“老三,我老实对你说:我说过此话,我倒忘记了,我本是粗人,有时候大大咧咧的。倒不想无心的话,让你有心人捡去。编排这种故事来……” 

冷静晨忽然插话:“不是编排,白侍卫你今夜出现,要杀人灭口,也是我们编排的?我那夜在火海虽然没有捉到你,但我发现你这样在附近的高手,从你带领众人来的方向……你提都不提看到人影,似乎古怪。几天之前,我终于查到了一件旧闻:原来杨青柏并不是九鹰会的普通会员,他是十三年以前由青城派亲自送到假冒户籍地的。青城派老掌门,与我有些渊源,我从他那里查到杨青柏是九鹰会的长老之一峨嵋派的老掌门所托。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和峨嵋尼姑们有何关系呢?我只好大胆的追查九鹰会当年武林中长老的后代。我发现……杨青柏究竟是何人,倒没有定论。而另外一个大长老,却在十二年前少了一个儿子。江湖人传说,九鹰会可能派他去当了卧底。九鹰会与太子联合,派出的卧底也不少,但需要长老儿子的……究竟是什么人物呢?” 

白诚面色微沉:“兔死狗烹,你们不明白么?万岁要统一天下,当然这些卧底,父子都要死。” 

小鱼道:“不错,父子都要死,可是这位大长老是唯一不知道死讯的。当年九鹰会交给卢雪泽的名单,由他拟定,他应该不会写自己的儿子,因为这个儿子最可能是他为了自保,派到太子身边的。果然,在太子登基的第二天,他们全派都死在了唐门毒药之下,而长老本人,不知所踪。多年来,唐门一直否认他们做灭门之事。成为江湖一大疑案。万岁兔死狗烹的时候,总不能找逃到天涯海角的人去?关键是……谁透露了万岁要动手的消息?是他的儿子,他是派到万岁身边的卧底……” 

冷静晨补充说:“对,他的儿子,与青城派老掌门有一面之缘。老掌门说,一个少年也记不清样子,只是记得肤色比较黑,长大了估摸体格不小。我算了下年龄,只有白侍卫差不多。” 

小鱼拍了拍白诚的肩膀,按着他坐在床边:“姐夫,你曾经对我说过,你与我二姐似曾相识,的确,二姐小时候跟我母亲跑江湖,你可能是在孩童时代见过她。时间太久,你们都忘记了……你的确是十二年前出现在万岁的身边的,万岁曾经对我说:你的父母都死于饥荒,你是流民之子,稍微长大些,就通过武举进了御林军。万岁对你一直器重,打北狄时候你寸步不离在御驾身旁,万岁就着你的手喝水,危险时你杀出一条血路。谁会想到……你是一个真正的卧底呢?姐夫,你难道要说:这一切都是万岁策划,要你来杀死何有伦灭口?你可知道,万岁现在还在昏睡之中。” 

白诚摇头,他好像想起来久远之事,苦笑道:“没想到做卧底还那么难?当你以为自己成为另一个人,一个真正的白诚的时候,过去的人物会突然来纠缠。我的确是一个卧底,因为家父觉得太子即使再诚心,也要防他一手,因此十二年前,还未出江湖的我被抛到了京都。万岁身边畜养死士,我中了武举,分到他身边,因为家父派出的几个刺客合谋演戏,万岁信了我。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在我家倒台之前通知父亲逃生。我完成了。此时太子登基,我爹云游去南洋之时告诉我,只有在万岁身边做事好保全我。我跟了他几年,发现他真的是个好皇帝,我也想忘记了过去。谁知道,我幼时的相识,峨嵋掌门的私生子:杨青柏居然中了进士。他在觐见万岁的时候遇上我,想起了往事,就开始敲诈我。他说绝对有证据说明我的身份的物件。我问他:你自己不怕么?他笑道:我没有妻子儿子,我怕什么?而且我揭发万岁身边的狼,万岁应该奖励我呢。我忍无可忍,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在翰林院内杀死了他。我把他分尸,并不是为了心头的恨,而是为了不让人找到我的用剑路数,也为了扰乱捕头们的线索。我受万岁旨意接岳雯入宫,并没有想到杀她。可是我观察了她半个月,她好像并没有什么‘证据’交给万岁,我这才想杨青柏可能是讹诈我。徐孔孟被下毒,与我无关,但我发现,要阻止你们查下去,把翰林院彼此的浑水关系彻底搅乱,万岁必然会收手……” 

“在宫廷宴会那天,我知道岳雯会讲出自己所有知道的事。万岁要召见卢修,我先下手为强毒死她。她没有实际的威胁,但她活着,好像杨青柏的影子一直在。而且一来这样卢修值得怀疑,二来卢雪泽不能保持中庸。我在前一天的晚上绑架了韩逸洲,第二天把他放在了卢家的车子上带出宫。我设计他在大理寺收到更夫的人头……其实,我没有杀他。那老醉鬼已经半夜在家中醉死了,我才用他人头做恐吓文章。我本来想卢雪泽和东方谐一起遇到快死的何有伦,将他们拖入案件的圈子,万岁就一定会阻止查案,我还把东方家的毒药掉包。但是……事情出了意外,翰林院的魏宜简在宫内的那天起夜见到了我,他猜出了我。他找到我,说希望我帮他偷出他心仪的几件大内珍宝来,我一不做二不休,想好他来翰林院与我见面那天杀死他。他和我见面之后,就被我迷晕了,我把他藏在翰林院的灌木中,在他身上放了火线。我本来也不想杀死韩逸洲,但当时我的时间很急,我把他带到东方家之后,因为要赶回皇宫去交差,只好将他一起放到当时我认为最不会有人涉足的翰林院内,当然……我算计好其他人不可能在翰林院。我想,既然魏宜简死,韩逸洲也死掉,万岁少了一件心事,不会着意追究。我原想好,处理掉这些人就回到河边去陪你耗着,没有料掉老三你居然会出现,那时候,魏身上的火线已经点燃。我根本料不到你会陪着他死……所以……来不及了。”白诚盯着小鱼:“我没有想要你死!不然,我会在你和韩逸洲回到洛阳之前杀了你们,毕竟,冷静晨并不一直在你们身边,我何苦给自己后患?” 


小鱼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黑亮灼人:“白大哥。我还是叫你一声大哥,我相信你并不想杀我。不过说实话……你与我二姐的婚姻,也是巧合?” 

白诚愣了半晌,叹道:“不是。你也知道你家的位置。虽然你姨母死去,但万岁对你家一直不同寻常。你的大姐夫是武林盟主,有人……担心有一天翻出旧账来。所以,不得不防。我和你二姐的婚事,确实为此人授意。” 

小鱼咬唇:“此话何意?难道你的背后还有人么?” 

白诚表情变幻:“我行翰林院案,不能说被人指使。当今万岁的手段,还不足以有人敢和他对着干,我要做的,也不过是万岁承认我是他的奴才白诚,万岁不要追查杨青柏死案。但万岁之上还有一人,她看着万岁成为至尊,她为此也作了有亏万岁良心的。因此,她不能完全放心万岁的所为,这个人就是万岁的母后。我成为卧底以后,她并没有怀疑我。但是……我父亲失踪以后,她怀疑万岁身边有人泄漏消息,这样……她查出我的旧事。出乎意料,她说愿意我还在皇帝身边,要我随时告诉他皇帝的所为。在十年里,我除了万岁半夜叫某人姓名的事儿,凡是万岁的举动,我所知晓的,都告诉了她。她是母后,自己唯一的儿子,只要对她孝顺,难道她会不利他?两年前,她命我借查案与江南女子,就是你二姐结婚,这样……我慢慢的了解你们一家,我甚至猜出更多……其实,老三,如果没有万岁让你插手翰林院一事,我们本来不必这样……我对你二姐,本来出于太后逼迫,但她那样与世无争之美人,难道我是草木?” 

“二姐一直不知道你的双重身份。也不知道你为太后效命么?” 

“当然,如果没有妻小,就算杨青柏在万岁面前揭发我,我也不很怕,但自从有了他们,我胆小了,我不能在万岁面前抖落太后。但一旦我暴露,万岁不会绕我,太后更是要我灭门。我之所以在翰林院一念之差想弄死韩逸洲,因为太后并不喜欢他。太后不在乎翰林院的人命,她在乎江山永固。这点,万岁对翰林学士用情深,不及他母后。” 

“你现在要我怎么做呢?”小鱼冷冷的说,眼睛不看白诚。 

“放我去见你二姐一面,你们等在门口。”白诚恳求说。 

冷静晨面上肃然,他与小鱼对视一眼。 

“好,我答应你。”小鱼说。冷静晨点开了白诚的穴道。 

白诚深深的看了他们两一眼:“谢谢。” 

冷静晨和小鱼在宫殿下面的一处围篱前吹着风,冷静晨抱着肩膀:“这下卢雪泽也满意了,万岁并没幕后主使。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要怎么样?我们受在这里……” 

小鱼低着头,说:“我知道。我不让他去见二姐么?死的人已经死了,何有伦虽然吓成半个疯子,他夫人今日上午帮我们演戏。但白诚出来了……对皇家,对翰林院好么?” 

冷静晨不语。就听见小屋的灯灭了,门打开了,有个女子的声音呼唤:“鱼儿,是我。你进来……” 

小鱼和冷静晨同时面露惊讶之色,小鱼走了进去,月色下,沈夫人端坐在桌边。 

“你看什么?你二姐已经和他走了,就说是朝廷纷争,他混不下去,你二姐的性子,还不是和他走了?”沈夫人萧锦春说。 

小鱼默然。 

萧锦春道:“你二姐和他结婚,是你们姐弟先斩后奏的,我后来自然知道了他的底细,但发现他们夫妇真心。宁拆一座庙,不拆一双人。我不便作恶人,况且关系到皇家的,没有善恶之分,正邪之别。你懂得这个道理,就该急流勇退,离开长安,离开官府。” 

小鱼笑了笑:“大姐你真是女孟尝。你步步为营,我们这两个弟弟都还年少,要学的不少呢。” 

沈夫人眸子水亮:“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你愿意来京城?” 

小鱼嘴边笑意朦胧,道:“我知道不知道的,有什么关系?我在世界上只有一对父母。爹妈都离世了……倒是静晨可怜,大家都以为他是孤儿,小时候他跟着沈盟主来我们家玩。见了我父母双全,羡慕不已。他和我要好,哪里知道我才是多余的?大姐夫对我家,确实有恩。大姐你嫁给他,非但当了盟主的夫人,同时,还保证了你的同胞弟弟当下一任的武林霸主。” 

沈夫人沉吟道:“小鱼你不是常人,到底想得明白。只是,静晨恐怕并不清楚。你……” 

小鱼仰面一笑:“大姐,我是普通人,你总是我的大姐。静晨的心思,我都揣摸不出,我认为他此生都不会对你问起他的身世。” 

沈夫人站起来,握住他的手:“小鱼,你的身份你自己清楚,你与洛阳韩逸洲,我本不赞成,但是他也不是普通人,你要选他,对我们大家也未必不利。” 

小鱼的嘴角嘲讽转瞬即逝,他抽出手,笑道:“娘活着时候说:小鱼的眼睛,明明是桃花眼的形状,却命里没有桃花。我总觉得大姐像娘,到底还是差了那么点儿……大姐,你去见卢雪泽一回吧。白诚的事,他那里帮帮忙,我们家就谢天谢地了。” 

萧锦春道:“我会去的,他帮过我家好几次……也许将来我们也会帮他。” 

她是一个久经风霜的女子,此时时刻,她却不忍心去看小鱼的眼睛。 

她出屋子的时候,晨曦已经在天边,冷静晨背手对着一棵古松,见她出来,他的眼神却平静:“夫人,小鱼呢?” 

萧锦春满脸疲倦:“他独自走了。他说和人有约,要去一个地方。” 

她已经预见了卢雪泽的表情,当她两日之后面对卢雪泽的时候,这个人果然没有任何的惊讶。 

“小鱼还是不愿见万岁么?”卢雪泽居然笑了一笑。 

萧锦春点头:“多谢先生……无论如何,先生总是维护小鱼的。” 

“以后他叫什么?赵乐鱼成了萧超,但萧超,我有生之前还可以见么?”卢雪泽问。 

萧锦春摇头:“我不清楚。我原来从来不明白孩子的心,都说长姐如母,我确实不如母亲。人要甘于平淡,也是不易。” 

卢雪泽又包容的一笑。 

萧锦春告辞以后,一股烟味从火炉子里面冒出来,卢涉从外面跑进来:“爹爹,爹爹,太后的病真的好了么?为什么大家都说公主不来我们家了?” 

卢雪泽端详儿子:“她病好了。公主不来了,他们的命不好……还不如我的涉儿。” 

卢涉似懂非懂,他看见炉子中间的火舌,慢慢的烧掉了一张很美丽的图画, 

虎丘风景,桃花灼灼。画中间眉目英挺的侠义少年,终于化成灰烬。 

大结局(下) 

鱼到洛阳的时候正值夜晚,他到了门口,将汗血马缰绳朝韩家仆人手里一送,就直接朝牡丹园跑去。 

园中牡丹已经开始凋谢,小鱼环顾四周,韩逸洲根本不在。 

他先到了那株珍贵牡丹边上的草堂,发现棋盘上的棋子已经收好,那残局终于不见了。 

“赵公子,你来晚了,我家大人早上就出远门了。”阿吉不知何时,依在门口。 

“去哪里了?” 

阿吉茫然道:“大人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只说云游中国,到了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 

小鱼的眼睛黯淡,脸庞被霜打了似的,阿吉忍不住道:“赵公子?你怎么忽然去了又忽然来?我家大人前夜像丢魂似的,你没有和他约好?” 

“嗯。” 

阿吉说:“那就是公子的不是了。养花的人,哪里有这样心血来潮的呢?若不感到时刻的精心,牡丹何以盛开?”他看见小鱼的痛苦神色,没说说下去。 

小鱼独自顺着山坡上了韩逸洲居住的草堂,堂内铺设了半张画卷,倒像是新画的山水图卷,一旁是韩逸洲的笔迹: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际树,江清月近人。 

他画的似乎是江南的春色,但题字边上有些化开。似乎韩逸洲的泪迹,模糊成了团团墨色的花朵。 

小鱼恍惚的走出去,坐在牡丹花丛中,几日胸中得抑郁无从开解,又想起韩逸洲的面影,忍不住放声痛哭。 

天亮的时候他出了韩家大门。冷静晨居然在门口伫立…… 

“你上哪里去?”冷静晨问他。 

小鱼道:“回家。” 

冷静晨陪着他一路走去,忽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树上的叶子,叹息一声。 

“怎么了?” 

冷静晨有些伤感:“小鱼,回家去吧。过些日子就相通了。世上什么东西都不可强求。我叹息,因为我为了盟主的事情离开了几天,居然春天就这样错过了。” 

“明年还有春天。”小鱼眼睛红肿,却还不忘记开导他。 

冷静晨注视他:“也许吧。该回江南去,小鱼。只要我活着,天下没有人会伤害你。” 

小鱼想说句临别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周嘉直起身来,他母后坐在他面前,短短几日,她的头发竟然白了不少。 

“听说,你的侍卫白诚忽然走了……不晓得什么缘故。”太后犹豫问道,满面慈祥。 

“我也不知道。他原来是一直想辞官回乡的,我倒想提拔他,一直不准。他一定觉得太子更不好伺候,所以早些离开了。我并不怪他……”周嘉面容清瘦了不少,风流俊美了大半生的面容也显出了憔悴和老态。 

“那么,翰林院案子万岁打算如何收场呢?”太后又问。 

周嘉大病初愈,似乎有些不耐烦:“当下的京城,公主的事出来……翰林院案已经不是第一话题……。待我病好了,再仔细的查。 

母子仿佛二人心照不宣,相对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