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偷生>第88章 Chapter 88

陆辙在安柏微办公室点了根烟叼上,没什么表情地坐在沙发上,而安柏微则坐在办公椅上,两人相对沉默了半天,安柏微先开口了,声音很轻:“陆辙,你搞错了,我从来没让你签过那种文件。”

“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陆辙朝文件柜扬下巴,烟雾随之一起一伏,“就在江朔来面试的当天,你让我签的其中一份文件清清楚楚地写着解约的条款。”

安柏微深吸了口气,疑惑地皱眉:“你不识字这件事是真的吗?”

“我是认字不多,但至少能看懂解约合同这四个字。”陆辙一字一顿,“别忘了,我之前做过卧底,认识各种合同的字是必需的……哪怕我不知道字怎么读,也必须得理解那个字对应什么意思。”

安柏微默默点了个头,他把这一点给忘了。

“为什么给我签那一份文件?”陆辙问。

“为什么当时不问?”安柏微单手支着下巴,“我挺好奇的。”

陆辙突然露出个十分细微的笑,轻声说:“因为我觉得我知道你给我签那份文件的原因。”

“说来听听。”

“你对我没信心,觉得我可能会随时离开,所以在我一开始来的时候你就帮我想好了退路,如果我想要离开,你会立刻拿出那份文件,正式分离我和联刑部的关系。”陆辙歪头,“我瞎猜的。”

“差不多吧。”安柏微含糊不清,也不明说到底为什么,“不说这个了。来,告诉我你有什么信心打入敌人内部。”

陆辙顿了顿,摊手:“我有做卧底的经验。”

“这不是理由。”安柏微一步也不让,“就算我们必须要一个人去当卧底,那个人也绝对不是你。”

“那个人只能是我。”陆辙站起来,针锋相对,“让其他人去,你放心吗?后勤肯定不能胜任,边钧和江朔去了也没法上一线,祁修就算能够去一线……”

他停顿了很久很久,久到指间夹着的烟都快要烧到手指,这才轻声说:“他也不敢杀人的。”

办公室里死寂无声。

半晌,安柏微长长叹了口气:“你别这样,陆辙。”

陆辙沉默不言。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同意你去当卧底,你怎么混进去?直接上门应聘吗?”安柏微静静看着他,“你没有渠道啊,陆辙。”

“会有的。”陆辙走到办公桌前,“把解约合同给我,我会有办法的。”

“不行,我不放心。”安柏微按住桌子上文件柜的钥匙,“你别逼我,我好不容易把你从泥潭里拉出来,三年后我绝对不会再亲手把你推下去。”

“是我自己跳下去的,我心甘情愿。”陆辙轻轻抓住安柏微的手,“就当我是在赎罪,为我的从前赎罪,好不好?”

“……”安柏微喉结剧烈滚动几下,他挣扎地摇了摇头,“你没必要小辙,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没人怪过你。”

“可我过不去那道坎。”陆辙轻轻叹了口气,“每次一想到因为我的失败而害死了江队,我就觉得我特别没用,就觉得无论有什么开心的事都像是上天赏赐给我的一样,有人因为我而失去生命,有人因为我而失去未婚夫……说起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为什么犯了杀人的过错还能好好地活在人间。我得做点什么来为我的过错赎罪,我必须做。”

安柏微反手抓住陆辙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低声说:“假设你真的能打入敌人内部,万一要你做些杀人的事……岂不是更违背你的初衷?”

“这就跟一列火车前面有一个人是一个道理,你是压过去,还是选择脱轨?”陆辙把钥匙从安柏微手下摸出来,“为什么我不能尝试强行刹车呢?万一我真的刹住了呢?”

话题到此为止,安柏微最后也没让陆辙拿走那份合同,两人在这种问题上谁都不肯让步,没人能说服的了对方,最后不欢而散,持续冷战。

俞风大年初二走进联刑部的时候觉得格外冷,没人给他打招呼也没人给他倒水,连一向礼貌有加的江朔都只是悄悄朝他挥了挥手,又继续埋头在茶几上写写画画。

“喂,我说,安队呢?”俞风环视一圈没看见安柏微,“还有陆辙。”

“你找我?”楼梯口那边传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随后俞风就看见安柏微支棱着一头乱毛走下来,“有新线索?”

“又在滨海发现了两袋尸块,拼吧拼吧就拼出个人来。”俞风把手上的文件放在茶几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就是李展本人。”

“社会关系,有无仇家,是否情杀?”安柏微把俞风刚接好的水拿过来喝了一口,朝他扬下巴,“这杯归我,那里一堆杯子,你再倒一杯。”

“很干净。”俞风没什么脾气地又倒了杯水,“他的关系很干净,而且关系网也不在雁北这边,李展就是进城来打工的,除了工友没有什么交情很深的人,我怀疑凶手是随机作案。”

“还有什么进展?”

俞风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说:“有人收到了匿名信件。”

安柏微神经一紧,这似曾相识的一句话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勒索?”

“不是勒索。”俞风微微摇头,“信上说,如果我们在初五那天还没有破案,海滨还会再发生命案,而受害人,就是收到信件的这家人的孩子。”

话音落下,整个大厅登时死寂一片,刚走下楼梯的陆辙顿住脚步,拳头在身边握得死紧。

“怎么办?”俞风摊了摊手,“现在那一家人就在警察局里待着,哪里都不去了……他们家的孩子才刚上小学。”

“你们来破案。”安柏微深吸了口气,“我们分成两队,一队保护孩子,一队守在海滨。”

……

两边的人在过年这几天可算是跑断了腿,两队人黑夜白天的来回倒班,气氛空前沉闷,连杨乐佩都兢兢业业不敢撒欢,俞风和安柏微两个肩负重任的队长心惊胆战地捱到了初五那天,从早上一直熬到深夜,那家人的孩子都睡熟了。

初六凌晨,俞风正准备通知手下的人撤队休息,蹲守海滨的边钧突然打来电话,说他们在沙滩上发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得此消息的俞风傻眼了,他转头问那家人的妈妈,有几个孩子。

女人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霎时惨白,她说,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出国留学,一个刚上小学。说罢,她突然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俞风,眼泪一颗接一颗滚落下来——她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三分队蹲守海滨的那一队人连夜把海滩翻了个遍,果然又翻出了几个不同颜色的塑料袋,里面无一例外都装满尸块,经过不眠不休的拼接及DNA比对后,得出结论。

这个惨死海滨的人,就是这家人留学国外的大儿子,刚上大一。

自从初一那天开始,联刑部就一直被一种低沉的气压笼罩着,初六这天尤甚,每个人眼底下都挂着青黑,杨乐佩几次昏昏欲睡倒在祁修身上,又被祁修拎起来坐好。

安柏微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风海客从电话里传递给他的那种绝望,他们明明已经接收到了初五会出事的消息,明明已经布置好了预防措施,结果却还是被对方领先一步。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把盛有尸块的塑料袋埋在沙下的。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安柏微下意识地看了陆辙一眼,他坐得很远,坐在靠近会议室门口的地方,嘴里咬着根烟,手里攥着打火机,看样子一开完会就会跑出去抽烟。

这几天他们两个都没怎么说话,安柏微不是不想摸摸捏捏他的小辙,只不过陆辙的心思完全不在安柏微身上,他一门心思地想着这个案子,想着怎样才能潜入这个犯罪团伙。

安柏微知道陆辙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可他就是不放手,他深知当年陆辙去做卧底的时候自己有多煎熬无助,陆辙在敌方阵营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会发生危险,更何况这次对方说不定还知道了陆辙的身份——一个身份确定的联刑部成员去当卧底,怕不是连敌方大门都没看到就会被机关枪扫成筛子。

这次的会议内容连安柏微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还是硬撑着做了动员和鼓励,并分配了接下来的任务,无论如何,工作还是要继续的,循着蛛丝马迹,总能找到线索。

会后,陆辙第一个走出会议室,安柏微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楼。

然后不约而同地停在了走廊处。

陆辙不知道第几次无视规章制度点上了烟,沉默地叼了一会儿,他含糊不清地说:“还会死人的,安队长。”

安柏微靠在墙上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联刑部和他们的冲突才刚刚开始,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陆辙背对着他低声说,“三分队不能一直藏在俞队背后,我们也得做些什么……对吧?不能再有无辜的人因此而死去了,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得问问你,陆辙。你有几成把握混进去?”安柏微慢吞吞地走上前来,站在陆辙身侧,声音很轻。

陆辙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会天花板,在烟雾缭绕中含糊地说:“一成……”

“一成……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火车的问题是这样的:

你是一列火车的驾驶员,载着满车的人,高速行驶中发现铁轨上站着一个人,问——是选择压过去杀一个人救一车人还是选择脱轨杀一车人救一个人?

我无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