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家养警犬指南>第27章 入局

  “……再见。”顾年祎拿着盘子站起来,头也不回走了。

  许洛看着顾年祎的背影,等他走出了食堂,他的笑容才渐渐敛起。

  重案大队办公室,因为连夜马不停蹄地侦办案子,因为摸不出整条线的脉络,更像是无头苍蝇一点点做着枯燥的无用功,十来个人的专案组各个都已经几天不着家,精疲力竭的。顾年祎这边因为要等嫌疑人醒稍许放下了,转而还要去继续调查酒吧街的案子。

  酒吧街案也是个棘手案子……

  顾年祎吃完午饭,回到了办公室里准备喝口水下午开会,一进去就看见组里几个警察正搬着椅子,手里拿着绳子,手忙脚乱按着孙城明在椅子上。

  “在干什么。”顾年祎把手机丢在桌面上,“做拉力实验啊?”

  “吃完啦?”孙城明指指他的桌子道,“生物检验那边给的结果出来了,现场搜到的那把刀可造成的创面深度都吻合死者尸体的致命伤口,上面残存的血迹反应经过DNA比对也确定就是死者的血液,这不是一把新刀,上面能提取的指纹太多了,应该是凶手随手放在身上的。还有之前餐车上的血迹比对,确实也是死者的。”

  “嗯。”顾年祎应了一声,翻动了一下桌上的报告,“……但这还不能证明就是他杀的。”

  “啊啊啊,所以我想从这个动作里思考一下嫌疑人的脑瓜到底装着什么。”孙城明龇牙咧嘴说,“虽然这个app已经被举报下架了,不过我们还是能从网页端进入查找快照,最早的一个可以追溯到去年六月,也就是将近一年前的时间。他们可是这一年都在玩这个啊?教授也差不多就是这段时间频繁来医院理疗的,这很难不联想啊。”

  “唉你们真是的,早上会议支队长白开了啊?”组里那个年纪大一些的老刑警张建华道,“你们年轻人真的对这种猎奇事情很沉迷呢。”

  “老张,午休时间,我们就不能玩做做实验吗。”孙城明招呼道,“快点快点,继续。”

  “是什么邪//教的仪式吗?”顾年祎坐到桌前后,手撑膝盖手掌托头,一副沉思状,也加入了讨论里。

  “啊……小顾为什么也参与他们的讨论了啊!”老张警察吹了吹自己保温杯里的茶叶,叹气道,“你们没事儿做去把厕所扫了吧。”

  “老张就是迂腐!”孙城明道,“顾仔,你看我。”

  顾年祎挑挑眉毛,一副“我在看你说”的样子。

  孙城明把绳子套自己脖子上,后面俩警察因为没有给他固定的东西,只能人力拉着,孙城明一边绑一边感叹:“你都不知道我们物证科为了搜集这证据,看了那网站上多少辣眼睛的视频……算了,不提也罢。”

  顾年祎正在思考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许洛也吃完了饭晃悠着走进来了,彼时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跟着看见孙城明做实验,看他套绳索的动作,许洛就安静站在旁边看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

  套上去的瞬间,孙城明下降脖子往前伸,立刻就被那牵引力卡着喉咙,开始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

  “咳咳咳……”孙城明马上钻出来,脸咳得通红,“这他妈自虐啊,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顾年祎忍不住笑,“别说,还真有点像治疗颈椎病。”

  “说起来,最早的那个视频里,他也不是坐在凳子上的。”孙城明道,“他是四肢趴伏在地上,然后自己用电棍电自己,嘶嘶嘶——这样。”

  “其实之后的几个视频里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管是不是蒙眼,还是要赤裸上身,脱裤子,坐着或者趴着,五花大绑什么的。”另一个警察道,“好像对方固定需要电击和捆绑勒脖,至于是不是个坐姿,到底在什么状态,看起来没什么关系啊。”

  顾年祎手撑着头,掀起眼皮看向许洛。

  许洛似乎感受到了目光,也转头和他对视,对着他的方向微笑起来。

  视频的事情,因为其内容的劲爆和猎奇,成为了这个枯燥案件的衍生产物。趁着午休间隙,几个人还在拿着绳结激烈讨论着,顾年祎盯着许洛看,看他从人群后默默退出,转身进了办公室去。

  顾年祎立刻站起来跟了过去。

  许洛刚要关门,顾年祎一只手钻到了缝隙之间,把他吓了一大跳,接着顾年祎大力把门拉开,侧身进去。

  “?”许洛依然微笑着看他,“顾警官?”

  顾年祎钻进来,用后背关了门,靠着门背看他。

  许洛双手抱在胸前,歪头笑道:“……你这个姿势,在我们心理学上认为是对我防备颇深啊。”

  他头向着椅子的方向点点,示意他:“坐。”

  顾年祎把手机丢到许洛的桌上,上面在播放着那几个视频。许洛凑头去看,眉毛微扬一副第一次见的样子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视频?”

  “我只要你告诉我,和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顾年祎也不想和他多废话,直接问。

  许洛舔舔嘴唇,看着顾年祎那鹰一样亮而坚定的眼睛。

  “我再问你一遍。”顾年祎长指一伸,凌空点着这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烁的昏暗、诡异的无声画面,“这些,和案子有没有关系?”

  许洛嘴角牵动着表情,看起来难得褪去了伪装,变得冷漠而森然:“有。”

  “好。”顾年祎点点头说,“我就要这句话。”

  “顾警官,我想帮你的。”许洛又重新用温和而轻柔道,“或许我比你还想破案,但我无能为力。”

  “我只是很好奇原因。”顾年祎抱起手臂,打量着面前的人,“我不光好奇原因,我还很好奇你。”

  许洛站在玻璃窗外摄入光线的逆光之中,蒙着一层通透的阴影。

  “好奇我什么。”许洛走到他面前。

  “好奇你真面目到底是怎么样的。”顾年祎墨色的眼珠下垂,和他本人一般充斥着压迫性,“你到底怀着怎么样的目的接近这个案子,我就想知道这些而已。”

  许洛比顾年祎矮快半个头,他昂着头却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场盖住,对着顾年祎的方向轻笑道:“也是,反正也相处这么几天了……如果真的好奇,我就给你看看吧。”

  顾年祎被他倏然凑近的鼻尖吓一跳,往后退了半步:“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许洛双手摸着自己一边的袖管,在顾年祎诧异的眼神之下撸起,露出了两条布满额刺青的……

  手臂。

  顾年祎:“……”

  他脑内炸烟花一样炸了两个字:卧槽?

  许洛他真有两条纹身手臂?!

  “噗,哈哈哈哈哈哈!!!……”许洛看着他完全不加掩饰的惊恐表情,在他面前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边在他的注视之下狂笑着拍着手道,“顾警官,你真的太逗了……”

  他拍完手把自己两条胳膊上的袖子放下来,笑得眼泪都沁出,一边疯狂摆手道:“我不行了,这也太好笑了……”

  “笑点在哪儿?!”顾年祎反应过来后气得跳脚,又忍不住去撇他的两截胳膊。

  接下去又发生让他三观震裂怀疑人生的一幕,就见许洛拽着自己手臂,从长袖里拉扯出一条弹力布,接着从手腕处掏出了一条……袖套。

  顾年祎:“……”

  他额头上暴起一条青筋,突突突地跳。

  “哈哈哈哈哈……”许洛边把那花臂袖套丢在桌上,边拍着手笑得坐在椅子上,他从来没在顾年祎面前笑得那么灿烂过,“你刚那表情……哈哈哈哈……”

  “你、有、病、吧……”顾年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确实,我是挺有病的。”许洛抽了张纸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把袖套叠好,“这两天我正好想买条防晒冰袖,昨天你们查案的时候我就在某宝搜索,看见这种花臂款,想起你说我两条花臂的事情,马上就下单了。”

  “津溪包邮区隔天到,早上我就想来给你看来着,一直没逮到机会。”许洛扬了扬,眯着眼像个诡计得逞的小孩,“怎么样,我花臂的样子是不是和你想象的一模一样?”

  有病。

  顾年祎脸都青了,他感觉许洛此时此刻是真的快乐,那种看见他震惊愤怒过后的快乐堆砌脸上,整个五官都生动明媚了。而他也感受到了所谓“人类的悲喜并不想通”这句话,就该用在此刻。

  毕竟自己就是那个笑柄。

  主要是这事儿还有前因后果,喜剧效果更加明显了。

  他对着许洛愤愤地指了指,无能狂怒,留了个火冒三丈的背影夺门而出。

  “……”许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坐在椅子上用餐巾纸蹭着自己的眼角。

  还没笑够,顾年祎忽然又转身进了他的办公室,一把拿走遗落在了桌上的手机。

  顾年祎走后,还意犹未尽的许洛用自己的透明小茶壶给自己泡了花茶,晒了一会午后的太阳,手指在他的笔记本下方捏这个露出的小角,把东西拽了出来。

  压在他笔记本电脑下方的是几张照片,方才他在外面围观小孙他们做实验,桌上有一堆视频的截图。许洛顺手牵羊拿了几张回来,捏在手上,塞在了笔记本电脑下面。

  忙碌了几天,跟了几天现场,许洛感觉自己确实年纪大了,有点乏累。虽然大多数是自找的,不过……

  许洛看着那几张照片,照片中的男人看着镜头的方向,脖子上缠着绳子,在用力向前拉扯着自己。

  他的眼神诡异阴郁,又带着渴求,包含着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人总要用自己思维去考虑意义呢。”许洛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捏起桌上的红色记号笔,在这张照片上,刷刷两笔,打了个大叉。

  “或许从头到尾,它都没有意义。”许洛捏着笔,捧着脸道。

  ……

  晚些时候,许洛准备回到自己在市内租住的公寓,来黑溪前想的是,工作忙碌的话至少给自己一个舒适居住环境,贵就贵一点了。

  他打了之前联系的司机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他提着自己的包,穿好外套走出办公室。这几天还没有这个点下过班,橘色夕阳透过窗户落在大厅内,落在门口的公示栏上。

  正巧电话响了。

  “许先生,麻烦你等我一会了。”司机在电话里道,“这个点还是有点堵车。”

  “没有关系的。”许洛说,“我等你。”

  他挂了电话,不想出去热着自己,就准备在大厅里等待司机。

  他的目光掠过方才看见的宣传栏。

  警队里的月度报道内提到被授予烈士称号的警员们,黑白定格的照片在整个夕阳之中,在着最引人注意的版面。

  许洛的目光落在了这排照片上。

  光慢慢聚拢在这些照片上,看着对方的名字,许洛驻足在一个名字前:

  顾秋长。

  下方是他的警号。

  许洛微微张口,有些诧异,再重新看一眼这位烈士的照片。

  这是……

  “欸,许医生。”

  许洛听见有人喊他,回头去看。谷新新下班换了便服,背着她的小背包,看见许洛的时候热情喊了一声。

  “下班了?”许洛侧头看她,神色温和下来。

  “是啊。”谷新新点头,发现了他站在宣传栏面前道,“你在看这个呀?”

  许洛也撇过了眼,一字一顿道:“顾秋长烈士的警号……和顾年祎是一样的,他们……”

  “嗯,哦,你还不知道呢,顾年祎是顾秋长烈士的儿子,小顾警继承了顾队长的警号。”谷新新道。

  “继承……警号。”许洛若有所思点点头,“是因为,他是对方的孩子,所以可以继承吗?”

  “嗯。”谷新新点头,“顾队长牺牲后警号被固定保留,只有子女可以继承。所以小顾警当警察之后,警号被准予解封了。”

  “当时……发生了什么呢。”许洛问。

  “应该是……八年前的案子了吧。”谷新新回忆了一下,身子都站直了些,“当时我们刑侦支队经侦支队的联合辖区内中队侦办一场制假售假案,已经整理好了抓捕计划,也掌握了主要人员的信息,准备算是充分……但没有想到他们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售假集团。当时对方的货车上藏了三个偷//渡运毒的缅甸猴子,而且关键是他们身上有自制土枪,在发现被跟踪后直接把警方引入了郊区树林,等发现他们反击意图,整个组尝试通知指挥中心增派警力的时候,已经晚了……”谷新新抿着嘴,指着墙上道,“我们牺牲了四位同志,包括当时刑侦支队副队长顾秋长,和三位经侦警。”

  “八年前。”许洛那双漂亮的眼没有焦点,喃喃道,“……顾年祎那年才十六岁。”

  “据说他本来从学校毕业一心想当缉毒警,后来可能终究觉得留他妈妈一个人在这里很不安心,还是被汪队长劝下来了,这几年也是当副手在培养的。”谷新新看着顾长秋的照片,马上捂嘴道,“……啊,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许洛摇摇头,微笑道:“没有,谢谢告诉我这些。”

  “你可别告诉小顾,虽然吧,他对我们队里而言没有什么秘密。”谷新新把包往肩膀上挎了一下,“他从小就跟着这几个队长屁股后面长大的,是个警队的小家属,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认识他,后来顾队长牺牲后汪副队长一直把他当自己孩子,都把他当整个警队的儿子养,所以他也没什么秘密,从小到大有点谈恋爱的苗头就在警队里传遍了,大家有女儿的都蹲着等他长大了给安排相亲,据说小顾对这事儿还有强烈的心理阴影哈哈哈哈或,所以啊只要在队里混熟了,这事儿总会说给你听的。”

  “小顾他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人还不错,心肠也很软的,平时不喜欢和人交流,也看起来没什么朋友,你和他熟了就好了,他就是个超级大社恐,除了办案整个人就丧得没边儿哈哈哈哈。”谷新新挥挥手,“毕竟没人能忍他的脾气,但是许医生的脾气好好呀。”

  “是吗。”许洛手指弯曲,掩住嘴唇轻笑道,“好的,我会和他好好相处的。”

  手机上进来信息,是司机来的消息,告知他自己已经在门口等待了。

  “我要先走了。”许洛依然带着笑意,“我叫了车,要不要送你一程?”

  “啊,不必了。”谷新新马上道,“我坐地铁,拜拜许医生。”

  许洛也没有强留她,他去乘坐司机的车,上车之后,司机道:“许先生,好几天不见了。之前医院的案子怎么样了?”

  “嗯……还不错。”许洛撑着头看着窗外。

  “真是的,这几天怎么都在警局啊,他们是在为难你吗?怎么他们连我都要问话,怎么,难道他们还怀疑你啊。”司机道。

  “托你的福,我没有什么嫌疑。”许洛叹了口气,“这几天我是在警队做事。”

  “啊?原来你是警队的啊。”司机笑道,“唉,希望这案子赶紧破啊,这几个月还挺不安生的。”

  许洛点点头,没有再搭话。

  傍晚,他回到了公寓内。

  几天没有回来,他的衣物还是和之前离开时一样没有收拾,行李箱对半开着。他打开冰箱,只有冰水和啤酒,空空荡荡的。

  许洛把笔记本电脑的音乐播放软件打开,随便挑了一首激昂的交响乐。

  客厅里开了一盏灯,昏暗又空旷。他站起来,嘴里哼着《出埃及记》的调子,接着把餐桌前的椅子放到了他的身前的地方,他从包里抽出一根绳子,绑到了身后的门把手上,在那处系了一个结实的绳结。

  他拽着绳子走回了椅子边,有些费力地套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做这事儿的时候,他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他向前用力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脖子强烈的拉扯感。空间中是小提琴空灵的声音,在他脑中嗡嗡回响着,和瞬间脑内充血的kuai///感。

  他手反剪着,持续用脖子向前感受着压力,感觉到头部发胀感和喉咙卡住的呕吐感终于充斥着他全身,他也被疼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原来是这个感觉吗。

  许洛向前伸着,头垂了下来,上牙磕着自己的嘴唇,额头上青筋崩起,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声喘息似的哼笑声:“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洛被寂静空间中的手机震动声惊醒。

  嗡嗡——

  他也算一只脚进入公安系统,之前的手机被暂时扣留下了,等他的行程结束会还给他,至此,他虽然不至于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他所有的隐私都要被监控监听。

  但早就知道这一点,许洛用了最老套但也最有用的办法。他有两台手机,只要不接触办公室公安内网,不被察觉,不至于会被发现。

  许洛向后仰靠着让自己放松,把绳子从头上套出去。他胸口起伏喘息了两口,拿起桌上震动的私人手机,看见是李朽的号码。

  他看了一眼,就接了起来。

  “你还好吗。”李朽刚打来电话就说道。

  “嗯。”许洛声音轻柔带着些懒,他手指勾落了方才缠绕自己的绳子,走到了卫生间内,他看见了自己脖子上那粉色的红痕,“……吃好喝好,睡得也好。”

  “那就行,别亏待自己。”李朽说一半就笑起来,“虽然你看起来也不像会亏待自己的样子。”

  “怎么了?”许洛说,“朽哥,你不会就是给我打个亲情电话关心我?”

  “没,正好你之前说的,黑溪那个南丽街的案子,我让我好朋友去打听了一下。”李朽说,“简单点和你说吧,街里有人卖点不三不四的东西,而且不止一家店。然后么,你懂的。”

  “我猜到了。”许洛没有什么意外,正昂着下巴抚摸他的颈部和下颚骨欣赏自己的勒痕,“脚趾都能想得到,警察抓几次抓不到人,进去就出各种意外,不过就是有人互相包庇共犯。”

  许洛手放下,撑着大理石台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不过我猜得到,警察也猜得到。”

  “我劝你这种案子别掺和,这里面水太深。”李朽说,“你要找吕教授,和吕教授还没碰见他就不明不白死了,你要进入公安系统,全国重金诚聘那么多人,偏偏看中你。我不是说你能力不行啊,你不觉得太顺利了点吗?”

  “我倒是觉得挺刺激的。”许洛对着镜子展颜一笑。

  “你是上无老下没小,前后无牵挂的,我还是挺担心你的,林律师也很担心你,知道你不声不响来黑溪之后来找过你几次,都被我搪塞过去了,你也稍微联系一下自己的朋友吧。”李朽说。

  许洛垂下眼,打开了水龙头,心口微微一沉,嘴上却还是故意道:“……我有你这朋友还不够吗。”

  “少来吧你!就喜欢忽悠我这种漂亮话,我说你啊,如果你不想查了,回我这儿,我都有口饭给你吃,还能轻轻松松过下半辈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对不对?”李朽道,“何必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呢。”

  “我停不下来啊,我怎么停下来。”许洛从洗手间走到客厅的餐桌前,有个迷你的吧台,上面是一排许洛刚来时购置的酒。他挑了一瓶,从旁边取了个杯子,倒入了浅浅一杯深琥珀色的液体,端起来喝了一口说,“你知道我之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么?”

  “是什么。”李朽说,“不就是攒钱买那套弥州的大别墅吗。”

  “确实,人活着总要有点念想。”许洛说。

  “这不都实现了?那你新的念想呢。”李朽问。

  许洛薄唇粘着玻璃杯,上唇有些晶莹的酒渍:“……暂时还没想好吧。”

  “犹豫了哦,你明明都想好了。”李朽叹息说,“算了,我也不逼你说了,你好好休息……等你回白津再说吧,记得有空了问候林律师一声,他总是怕你做傻事。”

  “好。”许洛道,“拜拜。”

  许洛挂了电话,他从桌上的黑色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交叉着双腿坐在厨房吧台的长脚椅边,双指夹着烟,另一只五指张开手盖着那酒杯。

  他又在哼着音乐,夹杂着鼻音,看起来轻松又欢快。

  只是他眼神没有什么焦点,机械又冷淡地吸烟入肺,又缓缓吐出。

  接着他重新拿起了手机,回拨了电话。

  “喂?怎么了?”李朽说。

  “你刚说你酒吧街有个朋友。”许洛说,“他是干什么的?”

  “酒吧小老板而已。”李朽顿了顿,“你要干嘛?”

  “随便问问,你的朋友应该不止是个老板吧。”许洛挑着下巴,眯眼看着大玻璃窗外已经落山的太阳,和天边蓝橙交织晕染的晚霞,他抽完最后一口烟,把它摁灭在烟灰缸里,“晚上想去他那儿坐坐,行吗。”

  ……

  晚间九点。

  顾年祎之前忙于横生出来的天台案件,南丽酒吧街的案子一直是他们组其他人在跟进。

  倒也不是不想管,支队长张常和汪呈如今在忙碌的,就是这个案子的事情。

  局里对于酒吧街的案子,目前处理的态度就是找到凶手。但所谓“凶手”,还是这个案件中最最表象的东西。

  就如躺在那侧依然紧闭双眼的食堂员工伍冬,就如那些在短视频平台悄无声息流走的视频。

  以及那个他并不信任的人说的两个字:“有关”。

  深挖真相注定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有的人想挖,有的人敢挖,顾年祎曾经觉得破获案件给他带来的是圆满之后的愉悦感,但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也只能被迫摸到表象的皮毛。

  好在,拉扯他的、他追随着的人,都有着对信念的执着。父亲离开后,至少他们教会自己做一个合格警察。

  南丽酒吧街就在黑溪前后占地不过五百米,地处山坡中上,曾经辉煌的酒吧街,如今最藏污纳垢的地方,后方是否有保护伞不言而喻。

  如今死了个女孩……

  顾年祎后来想,如果无人报案,这个女孩会悄无声息地,第二天消失,成为这个城市中的失踪人口。毕竟黑溪市五年内的多起失踪案件,至今还有两人还下落不明,当时很微妙的点在于,这两个女孩都曾经去过这条酒吧街。

  不过横竖没有证据,他们就算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未必能翻到点什么。

  试想,能把警察推下山的人,对法律的蔑视有多么肆无忌惮。所以他不是不查,多数时候是因为查不了。

  今天和顾年祎搭班的还是孙城明,两个人约好去附近碰碰运气顺便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进去。结果顾年祎看见他的时候,看他穿了件花衬衫大裤衩夹脚拖鞋,寸头一剃,完美融入氛围,再看自己的印花T恤牛仔裤。

  两个人坐在顾年祎的车里。

  “顾仔。”孙城明说,“你看看你穿的,像不像被我拐卖来的处//男大学生?”

  “是你穿得太花哨了。”顾年祎冷笑道,“处不处的自己心理不清楚吗?”

  “……咳,行了行了,我们不纠结这个。”单身二十八年的孙城明,看着顾年祎叼上根烟,压低声音道,“从街里进入左起的六家酒吧有五家的股东都有一人,和这几家都算是亲戚关系,其余的参股人的关系也非常微妙。”

  “他们对警察太谨慎了。”顾年祎在车内观察着,“我摔过,躺了半个月。之前另一哥们儿直接从二楼掉下来,差点就摔成植物人,这会还在床上休息。”

  “越是这样,我越想知道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了。”顾年祎沉声说。

  “汪队应该在想办法。”顾年祎道,“桦林省之前破获过以宗族势力为纽带的大型制度贩毒案,所以黑溪想借调来两个经验丰富的专家,或许可以给我们部署措施。这小地方虽然比不了人家一个大村,如今最难办的点在于,如果犯人一直潜逃,难保会发生什么。”

  顾年祎转头去看他:“或许你知道这两个案子吗?两个年轻的女孩至今没有找到,她们消失的地方也就在这附近。在消失的前几天,也都有来这里的行踪,我们……”

  顾年祎还在和孙城明说话,忽然听见了两声巨大的泼水声音。他们两人都冷不防侧头,这半秒不到的时间里,后视镜在瞬间已经被泼上了暗色的油漆,接着,连面前的玻璃上也蒙了一片黑色。

  顾年祎第一反应是锁上车门,但两个不知道哪里冒出的人好像正挥舞着棍子,狠狠敲击着车前的挡风玻璃,两声巨响后,玻璃呈现了蜘蛛网状的破裂,虽然钢化玻璃不会碎裂,但那潜意识里的反应让他和孙城明不约而同下意识用手挡住脸部。

  就在这瞬间,两边的车门被拉开了。

  顾年祎反手想拉车门,就感觉面前一暗,他头上被套了东西。他的呼吸都一滞,而这闷声袋子里,他听见了不远处孙城明的叫骂声道:“艹你!谁啊!卧槽放开!!”

  顾年祎回身就是一手肘,但脖子被套住了绳子,对方粗暴地再次反剪了他的手,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糟了。

  整个过程没有人发号施令,除了泼水声,敲击声,再也没有任何人声。他甚至判断不了到底有几个人在绑架他,他们熟练默契得根本不像第一次绑人。顾年祎被人肚子上来了一拳,虽然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但他不得不弯下腰去,接着有人把他拖拽出了车门。

  他很快感觉到了的后腰,被架上了一把刀。

  刀向前顶了顶,似乎示意他往前走路。顾年祎吞咽了口口水,迈开了步子,旁边的人一旦发现他偏航,就会把他粗暴地拽回来,确保他走在正确的线上。

  直到他感觉自己上了车,那时再也听不见孙城明的声音。

  “你们是谁。”顾年祎被绑着不能动弹,决定主动出击,“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吧?”

  没有人回答他。

  任凭顾年祎怎么说,他们也不回答顾年祎。不过,这段车程很短,五分钟后,顾年祎又被粗暴地拖拽了出去。这下,他听见了非常激昂的电子合成音乐,和酒精那特有的刺鼻气味,即便被蒙着头,他还是可以闻见。

  他在酒吧街里面!

  当这些声音被隔绝在外后,黑暗和孤独感,让他感受到了实打实的恐惧。

  然后他被迫坐了下来。

  顾年祎意识到,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是哪里?像是酒吧的包间,因为他还能听见不远处的鼓点震动。

  “有人吗?”顾年祎道。

  “有啊。”终于有人回应了他。

  那男声发出了从嗓子尖里蹦出的沙哑笑声:“警察同志,你们怎么他妈又来了啊——”

  ……

  顾年祎看不见的地方,果然是一个酒吧的大包厢,内里开了几盏红蓝色的暧昧灯光。

  他的面前的地方,已经站着坐着七八个人,最中间是一个男人赤膊着上身,面前放着一排的酒水饮料和果盘,腿上坐着一个穿着吊带的、雌雄莫辨的美人。

  他出声之后,周围压抑了很久的人,终于有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顾年祎在完全密闭的头套之中,只能听见几个人含糊的对话。

  “有种他妈别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抓我。”顾年祎的声音闷闷传来,“给我松开一打一啊。”

  “哈哈哈哈——”周围又开始有零散的笑声。

  “警察叔叔。”有个捏着嗓子的男声问道,“你们怎么又来了呀,你的车牌号我们都快背下来了。”

  “每次进来也不和我们喝一杯走,让我们挺为难的。”

  “说起来,这就是上次从台阶上摔了的那个帅哥吗?”

  “啊呀,脸有没有破相啊,你们男人下手太狠了。”

  顾年祎吞了口口水,努力想从这些声音辨别一二,或是记住一二,但环境实在是过于的嘈杂,他根本听不清什么声音。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那么爱管闲事啊。”一个男人的声音道,“警察同志,我知道你们就是想查那个女人的案子,如果你必须要一个凶手,我改明儿就让人去警察局自首也行。”

  他说话有些大舌头:“我们就一笔勾销,你说怎么样?”

  顾年祎注意到,这个人应该是这个房间里的一个主要的人物,因为只有他说话时,周围的人不会插嘴。

  “嗤。”顾年祎的声音隔着麻袋,“一笔勾销?你和警察说一笔勾销,你谁啊?”

  “操,哈哈哈哈你算个屁呢,警察算个屁呢。”屋里一阵哄笑,“你们警察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你同伴还在隔壁呢,你想不想见见他啊?”

  顾年祎吞了口口水,没有再说话。

  孙城明在隔壁吗?他怎么一点都听不见他的声音。

  一会,他听见了又有人进来,因为整个房间开始欢呼起来,夹杂着有人问:“你怎么来了啊!”

  “嗨呀,来的正是时候。”那赤膊男人,也就是顾年祎认为他是整个房间地位最高的人,对着门口进来的两个人道,“怎么想起来来我这儿玩了?”

  “这不听说有好玩的。”光头看向了顾年祎的方向。

  两个人停顿了一会,哈哈大笑了起来。

  赤膊男人从光头男人进来的时候,目光就一直在他带来的人身上徘徊。确切说,是他怀里的人,那人进来后就一直贴在光头男人的身上,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袖衫,感觉到赤膊男人在看自己,就对着那男人浅浅笑着,在紫红色的灯光之下,眼神诱惑又露骨。

  赤膊男人马上心花怒放道:“这是谁……”

  光头男人马上搂着他,捏着他的尖下巴迫使他抬头:“来,快点,和wu……”

  “哎!哎哎!”赤膊男人阻止了他的话,让他不要把自己名字说出来。

  “哦,哦哦。”光头男人打了自己一嘴巴,看了一眼旁边的顾年祎。

  那怀里的美人勾起嘴角,笑容带着暧昧和懒意,对着赤膊男人的方向痴痴笑起来。

  赤膊男人马上抓起了光头怀里的男人的手,把他拉了起来,笑容猥琐地连摸带拍道:“哪儿找的这么漂亮的美人啊,给我看看,真他妈漂亮。”

  美人笑了笑,转身拱在了光头的身上。赤膊男人对着光头说什么,顾年祎隔着袋子听不清。

  但在光头怀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许洛闭着眼,双手搂着面前的光头,光头顺势就把他抱在怀里。

  只有他能感觉到许洛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