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只剩他了。

哥哥的尸骸滚落在不远处,瞠大的眼诉说着不甘与痛楚。

而将这一切加诸于哥哥……加诸于他们全家身上的,正是那个狗皇帝!昏庸无能、轻信谣言的狗皇帝!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毁了他的家、夺了他的一切──

「唔……」情绪起伏过猛,他使力拉扯到伤处,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禁不起痛,伏地。

「哇!搞什么?!」一声惊呼,清脆嗓音,带着一丝甜腻。柔软小手将这冒失鬼一把拉起,免去他跌个狗吃屎,却免不了自己手中抱着的纸张散乱纷飞。「啊……都是你啦!师父怪罪下来,要我怎么交待呀!」

是天生的吧,那高声高调令人耳鸣。小男孩盯着小女孩,暗自掏了把发疼的耳壳,鼻中充满来自她身上的药香,三日来的紊乱心思竟暂得一丝喘息空间。

他发起愣,盯着眼前与自己年纪应是不相上下的小女孩,良久,弯身替她收拾起散落的纸片。

「你脚伤着了?」收拾得差不多了,小女孩才发觉他的不对劲。

他不语,将手中纸片交还给她。

她二话不说,将手中之物小心地放在一旁地上,四周瞧了瞧,俐落地攀上一棵树,折了一根树枝,又再回到小男孩身边。「坐下。」一把将他推坐在地,低头咬了自己衣袖,撕下一角,连着树枝,就这么给他包扎起来。

「我有师命在身,可忙的,没空理你。」这么说着,手中动作还未停。包扎完系上短结后,她转向方才收齐的纸片堆,拧眉翻了几页,「哪,这给你。我得走了,迟了师父要责罚我的,照着上头的方子抓药,一日服两回,能接骨长肉的。」

说走就走,小女孩一溜烟地,已融入朦胧夜雾中。

小男孩眺着她消失之处,又垂下眼。

就着月光,他读着手中的方子,一记白眼。都没钱买吃的,又怎么有钱抓药呢?是啊,他已三日未进食了……忽觉背面亦有字,他翻面,密密麻麻写了满,他眼却看不明,遂将之收进袖里。

鼻中,仍是那药香。不知是不是因为它,他感到全身无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同刻,一抹黑影欺近,扒开男孩前襟,拉出一块刻有「萧」字的玉佩,随即将之抱起,消失在夜色中。

远处,小女孩尖锐的叫声划破宁静的夜。

「不──!!师父──!!」小手捧着他的头按向胸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被称为师父的男人双唇泛紫,只存有细微鼻息,却无意识。

「不──不要!师父,说好了一辈子在一同的,你在这丢下我,我一定不饶你!」这种没大没小的话古灵精怪的她天天都在说,但没比此刻,更令人不忍去听。「师父!!」

她能感觉到师父离她越来越远,早已替他把过脉,却不知他中的是什么毒、怎么救,尽管他身上有千百种毒药与解药也枉然……

「啊!」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女孩松手,封了他几门穴,在他身上搜寻,「有了……还命丹。」

还命丹,能令濒死之人回光返照。然,只有短短一炷香时候,服下者,就算原本有救,只怕药效过了,也回天乏术。

小小的掌心,滚动着一颗米黄的药丸。

小女孩小脸满布泪水,须臾,狠下心一般,咬着牙,拍碎了药丸,撑开师父的嘴,强行让他吞下。

然后,期待又绝望地,等待……

如此,深夜里,两个孩子的相遇。那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的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彼此的命运会因此再次交错。

数月前,蟠京发生一件震惊大燕上下的灭门血案。

吕沛御前立大功,除了升官封爵,其女十六岁被召入宫,册封德贵妃。德贵妃恬美贤淑、知书达礼,六年来颇受一向喜新厌旧的皇帝之宠爱。皇后死后,皇帝哀痛,为免触景伤情,便少入后宫。德贵妃得以亲近太后,朝夕相伴、突显仁孝,令其一度欲煽动皇儿再度立后……可惜,红颜薄命。

德贵妃娘家吕府,上至家长妻室,下至家仆婢女,就连当时身处深宫的德贵妃亦未能逃过此劫。

吕氏一门四十六口,惨遭毒死,无一幸免。

太后痛失爱媳,成日郁郁寡欢,并令皇儿严审此案,不得有误。

一时间,大理寺、刑部的捕快、密探倾巢而出,争先恐后就为逮捕此泯灭人性的凶手,立此大功。

然,案发至今,别说缉凶,就连凶手是何人都无人确定。

据说,对于满朝文武的无能,皇帝盛怒,还因而废了百官之首的丞相,驱之出京。

本来,恶贯满盈的丞相被废,应是朝臣之幸、百姓之福,怎知新任丞相是半斤八两、不……是较前丞相有过之而无不及,名副其实的大贪官一个,成日只知搜括官脂官膏,连朝议也敢不出现。

于是,一向立场对立的太师与太傅,竟积极合作,四处打听前丞相的下落,欲将之迎回朝中主持大局。

但听说原来皇帝另封密职于前丞相,而他现在外边儿玩得不亦乐乎,又怎会理睬京中恼人杂事……

「太师、太傅……可是一个曾派人刺杀大人,一个在大人离京时放鞭炮的那两人?」道人长短实非他所好,但此事太令人匪夷所思。晏白河放下手中筷,细腻精琢的面容有些许疑惑,清澈的黑瞳扫至从方才就不停说着京中八卦的邻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