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道具组的, 还负责后勤。”
大个子道具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知道，我们录综艺都是有台本的嘛……之前剧本设计这个点子的时候, 我们还担心箱子太小，想换大一号的, 不过石小姐躲进去试了试, 说除了有点儿闷，而且脚会发麻之外，感觉还行……”
他比了个平躺的姿势，接着说道：
“而且石小姐她个子很小, 人也瘦，躲在箱子里的时候, 其实还有活动空间的，至少小幅度的侧身，或者动动胳膊摆摆腿什么的, 肯定不成问题……”
道具师说到这里, 停了下来, 眼神怯怯地看向叶怀睿和殷嘉茗。
“对, 小黄说得没错！”
副导演连忙附和，尽力想要说服两人：
“你看，我们的节目流程设计很安全的！兰兰她肯定是忽然生病了才……”
叶怀睿抬起手，制止了对方的发言。
“你们之前彩排的时候, 流程跟今天的录制一样吗？”
副导演点头如捣蒜：
“一样的, 一样的，我们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呢！”
叶怀睿“嗯”了一声, 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不是在金城，现在石兰兰死亡的案子也还没定性, 哪怕他是个法医，也不能越权对这些人进行问询。
更何况，有些关键问题他现在不能多问。
现在整个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是一条利益链上的人，如果叶怀睿问得太多，会让节目组提前得悉警方的套路，这样他们就能事先对好口供，准备一个利于自己的回答了。
“对了。”
这时，殷嘉茗低头看了看手表，“你们刚才应该已经打了120，而且也报警了吧？”
他皱起眉，“怎么医生和警察到现在还没来？”
“哎呦！”
副导演一拍脑门，“我忘了告诉你们了。”
他用纸巾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据说前面的公路因为天雨路滑出了车祸，现在完全堵死了，不仅救护车，连警车都要从另一条路绕过来，还要耽搁一阵才能到呢！”
叶怀睿和殷嘉茗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确实，最近G省的雨水实在太多了，今天更是下了整整一日，根本没有停歇过。
而且这间度假宾馆附近的公路是沿丘陵而建的，本身路就窄，路况也不好，在这等恶劣天气之下，确实容易出意外。
于是两人没有再多问什么，和副导演打了几句太极，就是不肯给石兰兰的死因一个准信。
接着他们推说时间不早了，要先回房休息，若是有需要协助调查的地方，等警察来了再说。
副导演听得着急，又无话可说，又没有立场拦人，只得千恩万谢，连带着好话跟不要钱似地倒了整整一箩筐，才客客气气地将他们送进了电梯。
————
叶怀睿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仰头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有些累了。
没有实际操作过的人可能根本无法想象，其实心肺复苏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
可惜哪怕他努力了那么久，终究还是没能救回一条年轻的生命。
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在心头萦绕不去，哪怕他知道自己尽力了。
殷嘉茗深知叶怀睿的性格，这时也不多说，只坐到对方身边，伸手揽过他，让他靠在自己肩头，静静地陪着他呆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叶怀睿歇过劲儿来了，他站起身，感激地在殷嘉茗的鬓角亲了一下。
“刚才出了一身汗，我再去洗个澡。”
叶怀睿唇角扯出一个略有些勉强的笑容，说道：
“等我出来，咱们好好聊聊刚才的事。”
殷嘉茗也跟着起身：
“我陪你一起。”
“别了吧。”
叶怀睿断然拒绝：
“浴室里太挤了，而且两人一起效率太低，你在外头等着。”
语罢，他很快拿了一套换洗的干净衣物，闪身进了浴室，干脆利落的关上了门。
水声从门后传了出来。
殷嘉茗看着那扇磨砂玻璃门后影影绰绰的身影，摸了摸鼻子，心中颇感遗憾。
他本来看自家阿睿心情不好，想亲身上阵给恋人一点安慰，结果叶怀睿却以“效率太低”为由，想也没想就把他拒之门外，不给他调情的机会，真是……
殷少爷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真是，可惜了。
…… ……
……
二十分钟之后，叶怀睿把自己重新收拾得清清爽爽，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殷嘉茗已经让客房服务送来了宵夜，这会儿正将它们逐一摆到小茶几上。
两人相对而坐，开始吃宵夜。
考虑到叶怀睿今天的心情肯定不会好，殷嘉茗只要了些清淡爽口、易于消化的食物。
小茶几上放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碗云吞和两咸一甜两种小点心。
叶怀睿在粥和云吞里衡量了一下，选择了皮蛋瘦肉粥。
殷嘉茗自然拿了另外一份。
“啊，这粥的味道竟然还不错……”
叶怀睿尝了一勺，发出了一声感叹：“比晚上的菜色好吃多了。”
一边吃，两人一边讨论刚才发生的事。
“你觉得怎么样？”
殷嘉茗三下五除二吃完馄饨，开始解决盘子里的点心：
“石兰兰的死因是什么？”
叶怀睿还在低头喝粥，听到他的问题，抬起眼瞅了瞅他，反问道：
“你觉得呢？”
叶怀睿身为一个法医，常年跟尸体打交道，在吃东西时讨论案情，根本不会有任何心理障碍。
而殷少爷神经粗赛电线杆，“纤细柔弱”一类的形容词从来就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回答得也很自然：
“刚才我在旁边看着，仔细留意了一下，没在她身上发现明显的伤痕。”
殷嘉茗回答：
“感觉……不太像是人为的。”
“她的身上确实没有明显的外伤。”
不过叶怀睿却有不同的想法：
“但我觉得，她像是死于窒息的。”
殷嘉茗一挑眉，颇为诧异：
“你是说，石兰兰是在那口箱子里闷死的？”
早在看节目录制的时候，当殷嘉茗听说那么一口小箱子里藏了人的时候，就曾经担心里面的人会被闷着。
不过正如副导演和道具师所说，那是一口藤编的箱子，到处是细密的缝隙，这种情况下，想要将一个人闷死在里面实在不太容易。
刚才，趁着叶怀睿正忙着抢救，而其他人无暇关注他的机会，殷嘉茗悄悄往那口箱子上踹了一脚，试了试它的重量。
箱子的整体质量比较轻，殷嘉茗估摸着大约也就是三五斤的样子，盖子也只是虚掩着的，没有插销一类的锁扣。
这就意味着，哪怕是石兰兰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姑娘，如果实在憋得受不了了，手一推也可以轻松地掀盖而出，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把自己闷死在里面。
现在的殷嘉茗也是参加过专业培训，还亲身拍过广告的“业内人士”了。
所以他很清楚，这样的真人秀摆明了就是录播，即便出了差错，也可以靠剪辑师一把大剪刀来圆，有什么问题大可以NG重来，根本犯不着敬业到为了节目效果赌上一条命。
殷少爷觉得，按照人之常情，那个叫石兰兰的姑娘应该不会拼命到出了问题也强忍不适才是。
于是殷嘉茗将自己的想法跟叶怀睿说了，然后又追问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石兰兰是死于窒息呢？”
叶怀睿回答：
“因为我在她身上找到了窒息的特征表现。”
随后，叶法医说了说自己的发现。
“窒息”是最常见的死亡方式之一，法医学对它的征象自然也研究得十分透彻。
叶怀睿发现石兰兰口唇和耳廓发绀，双眼球结膜处可见圆形的淤点状出血斑，且出血斑较大，几乎有小颗的芸豆那么大——这些都是窒息而亡的尸体常见的特征。
虽然类似的征象也能见于其他原因死亡者的尸体，但一般没有如此显著，也很少同时出现。
尤其是石兰兰还是年轻的姑娘，若是没有别的什么基础病的话，叶怀睿觉得，自己对她死因的判断准确性应该很高。
——可是，她为什么会窒息在一个并不密封的藤编箱子里呢？
叶怀睿承认，自己也想不通这点。
确实，人若是长期被固定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可能会造成体位性窒息。
所谓的体位性窒息，是指身体长时间限制在某种异常体位，使呼吸运动特别是胸廓的扩张受限，或是静脉回流受阻而引发的窒息。
若无法及时解除窒息状态，很可能会导致死亡。
然而，除去受羁押的犯人一类的特殊情况，体位性窒息的死者一般都是自理能力较弱的婴孩或是儿童、精神病人以及醉酒者，甚少发生在成年人身上。
就如殷嘉茗所言，石兰兰一个手脚健全、能说会喊，活动能力正常的姑娘，实在不太应该会强忍呼吸困难的痛苦，生生把自己憋死在那口藤箱子里……
——除非……
想到这里，叶怀睿蹙起了眉。
“对了，那时候你忙着抢救，可能没注意到。”
殷嘉茗说道：
“当时，有两个工作人员在旁边跟导演解释，他们将箱子抬上舞台前，还跟石兰兰确认过有没有不适，当时姑娘很清楚地回答他们，说自己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