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起步阶段我们只打算做小项目,实际上我已经开始物色客户了。多跑几家、价钱开得低一点,大家齐心协力一点,开始不赚钱也没关系,先把事情做起来再说。”

  “甚至为此辞掉原先稳定的工作?”

  图形纸上代表他手心出汗的电压记录波动了一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爱人有稳定的收入。我前几年积了一点钱,还能应付一阵子。”

  我突然再次出击,大声喝问:“7点20分你在1号406门前干什么?”

  他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记录仪上各种波形曲线大幅度地跳动。我皱紧眉头,靠着椅子背,两手交叉在胸前,等待他回答。他低下眼睛,喏喏地说:“我只是在想心事。”

  我紧逼一步,追问:“到底在想什么?”

  图形曲线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抬起头说:“我在想怎么对406的房东谈,才能把价钱谈好。通过一个叫安家房产的中介商我们全家都看过这套房子,感觉挺满意。可是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厉害,我才要下定金,房东就提出要涨价。安家房产在中间斡旋了几次,谈了1个多星期,房东仍然坚持涨价,还说不到他的心理价位肯定不卖。我们只好放弃。然后我开始找别的中介看别的房子。”

  我随口说:“所以你找到了王建国?”

  各种图形再次大幅度跳荡,心跳尤其加快。他咬紧了嘴唇,干哑的声音说:“是…是的。”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暗暗感到这次测谎将是一个重大挑战,又是一次重大机遇。也许重要的线索就在这里面。必需问清王建国和他的关系。我再次抛出一个理应是中性的问题:“王建国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图形曲线持续地波动着。不是仪器突然发疯了,就是他心里的鬼被我抓到了。

  金正阳顿了一下,断断续续地介绍了他陆续看房的一些经过,直到他看到1号406的房子在住商不动产的门店里以46万的原价挂牌出售。他进店里咨询,就此成为王建国的客户。王建国听取了他看房、定价和谈判失败的经历,对他说既然房东仍然挂牌,就说明房东确实想卖掉它,所以应该还有谈判余地。他一再保证住商不动产的规模、服务都超过安家房产,给他一些时间,他应该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把这套房子谈下来。金正阳被他说得动心,签下合同,付了一小笔保证金,让王建国去为他谈判。

  然而房东出尔反尔,一见有人想买,再次提出涨价。王建国在合同规定的10天内用尽脑力,仍然没能谈下来。金正阳表示很喜欢这套房子,愿意按房东提出的50万的价格买下。然而王建国说406的房子不值这么多钱,让他的客户多出这么多钱是他自己的失败,如果金正阳真的这么喜欢,最好再给他一星期让他去继续谈判。

  金正阳最后说:“我想他谈得也很艰难,我自己也要上门再去和房东交涉一下。我怕说错话,寻思了好久,总想讲得不失和气,又能达到目的。所以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我换了一个中性话题:“1号旁边各有些什么房子呢?”

  他拿着笔在原先那张纸上边画边说:“前面是走道,通向香花桥路,南面和西面是绿地,绿地围墙后面是海富广场,是座纯商务楼,里面没有住宅卖。还有就是一些新公房,零散地夹在里面。”

  在他一笔一划地画着图的时候,心率和肌张力等等图形逐渐平复下来。我冷眼望着曲线的走向,冷不防问:“你以前认识王建国吗?”

  曲线疯狂地跳了一下。他截然地抬起头,肯定地说:“不认识。”

  我沉声说:“所有这些问题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这不是儿戏。有人被杀了!”

  他焦急地说:“我没有杀过人!我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说我没有杀过人,为什么还要一遍又一遍地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要说多少遍?这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过人!”

  测谎结束,干警刚把金正阳送出去,梁凉就急匆匆地探进头来问:“怎么样?”

  听到他的声音,金正阳回过头来,投来关注的目光。他的视线一再扫过我和梁凉的脸,被干警拉着往前走的时候还不时回头往我们这里看。梁凉咳嗽两声,装作路过的样子从我身边走过。干警把金正阳押送出大门,梁凉飞快地折回来,兴奋地问;“怎么样?”

  我默想了一遍记录纸上的图形:各种曲线如山峦起伏,波涛荡漾,只需粗粗一看就知道不符合任何典型的比对标准。要在这错综复杂的线条和散点、绵延和顿挫中寻找出一个人真正的心思,就好比要依据亲友儿时记忆的模糊描述在浦东国际机场接一个素未谋面的远亲一样艰难。

  “怎么样?”梁凉的声音里透出沮丧,“碰上软钉子了?”

  我在他的警徽上轻轻捣了一下,说:“要好好查查住商不动产的经纪人王建国。可能有重大线索。”

  绞尽脑汁归绞尽脑汁,日常工作还是照样要完成。我检验完刑侦队在现场采集的指纹和血迹的时候,另一组刑警已经有了突破:死者是外来女子,租住于该楼2108室,无业,没有已知的社会关系,据保安猜测可能是别人藏在这里的二奶。

  我去找梁凉,看看他有什么新发现,在走向他办公室的路上差点被一个年轻人撞上。那人个子挺高,穿着黑色西装,领扣上别着一个金属扣针,他的眼睛细长,眼角斜飞向上,却意外地配这一个拙朴可爱的圆鼻子和类似黑人的厚阔的嘴唇。他满腹怨气,大步流星,一会儿就消失在我眼角。

  我走进房间的时候,梁凉正忙于和另外几个人讨论。他手指缝里夹着一张名片,不时挥动着,增加语气的强度。我顺手夺下,那张印着住商不动产标记的名片简洁朴素,常规地印着王建国的名字、职务和联系电话。反面是同样内容的英语翻译,所不同的是王建国的英语名字不是拼音“jian

  guo”而是“Ken”。

  “你干什么!”梁凉劈手夺回被我拿走的名片。看到他嘟着嘴唇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肯定一无所获。实际上王建国的陈述和金正阳的供述完全符合,每一点都能对上号。

  梁凉最后说:“406的房东我们也询问过了。他说的和那两个人说的大致相同。但是他报告说金正阳这个人贼头贼脑的,非常可疑。在房东对住商不动产下了最后通牒,不到这个价钱不卖以后,金正阳还是打电话给房东,说愿意出高价买下406,但条件是房东不能把这套房产到别的中介去挂牌,一定要在住商不动产的王建国这里成交。房东觉得蹊跷,说什么也不答应。金正阳就说要上门来谈。房东当然不肯。”

  我问:“那房东去问过王建国吗?王建国怎么说?”

  “他没问。他讨厌这两个人,不想多搭理他们。”

  “你问过王建国吗?”

  “他完全不知道金正阳打过这样的电话。”他耸了耸肩,叹道,“真是奇怪呀!”

  “看来你碰上硬钉子了。”我说。

  在接下去的24小时里,这个案子没有任何突破性的进展。局里对它的热度也慢慢低下来。也许它注定了要成为没有头绪的死案子,就象无数个其他不知名的人被不确定的人杀死的案子一样。刑侦队甚至没能排除金正阳的作案嫌疑。

  当我穿过录像室去拿光盘的时候,看到负责此案的几个警官正在反复观看香花桥路16弄小区保安系统拍下的模糊影像。每隔数秒拍一个画面,画面的右下脚清楚地显示出时间,和画面中模糊的电梯内景恰成鲜明对比。我出于好奇,驻足片刻。

  “看这里!”一个警官说,“她的姿势改变了,朝门口扑了一下。她应该就是在这里被刺的。”他们反复地看这段录像,企图辨认出这时的楼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