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偷生>第71章 Chapter 71

万昌廷失眠了。

他今天很累,早上六点起床后便一直沉浸在研究之中,直到晚上十二点才躺到床上,但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自从带着蒲英来了研究所之后,他一直都没有回过家,而是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内部有张小床,容纳他一个人正正好好。万昌廷在睡前去看过蒲英,蒲英待的铁笼里面也有张小床,他去的时候蒲英已经裹着小被子面朝里睡着了,万昌廷站在外面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

以前两人在家的时候也是分床睡,蒲英很懂事,他知道万昌廷很累,总会在睡觉前给他揉揉肩膀,为此还专门学过一段时间的按摩。说是分床睡,其实有些时候还是不免睡在一起,蒲英虽乖巧懂事,但毕竟年少气盛,有时候憋得受不了会偷偷爬上万昌廷的床,钻进被子里难受得蹭来蹭去,蹭着蹭着就能蹭出火来,最后干脆留在万昌廷床上睡上一晚,第二天早上满脸通红地看着万昌廷醒来。

万昌廷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他睡意全无。

在万昌廷的心里,他本以为学术研究就是一切了,他不否认自己的痴狂,甚至屡屡沉迷于这种痴狂之中——在蒲英向他坦诚之前。

他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天花板,以前有研究傍身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和蒲英的这一年,万昌廷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这回彻底睡不着了。

万昌廷坐起来,在黑暗中静默了片刻,悄无声息地下床朝笼子那边去了,有个念头驱使着他——把蒲英叫回来跟自己一起睡。

他不是不通人情的人,万昌廷其实明白,蒲英是为了他才愿意留在研究所的,今天看到他手臂上青紫的痕迹和针眼时,万昌廷就只有一个想法:把蒲英送回家。

什么研究,什么成果,这时候看来竟像是废铜烂铁一般一文不值,万昌廷不知道自己今晚是突然魔怔了还是怎么,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蒲英,只有蒲英,只要蒲英。

二楼的走廊黑黢黢的,只在角落亮着“安全出口”的森森绿色,万昌廷快走了几步,他有些汗湿的手摸到口袋里的钥匙,刚要拿出来,突然听见铁笼那边传来几道紊乱的呼吸声,随后是一句极其暧昧的低声。

“对……用点力……乖……”

万昌廷霎时如遭雷劈,他定定地停住脚步,看着不远处隐在黑暗中的铁笼,一步都挪不动。

几米远的地方,隐隐传来男人的低喘和蒲英的呻|吟。万昌廷的大脑空白了片刻,突然捂住耳朵,他蓦地变得怯懦起来,怯懦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以前的万昌廷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和蒲英的关系,可现在,他特别害怕前去阻止会被同事发现自己和蒲英的特殊关系,他甚至慌乱的忘记蒲英是他的儿子——不论如何他总该去阻止的。

但万昌廷却选择了后退,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慢慢退后,最后狼狈地逃走,把两人的声音抛在脑后,仿佛那是什么要命的魔音一般。

他重新钻回自己办公室,像个孩子一样缩进被子里,四十多岁的男人,竟然莫名发起抖来,一向冷淡沉稳的万教授,此时此刻却害怕地捂住耳朵,最后竟然忍不住崩溃地呜咽了一声。

……

“家里没人。”

安柏微听着蓝牙耳机里传来边钧的声音,略微皱起眉,他徐徐停在红灯路口:“邻居呢?问问邻居有没有知道万昌廷他们一家干什么去了。”

“邻居也都不在家。”边钧无奈。

“你们在周围走访走访,看看能不能发掘点线索出来。”

“是。”

安柏微挂断边钧的电话,江朔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安队,蒲英的老师说,他前段时间办理了退学手续,已经一个周没去上学了。”

“休学?”安柏微着实吃了一惊,“是什么原因?”

“是家庭原因。”

“……”安柏微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行,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安柏微不由加快了车速,一声不吭地朝戴小舟定位的研究所驶去,上次他们造访蒲英家已经是上周的事了,也就是说,蒲英在接下来的一周都没有去学校,而边钧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家里也没人——蒲英不在学校,他去哪里了?

副驾驶上的陆辙叼着未燃的烟,偷瞥了安柏微一眼,见他神色紧绷一言不发,便知道他又开始给1自己施加精神压力了。陆辙虽然不说,但他清楚得很,安柏微看上去总是置身事外,实际上案件中的每个人他都清晰地刻在心里,任何一个出了差池,安柏微都会把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最后默默消化下去。

现在看来,安柏微开始担心蒲英了。

陆辙偷偷摸摸地把手移到座位边上,最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轻轻覆盖在安柏微抓着车档的手上,他的手已经很凉了,安柏微的更凉。

正专心开着车的安柏微突然被摸了手,不由下意识朝陆辙看去,就见这只小崽子咬着烟转头看窗外的风景,一只手就放在安柏微的手上,却非要故作一副我才不想理你的样子,实际上嘴角都扬起了细微的弧度。

陆辙正沉浸在自己终于也调戏了安柏微的愉悦中,蓦地感觉到那只冰凉的手转而包住了自己的,他抽了一下没抽出来,转头就见安柏微开着车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我的小辙是世界上最好的小辙。”

陆辙:“……你好好开车。”

对于小辙这种诡异的称呼,他实在是承受不来。

他们开到离研究所还有一条路的时候就开不动了,研究所外面这条路本来就窄,现在堵成了一团,不少司机都下来查看,对着前方指指点点。

安柏微调了个头,把车停在远处,和陆辙下车朝研究所的方向跑去,没跑几步就看见滚滚浓烟从远处一幢房子里冒了出来,几辆消防车停在路边,导致过往车辆只能从狭道穿行,交通基本瘫痪。

“是研究所?”安柏微加快了步子,心里怦怦直跳,方才那种不祥的预感重新浮上心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逼真。

陆辙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定位,又看了看不远处火光冲天的地方,艰难地回答:“是研究所。”

“他妈的……”安柏微低声爆了句粗口,从车辆中矫健地穿梭过去,给拦路的消防员出示了证件后快速询问道,“什么时候着的火?”

“半个小时前接的火警,正在控制火情。”被问到的消防员简单答了一句。

“半个小时……”安柏微深吸了口气,从这个地方朝研究所看去,房子已经被烧得支离破碎,不时还有窗框从楼上掉落,看上去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陆辙四下看去,他眼力好,一扫就能看见十几个人围在研究所外指指点点,有的人泪流满面,看上去和这个研究所交情匪浅。

趁着安柏微和消防员交涉的空档,陆辙大步走了过去,询问其中一人:“你们都是研究所的人?”

被问话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人,他的胡子被烧掉一绺,镜架也歪歪斜斜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子颓丧气息,说起话来更是沉重得要命:“是啊……那么多研究成果都没带出来……都烧没了……没了……”

“研究所里还有人吗?”

“所长不出来……他不出来。”老人摇了摇头,浑浊的眼里都是透明的液体,“他要和那些资料在一起……他……唉……”

“所长是谁?”陆辙紧皱眉头。

“万昌廷,万所长。”老人说完,摘下眼镜抹了抹眼泪,沉重地叹了口气。

陆辙心里登时一跳,他跑到院里最近的水管前把衣服打湿了大半,问也没问安柏微一声便一头扎进火场。这幢老房子已经岌岌可危,一楼到处都是被烧成黑灰的研究资料。陆辙敏捷地躲掉从头顶砸下来的吊灯,捂住口鼻快速地探索着,一楼的房间几乎都被烧穿,万昌廷不在这里,陆辙便迅速爬上二楼,其间鞋上被沾了火星,他便猛踩几脚踩掉火苗,在令人头晕目眩的烟雾中俯身而行,一扇门一扇门地寻找万昌廷的身影。

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烧木声中,陆辙听见楼下有人在喊快跳下来,然而他置若罔闻,一意孤行地要把万昌廷找出来。火苗舔舐上陆辙的衣角,烧得他皮肤焦灼起来,陆辙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继续寻找万昌廷,最终他在二楼的走廊尽头看见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陆辙登时失了声,他不明白万昌廷和蒲英这是什么毛病,大难当头互相依偎在灾难的角落,而不以生命为重,究竟是有多想不开?

他快步跑过去,蒲英还微微睁着眼,万昌廷则在他身边昏了过去,陆辙蹲下身晃了晃蒲英,少年的眼睫抖了抖,费劲地挤出一句话:“救爸爸……”

“救个屁!”陆辙难得暴怒起来,他一边扛起万昌廷,一边拉住蒲英的手,艰难地在二楼跌跌撞撞地前行,蒲英坐得太久,吸入了太多的烟尘,此时已经难受得要站不住脚,他费劲地挣扎了一下,含糊地给陆辙说,“别带着我了……救爸爸……救爸爸好吗?求求你了……”

陆辙的腿也开始发软,他能用上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但依旧强撑着朝前走去,他坚定地拉着蒲英的手,被焚烧声模糊掉的声音异常严肃:“你想让万昌廷孤独终生吗?你留在火场,谁来照顾他的下半辈子?你死了,在地底下不会想他吗?你忍心?”

“我……”蒲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陆辙登时厉声道,“憋着,少呼吸。”

蒲英费劲地憋住眼泪,肺里的灼烧感一阵阵地袭上来,烧得他开始头晕,他是想陪着万昌廷的,可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子,他觉得自己要倒下去了。

“蒲英。”陆辙一遍遍地叫他名字,催促他跟着自己走,“蒲英,马上就到一楼了。”

蒲英的双腿已经完全不听自己使唤了,他全凭意识支撑着自己跟陆辙走着,每呼吸一口都觉得体内撕心裂肺的疼,像是要把他生生劈成两半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蒲英膝盖一软,无法支撑地跪倒在地,与此同时,承受了万昌廷整个体重的陆辙也被蒲英拉了个趔趄,一下扑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如何,他总该去阻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