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粒粒从啜泣里猛然抽回神, 渐渐清醒。
她用手背蹭了下眼角的泪，嫌弃甩了好几次，“我刚才特么居然哭了？你们怎么没有人呼我一巴掌？”她没听见有人回应, 抬头看了一圈。
阴希坐在她对面, 垂眸盯着石桌, 看模样在出神。
他没任何反应，田粒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下也没变化，倒是他面前桌上的数字在这她这一动作后突然闪了两下。田粒粒心里一悸。
然后就看到阴希面前的“92”降到了“82”。
田粒粒：“……”
操。
她忙不迭又按照刚才的方向把手摆回去，试图用这种方式把刚才掉下去的十分刷回来。
鲜红色的数字再次闪烁：
“72”
田粒粒：“…………”
“62”
“42”
“22”
“救命啊。”她彻底不敢动，也不敢收手，梗着脖子喊旁边几个人, “你们来看看这怎么回事！NPC马上就到了, 阴希这是抽了什么风？”
就因为她摆了两下手？
所以分数直接从九十多降到了二十多？她摆摆手怎么就让阴希不理智了？
人头在飘过拐角时放慢速度。
廖沉凡刚回来，程小鸣他们听到田粒粒喊, 这才转回视线。
他伸头看到阴希面前的数字, 也露出了非常惊讶且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过好像比田粒粒淡定一些, 解释说：“八成和刚才的你一样。”
田粒粒：“我？”
“对, 应该是进了幻境。”程小鸣给她形容, “你刚才坐在那里,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谁也拦不住, 分数直接从八十多降到四十多。”
田粒粒的脸逐渐冒出黑线。
“不过小希这降的也太猛了。”程小鸣咕哝道：“这得是看到多吓人的东西。”
田粒粒皱眉, “那现在怎么办？”
“凡哥已经想到办法了。”程小鸣说。
田粒粒：“什么办法？”
她偏头去看，发现廖沉凡用黑雾把水流规整成了圆的形状, 中间围绕着池塘前的石桌。他坐在桌边，毫无感情的盯着面前的数字。
那群人头被迫跟着水流，自始至终只能绕着他一个人转。
“喏, ”程小鸣说：“凡哥是卡牌，卡牌在游戏里不会被迫进入幻境，所以拿几个人头拿他没办法，只能一直测他的理智值。他的理智值特稳。”
田粒粒：“……”
隔这么远，她都能感受到那几个NPC的绝望。
“人醒了吗？”廖沉凡坐在包围圈里，拨玩刚才捡来的枯柳枝。
程小鸣高高抬起胳膊，摆的像个大风车，示意廖沉凡还没有。
廖沉凡围出个像花圈似的丑东西，木着脸看了几秒，大抵是不想承认这么丑的东西是自己搞出来的，于是在某个人头转到他面前时，顺手把柳枝圈套了上去。
人头满脸幽怨的盯着他。
“你们吃过旋转火锅没？”廖沉凡闲得无聊，非常友好的笑着跟这几颗人头闲聊，“就跟现在差不多，顾客坐在位置上，夹旋转火锅里的菜。”
人头们：“……”
廖沉凡非常认真的沉吟几秒：“你们这个任务考虑改名吗？”
人头们：“…………”
.
阴希清楚这是幻境。
但情绪变化依旧不受自己控制。他想到自己戴在手上的那枚戒指，再联想到幻境里廖沉凡跟他讲的话，中间纷纷杂杂的记忆掺进去，将他的理智绞得细碎。
他眨了下眼，品味着当时青年收到戒指时的满足，愈发觉得最后世界破裂时的酸涩怔忡。这些各种滋味的情绪仿佛只能在记忆中体会，一场灾难过后便什么也不剩下。
阴希睁开眼，那些情绪便只存留在了犹如梦境的画面里。
和他前不久在那间小破屋里睁开眼时的感觉一样，失去了情绪波动的能力，心底犹如一潭死水。
唯独剩下廖沉凡。
还有自己戴在手上的那枚戒指。
耳边程小鸣他们的声音立即传过来，焦急追问着他现在情况如何。阴希在这些声音中呆了半晌，最后抬起眼，视线落在桌上已经崩到没有底线的分数上。
“7分。”
他整理好情绪，抬起眼，开始重新接收外界的信息。
“虽然凡哥在那边已经把问题解决好了，但我真怕你出不来，你到底是看到什么了？怎么心态崩成这样？”程小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下，确认这人现在神志清晰。
阴希平静道：“一些记忆。”
程小鸣收回手，心道好家伙，这哪里是要崩溃的样子？
“看看，我家希哥都崩到十分以下了，还是这么淡定，”他感慨似的瞥了眼对面的田粒粒，好奇问：“所以粒姐你是看到了什么？你刚才都快把石桌给哭崩了。”
田粒粒：“滚蛋。”
田粒粒瞥眼阴希，应该是想问什么，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还是落回肚里。
廖沉凡察觉到动静，抬起头往这边望了一眼，正好跟正偏头看来的阴希对上视线。
这人的眼里好像多了许多东西，
变得更像以前那个阴希。
廖沉凡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收回视线，从人头的包围圈里迈了出去。
阴希看着他走近以后才开口：“回来干什么？”
廖沉凡一愣，“什么？”
“把人头放回去，”阴希口吻镇定：“还要继续做任务。”
廖沉凡：“……”
廖沉凡没忍住，“你这真是刚从崩溃边缘溜一圈回来的状态？”
阴希从他脸上收回视线，垂眸揉着酸肿手腕，他沉默几秒后扯了下嘴角，“你挺希望我崩溃？”
廖沉凡觉得自己还是该少说话多做事。
测个理智心态的功夫，院子里的人起码少了一半。
被放回去的人头算是对这人有了心理阴影，连发布任务的时候都要远远站在这个人的斜对角。人头里有个绑高马尾的姑娘，瓮声瓮气道：“接下来正式开始设计实验。”
众人的神经重新紧绷起来。
“老师应该告诉过你们研究目的是什么吧？简单来说，只需要讲一下达成研究目的的具体过程，由我们来判断完成的可能性是多少，如果在60%以上，就可以顺利通过。”
“但是如果达不成，”高马尾小姑娘的人头阴森一笑，“你们会失去资格。”
这次给出的时限是三十分钟。
隔壁凉亭的几个人实在是坐不住，偷偷溜过来找他们。
也就只剩下两个男生。
“我叫孙姜，”其中一个剪短毛寸的男生脸憋得通红，讲话时双腿颤个不停，“你们能帮帮忙吗？我们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设计。”
阴希没出声，盯着人头发呆。
“不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设计，你问我们也没用。”程小鸣如实道：“有这个时间，不如找找规则漏洞，说不定还能钻漏洞的空子保命。”
孙姜虚心求问：“什么叫钻规则的空子？”
“就比如这位，”田粒粒扬起下巴示意廖沉凡，“刚才把人头困在圈里，人头不就没办法危害别人了？”
孙姜：“……”
孙姜心道这也叫钻空子？普通人能钻吗？
“你们就别推脱了，你们肯定知道怎么设计实验，多两个人也不差什么，我们不要任务奖励也不行吗？”孙姜旁边的男生忍不住道，焦灼中还莫名有种埋怨的意味。
田粒粒翻了个白眼，这次是真不想说话了。
“主要实验目标就是你们两个，”孙姜盯向阴希，发现对方像是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根本没在听他讲话一样，忍不住有些急躁，“目标都和你们有关，你们能不知道怎么完任务？”
阴希说：“知道。”
孙姜忍不住期待，以为对方终于起了同情心。
“但你没有认真听规则？”阴希这才撩起眼皮，很快的瞥了他眼，提醒：“这是个人战。”
孙姜僵住笑容，被“个人战”这三个字劈了个正着。
话里的意思就是：
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孙姜深深看了他眼，本就憋红的脸色有些发黑，他这次大抵真讲不出话来反驳，所以只能闷着气转身离开，离开时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半个小时过得很快。
这期间殷簇和田粒粒也没再问一句别的，程小鸣只能闷声不出气，过于安静的氛围给人一种“这几个人考试全会”的感觉。
飘在水上的人头转过角度，旁边的石桌上出现一叠纸。
廖沉凡走过去拿纸的时候，几个人头悄咪咪往旁边挪，恨不得直接栽到后面的花池里。
他拿了几分纸笔回来，放在桌上时，视线若有若无掠了眼阴希。
自打刚才从幻境里出来后，这人就没看过他。
“有思路没？”他开口问了句。
阴希稍微抬了下眼，但依旧只是盯着前方。
他从他手里抽出笔，手指触碰到对方皮肤的时候停滞一瞬，又立即收回。
廖沉凡注意到他在落笔准备写字的时候，笔尖明显在颤抖。
但神情依旧过分安静，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看到，现在也只不过是简单写份报告而已。
“这世界上怕不是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们俩。”殷簇咬着笔杆，神情得意，“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送分题，哪个设计者不把你们俩摸得清清楚楚？”
“是吗？”廖沉凡瞥她一眼，“我怎么不知道？”
“你就怼我吧，反正你以前就总怼我，除了阴希没有你不怼的人，你那点温柔是不是就……”她写着纸上的实验，话里不由自主的就带上了以前，说到一半才察觉到气氛不大对。
阴希压着笔尾碰了下桌沿，表现得散漫无所谓。
程小鸣一脸绝望的盯着面前的空白纸，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前不久期末考的考试现场。
“不会写？”廖沉凡突然在他耳边拨了个响指，“我来？”
程小鸣感动得热泪盈眶，双手把纸笔奉上。
.
半小时后。
人头警惕的盯了眼廖沉凡，决定这次换一种方式。它脸上的表情阴森沉重，目光掠过两处凉亭：“五分钟以内，请完成实验设计的同学站在我面前，依次进行评估。”
阴希合上笔盖时，看见对面的孙姜已经站起来，快步走到人头面前。
“不是说不会？怎么还第一个交？”程小鸣也好奇这两个到底写的什么，凑到阴希旁边看。
第一个交的是跟孙姜一起的男生。
他站不太稳，心虚和害怕这两个词就差写在脸上，远远把纸丢了过去，飞速退离。
人头冷冰冰吐出一个数字：“0%。”
“……”田粒粒有些无语，“就算不会，写个模板也能得个几分吧？百分之零是根本不想活了？”
也不符合常理。
紧接着，他们听到人头念出纸上的名字：
阴希。
阴希抬起头，看见前面不远处的男生红着眼睛看他，又心虚移开视线。
他没什么反应，
倒是陈小鸣他们几个代入感极强，非常暴躁的摔桌。
“一个字不写，然后写别人的名字？？”程小鸣无语半晌，实在找不出话，最后才蹦出一句：“NPC不至于这么傻逼吧？肯定不能真认成小希吧？”
然后他就看到刚才播报任务的人头咧着嘴转过来，笑眯眯盯向阴希。
程小鸣：“…………”
阴希走过去时，那个男生怯怯后退了两步，嘴里小声絮叨着很多废话：
“你要是刚才告诉我们怎么写，大家不就都能活命？你不告诉，那就是逼着我们这么做！”男生看起来比他要小两级，眼里装出非常假的威胁，“你逼我们的！”
阴希盯了他几秒，问：“你是新人？”
“是不是新人有什么关系？是新人就该死吗？”被他这么一问，男生彻底绷不住，挤压许久的恐惧决堤似的顺着眼泪流出，哭得厉害，“我只是来上个学。”
阴希看向他的眼神更冷，“没有人不是来上学。”
“我问你是不是新人，不是想告诉你新人就该死，是想告诉你死的未必是新人。”他顿了一瞬，“如果你在纸上写自己的名字，在上交设计的时候以笔水不够为由，NPC有一半的概率会放过你。”
旁边的人头：？？？
“但是你没动脑子，第一反应是找人求助，第二选择就是利用拒绝你的人。”阴希说：“现在你存活的概率是0，”他转过视线，又莫名其妙说了句很奇怪的话：“这游戏的存在也就这点用处。”
“你说什么胡话？？我已经把设计交上去了！你已经晚了！”男生慌了起来，他发现人头并没有立即对阴希发起攻击，仿佛是在缓冲。
难道每个人在上交设计以后都有缓冲时间？
他眼睁睁看着阴希把自己的设计交了上去，
人头接过他的设计，开始评估。
它大抵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结果，所以来来回回评估了好几次，直到脑袋上冒出了几缕烟，方才生硬吐出一个数字：“100%。”
同时她也意识到什么，脸部肌肉扭曲起来，瞪着眼睛盯向男生，
“你居然敢违反规则？？？”人头的声音瞬间尖锐了好几个度，“你知道违反规则是什么下场吗！？”
男生意识到不对，明显想要找孙姜帮忙，
孙姜白着脸后退一步。
男生愣了下神，也就在这一两秒的时间里，他被从后面疯长出来的藤蔓绕住脚腕，一路磕绊的拽进了池塘里。期间伴随着各种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池塘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在这瞬间却猛地喷出血雾。
血扑到了人头脸上，人头却已经变回笑眯眯的表情，将阴希的实验设计收了起来。
“同学，”她的表情仿佛定格，“你可真是个天才。”
.
按理来说下一个该是孙姜，
但孙姜死活不肯上，眼神一直往廖沉凡身上飘。明显能看出他是在打什么心思。
“何必呢，”田粒粒走上前，把手里的纸丢到人头面前，用不冷不热的语气讥讽了句：“但凡动点脑子都能找到生路，就怕有些人脑子都不动，上来就想踩着别人的尸体过河。”
“田粒粒，”人头评估结束：“36%。”
田粒粒诶了一声，气急道：“是你这纸不够我写，前后两面都写满了！我才写了三分之一，你要是给够我纸，我指定能给你写到百分之百。”
人头：“……”
人头：“纸呢？”
所有的纸都在刚才被田粒粒放出食人花，吃了个一干二净。
这种情况在某种程度上超出了规则的范围，但又确实属于会发生的情况之一。人头在短时间内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结果，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
反正后面还有好几个人。
殷簇非常有信心的把设计交了上去。
“醋姐，”程小鸣实在好奇，“你写了什么？”
“你忘了上个四星局？我cp也不是白嗑的。”殷簇扬起眉，“他俩之间的西皮片段我手写出来的少说有五个本，跟上个任务里那个设计者比差不多了。”
“当然我没他那么变态，”殷簇认真解释：“我没有侵犯到他俩信息，单纯就是嗑的片段多了点。”
说这话时她刻意留意过阴希和廖沉凡，确认两人不在近处，才没忍住跟程小鸣嘚瑟了下。殷簇看这小伙子依旧满脸好奇，正打算说以后有机会我把嗑西皮的本子给你看。
她一偏头，瞅见阴希和廖沉凡两人正好隔着她站，扭头盯她。
殷簇：“……”
“殷簇，”人头评估：“63%。”
被正主抓住的尴尬立即散的干干静静，殷簇拧眉拧成了麻花，“我才63？你评估有问题吧？”
人头阴森森的盯着她。
结果反被这妹子恶狠狠瞪了回来。
人头心里苦。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人。
最后一个是程小鸣。
程小鸣的纸给了廖沉凡，算是设计机会也给了廖沉凡。人数对等，NPC也认不清脸，进行设计评估的时候也就没犹豫，直接念了廖沉凡的名字。
“廖沉凡。”
旋即，人头将视线落在纸上那几个字上，怎么也他妈不敢相信这个结果居然能评到百分之百：
“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