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你可知师叔在外的名号为何?」是了,留几日便几日吧,练不出个花样,也好听听师叔行走江湖之事。

「是出尘快剑晏白河。」身为沈家庄总管,沈圆早年也随老太爷在江湖闯荡,至今对江湖人物消息还是颇灵通。

「出尘快剑……」宋思雁喃喃念着,「好个神气的名号!」

见小主子脸上写着『将来要闯个更神气的名号』,沈圆失笑摇摇头,「快吃吧,少爷,饭菜都要凉了。」

「喔。」宋思雁应着。眼下不多吃些怕是熬不到天明了,还是专心地吃,莫再多想。

远处,聚散亭中,一人独立,使了内力将一切尽收眼底。

晚风轻拂,吹起衣襬,宋雨调离了目光,落在了近处的湖水。

湖水随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映进清冷的眼中亦挑起了波澜。

九年了……雁儿每长一日,便代表她死去多一日。九年来,爹逝去,他接掌了沈家庄。

庄内草木、庄外尘事,一般消长,却难再牵动他分毫。就连丢剑,他亦不为所动……唯有雁儿,尚能使他动怒。她也好像真明白,才会三天两头便要捅个篓子,便要带些伤回来。

非得要逼得他有所反应,发怒也好,就是不愿他冷眼相对。

这般性子,可与她像了是不?落雁……

单手负于身后,宋雨拧紧了眉,闭了闭眼。

良久,他才冷冷地道,「这么夜了,小六,何事?」

晏白河这才由小桥另一边步来,「九年前白河未能下山,只能于此向三师兄致意。」微微抱拳躬身。

贼人入庄,妻子与宝剑,三师兄当护哪一方?一霎时的取舍,怕只有三师兄自己明白……外人只知,其妻死了,独留宝剑……

「嗯。」宋雨淡淡应着,头也不回地。「你可有上山拜见师父?」

三师兄不愿多谈那事,晏白河顺其意回道,「师父有令,若未召见,不许白河擅离大人。」纵使恒山离此不过半日路程。

对于师父要小六与那姓蔺的立下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誓言,宋雨不置可否,「传闻,你去了清州?」

「是,随大人办案,便到了清州。」迟疑了会,他答着。三师兄一向便不是多话之人,不只是对外人如此,就连对师兄弟,亦少显露情感。如今多有提问,不由令他微微困惑。

「可见到了老四老五?」并未察觉小六异状,似是不经意又问。

「……没有,白河不知四师兄与五师兄在清州。」晏白河抬眸,望着三师兄背影。自追随大人,便未接过几位师兄的消息。然师父与其它师兄间,必有他不明白之事,这不是第一回有如此感觉。

又过一阵,宋雨才旋身与他对视。

自小一同,阔别多年,回想今日,他并非第一眼便能认出小六。就算那出尘容颜,见过一回,便再难挥去……是他已无心。

对世间许多事,他已无心……

对视,无语。

宋雨望进他的眼,那清澈不变、无私不变……而后,他缓缓避了开。

晏白河向前几步,越过他的肩,见到了方才他所看之处,秀眉轻拧,「三师兄,你……」

一会还不见小六接着说,发觉他所望之处,宋雨抿了抿唇。小六欲问之事,许多人问过,他却不想答。

雁儿为女孩,他却没将雁儿当女孩儿看待,而当成男儿教养。在他心中,雁儿就是个男孩……也或许是男是女一点也不重要,雁儿只是他的孩儿,如此而已。或有人认为他狠心,可雁儿终要入江湖。

江湖、江湖……只有恩怨情仇,没有男儿女儿。

见那小小身影分明在发抖,柔弱的身子哪禁得起夜里寒露。秀眉依然拧着,晏白河张口欲言,待话出口那时,终是忍住而转道:「三师兄可有打算将『转魄』传给思雁?」今日思雁夺回三师兄失落之剑,可见三师兄已不将剑当一回事,任其被盗,也不费心再追……过往,或许自己会因此动怒,为三师兄不将师命当一回事而动怒,可此刻,他只单单这么问着。

转魄,宋雨之剑。如同悬翦之于晏白河,同是师父梅盛林所赐之剑,一朝接剑,便要以命相护,若一生找不着合适之人相传,则依师命折剑,绝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小六平静的语气里,宋雨听见的只是他惯有的有疑必问,却少了咄咄逼人的责难,无论是对于雁儿之事也好、转魄之事也好。从来,只认定师命大于天的小六、自视甚高的小六,竟有放下成见之时,这般转变,他不甚熟悉。

「你在那姓蔺的身边,见着了什么?」宋雨淡淡问着。

……见着了什么?三师兄何以有此一问?

见着官场阴暗人心险恶,见着大人在朝左手翻云右手覆雨,以玩弄朝臣为趣、扰乱朝纲为乐。几不可见地咬牙。

却也见着了什么……他无法付诸字句的感受。晏白河回答不了三师兄。

宋雨不语。自小,师兄弟间就属他二人沉默寡言,他生来便不善言辞,自是少言,而小六却多是不屑言语,唯对师父与……那人例外。

沉默持续着,直到点点夜雨落到湖面,映入宋雨眼中,他方道:「小六,你可知,你三岁入山,入山方习武,师父却在你四岁前,便决定将『悬翦』许你?」没说出来的是,为此,那人还不服过。倘若小六当年知道此事,想必是会拱手相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