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觉得,」蔺春旅一点不在意那三人说出来与没说出来的奚落,给自己倒了杯茶,「是审得最好的一回哪。」

「……您的意思是,这场杀人案中没人会再丢命,皆大欢喜?」语气中的嘲弄毫不掩饰。辩叔从大人手中接过了他正要放下的茶壶,也为自己添了茶。「若想要这种结果,大人往后也都不必出面审案,岂不多此一举?」想今日最大的收获,便是在众人前丢脸。

「我也不想出面的,」辩叔爱与他闲扯,他也正在兴头上,奉陪到底,「可断狱之于我好比趋奉之于你,是种天性,此生难改也。」言下之意,讼案判决本只是他随心所至,与伸张正义无关。

辩叔咬了咬牙,才想再说,喜鹊却正色抢道,阻止了两人无谓的争论。「小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今日你虽揪出了真凶,却抓不了她啊。」她想起第一回见他,是在洛棠井牢,一番对话,心想自己怎么会遇上个杀千刀的,拿莠伯来威胁自己,后来方知他早有安排……由此可见小春贱的只是张嘴。

今儿个他却是在众人面前直揭那桂香的痛处,此时此地拿其与邵秀才的关系出来做文章,以逼真凶现形,无疑是在她伤口上洒盐。

先是被背叛,而后死了情郎,现下又得怀疑好姐妹为自己杀人……小春于心何忍?

她会有如此质问,想是对自己尚抱着一份期盼,盼他与她所想的官不同。蔺春旅想了想,平声道:「小喜鹊儿,且让我问妳,若天下所有的不平都能在公堂上获得平反,今日的妳,会是裹毒糖衣吗?」他想起了萧惜玉,那悔与不悔交错煎熬的年轻脸庞……小喜鹊儿,不需要走到那一步。

这问题她……她从未细想。

她未曾想求助公门,许是因桑门庶家多有在朝为官,而古有云官官相卫。也许是她心里明白,桑门一夕风云变色,庶家江湖坐大,无凭无据,她独身一人,空口指认亦成不了气候……

小小的脸蛋垂了垂,转回时嗫声唤,「小春……」

晏白河在一旁看得清楚,辩叔出言相讥,恼的自始至终只是丢脸,「大人,为何无法定那牡丹之罪?」

啜了口茶,蔺春旅抚抚下巴,忽而笑道:「你等还真信任我所言,我说她是凶手,在场之人可没一个信的。」知县、师爷、老鸨鄙夷的目光,他还记忆犹新。

辩叔、喜鹊皆道出不满,白河不说,他却明白他绝非理解自己才做此反应,眼前三人各自恼他,然对他于案情的推敲所得不疑有他。

「……大人,我说您就别再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用根脚趾也知道大人暗爽在心,这种人的马屁,初识之时他怎能日拍夜拍照三餐拍还甘之如饴?思及此,辩叔面上忽露愠色,莫非跟了大人几年他功力减退,每每面对大人才语不经大脑,说起心中真话来了?

「难不成就让她这么逍遥法外?」略过辩叔之言,喜鹊问道。

「邵秀才已死,究竟是他寻欢过了头自作自受,还是有人耍了手段……」语未竟便收了声,他可不会什么日审阳夜审阴的那一套。蔺春旅一副没什么大不了地模样,点了点头,「所以,是逍遥法外没错。」

辩叔一手撑在颊边,一手把玩茶杯,打了个呵欠。

「大人,」晏白河见大人说得不经意,问,「那大人先前招百合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蔺春旅有趣地眼角瞄着那细腻的面容,揶揄道,「我的小百合,你好像很介意她的事呀……」他与潇潇之间有着小秘密,白河不可能没感觉到。

「白河是介意。」

「白河是介意。」细腻的面容十分泰然,半晌,晏白河说着。

语方落,三人挑眉望向他。

「咳、」顿了会,蔺春旅清清喉才道,「你……」

「她在大人房中待了大半夜,说了些什么,今日午后,大人又问了她些什么,」他定定道,「白河全都在意。」

百合是镜潭中人,得大人信任,身为护卫他却无法不防,为的是保大人不受毫发之伤。大人有事瞒他,这也非第一回,若大人是料准他从不追问才故意如此,那么,他更该问。

「呃……」真是突如其来的坦然,让人有些招架不住。蔺春旅别过面去,沉吟了会,瞧见了辩叔隐忍着一抹奸笑,喜鹊眨着大眼等他解释,又回到白河那双清澈的眼瞳,叹了口气。

「潇潇……」他道,「也就是百合,我向她探听牡丹与桂香之间的事。她说两人自小一同生在青楼,牡丹大上几岁,桂香便视其为姐,两人一同学艺,感情极好。我问,好到什么程度,潇潇想了许久,才说出,曾见过一回桂香受罚跪在雨中晕过去,牡丹甘冒连坐之罪冲上前去抱她入屋,床边伴她三天三夜之事。」两人……或至少牡丹对桂香抱有大于姐妹的情谊,见不得她受委屈,于此可见一斑。

晏白河静静听着,「大人未亲眼见着此事,因此才在众人面前试探?」藉众目睽睽之势,逼得桂香更显无助。大人性子,若非亲眼所见,难以心服。

「大人真是坏心眼。」辩叔喃道。这事以大人的能耐,就算不在众人面前也能做到,偏偏就要搞了个大排场,最后又颜面扫地……是了,他最不明白的便是为何分明知道定不了其罪,还要传那知县前来?

「真是残忍了些啊,小春。」喜鹊撑着黑黑的两颊,咕哝道。出此话,并非要责怪小春,她想,小春必自有道理……只不过那些大道理,她不想听了。

蔺春旅懒懒扬笑,不语。

「大人,您传知县来的用意何在?」辩叔问着。若大人回他一句好玩,那他真想揍人了。

「嗯,」他正想问起此事。「妳可有替我好好瞧了?」

「……原来小春故意不在公堂上审案,为的这个啊。」她转转灵黠大眼,小春说会为她制造机会让她瞧一人是否易容,说的便是那知县。

「当然,」蔺春旅点头,「若在公堂,哪能让妳离他三步,我看妳得站在三十步之外了……所以,结果如何?」

喜鹊顿了顿,小春还有哪一步没有算计到的?她眨眨眼,才回,「是易容。」当时心中是对小春有所不满,有所责怪,可小春交代的,她未曾忘记。

「……」从大人话中不难猜出他等说的是那知县,但……辩叔左瞧右瞧,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竟是听不太明白两人说的话。再看白河也是一副了然模样,怎么就只得他给排除在外?

蔺春旅对她所说并不意外,淡应了声,问:「能看得出是男是女?」

「九成九是个男的,」男女终有别,他骨骼粗魁,一见便知,「年不过三十,该是生得不差,虽易了个老相,眼睛、神态和那光滑的颈间可就露了馅了。」说到此,喜鹊有些自傲地仰仰下巴,这些细节可是难逃她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