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石桥，川湘小酒馆。
程渡打着冷颤从出租车上下来，抬头望向前方不远处醒目的大字招牌，不由得会心一笑。
五年了，这地方还是一点都没变。每次案件告破庆功的时候，张大春都会叫上他们来这里庆祝，大吃大喝一顿。
程渡每次都是被灌得最多的那个，他喝到快吐了依旧在笑，拿着筷子敲碗打节拍，嘴里含糊不清乱唱一通。
“程渡，你为什么选择当警察？”程渡眼前忽然闪过面试官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匡扶正义，除暴安良，为人民服务。”
“这几个词，我早都听腻了。听说你是警校各项全能第一考进来的，能说说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吗？”
程渡缓缓抬起头，语速循序渐进道：“所有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正义都不是正义。”
在面试官不解的目光下，程渡提出了反问，“所有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正义，真的都不是正义吗？”
正义到底是什么，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它是否公平，是否合理存在，是否能被所有人认同。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但未必是正义，很可能是在犯罪。
所以杀人是应该偿命，还是不应该偿命？
嘀——
身后突然响起的汽笛声打断了程渡的思绪，他转过身去，只见刚才那辆出租车的司机摇下车窗，不知何时带上了一张白色笑脸面具，语气阴冷渗人，“程渡，笑脸V向你问好，他在地狱里等着你！”
话落，出租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程渡双手紧攥成拳，眼底染上嗜血般的红，恨意仿佛渗透进了他的每一根骨髓，疼得难以自拔。
“程渡！”
张大春从酒馆里跑出来迎接，毫无顾忌地揽上了他的肩膀，粗声道：“都等你了，快进去。”
“老A，东西准备好了吗？”
包间里，被唤做老A的人此时正一丝不苟地盯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他不经意见瞥到身穿女装的程渡，嘴角狠狠一抽。
“怎么三年不见，你口味越来越重了？”
老A体型微胖，小细条眼，长相十分圆滑有亲和力。没人能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胖子，实际上是ABC侦探社的社长，也是程渡多年来的合作伙伴之一。
“没办法，怕被人认出来，精神病院的人还在到处抓我呢。”
程渡大大咧咧的坐下，又缓解气氛道：“好不容易从那个破地方逃出来，我可不想再回去了。”
张大春脸色不太好看，阴阳怪气道：“你可真行，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第一个去找边行风，你脑子坏了吧？！”
程渡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不回话。
“那个边行风，简直狗屁不是。自从你离队，那帮人我就没一个能看顺眼的，我都不想干了！”张大春骂骂咧咧地吐槽，“孙局也是老糊涂了，选边行风那么个废物玩意！你想指望他帮你沉冤昭雪，下下下辈子都没戏！”
程渡脸色微沉，不太高兴道：“你差不多得了，人家招你惹你了。他好着呢，只是不太擅长跟人相处，你不了解就别乱在背后评价别人！”
“你懂你懂就你懂。”张大春说不过程渡，干脆略过这个话题，凑到老A跟前火急火燎地催，“弄好了没？你搞快点！”
“好了好了。”
老A将电脑屏幕转到程渡眼前，是一副3D视图，模拟了三年前3.12密室杀人案的全部过程，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程渡手指闻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仔细盯着屏幕里的3D人物，心脏几乎快要窒息。
“不用找了，没有破绽。”
程渡啪地一声将电脑合上，不愿再看第二眼。
“怎么可能呢，一定有破绽的。我们都还没有放弃，都相信你没有杀人，你……”
“够了！”程渡在张大春难以置信的表情下打断了他的话，“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们，别再查这个案子了。不管后面发生什么事，后果我都由我一力承担。”
三年了，程渡的心早已被打磨得千疮百孔。他不在相信时间能换来正义，也不在相信法律和正义，他只信他自己。
如果查到最后还是不能证明他的清白，他宁愿扯上那些恶魔一块下地狱！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张大春拍桌暴起，眼眶一片猩红，“你以为我们全都是为了你吗？啊！你现在怕连累我们了是吧？你他妈早干嘛去了？！”
程渡深呼一口气，语气尽量平静，“我不想跟你吵架，案子我自己查。这件事本就跟你们无关，不用这么义愤填膺的。”
笑脸V已经出现并且给了他警告，他不想在牵扯上无辜的人了。
“程渡你他妈混蛋！”
张大春忍不住朝着程渡的脸挥起了拳头。
“大春！”老A起身拦住他，对着程渡即将离去的背影道：“茜茜死了。”
程渡步伐一下子僵住，转回头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茜茜死了。”老A的语气沉如死水一般，从包里掏出了一沓照片来递给程渡，“你自己看吧。”
程渡手指打颤接过了照片。
照片上的白衣女孩躺在床上，紧闭双目，生命已如花瓣一般枯萎凋零。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朵玫瑰，荆棘深深刺入她的手掌心里，流淌的鲜血染红了她的修长干净的指甲。
她死得很美，悄无声息，没有一丝的挣扎。
“茜茜死前被人侵犯过，但法医诊断结果却是自杀。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死在了你之前的出租屋里……”
程渡死死盯着照片，刹那间有无数声音涌入他的脑海。那一张张已经埋进地下的脸朝着他发出狞笑声，久久不散，挥之不去。
“程渡，笑脸V向你问好，他在地狱等着你，他在地狱等着你……”
“程渡哥哥，嗷呜嗷呜！惊不惊喜？哎，等等我啊！”
“你干嘛总是躲着我呀，我可是侦探顾cc，我能帮你破案的，你就带上我吧，求求了！”
“程渡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程渡，程渡……”
“程渡！你怎么了？你醒醒！”
张大春攥住程渡削瘦的肩膀用力摇晃，程渡一动不动，仿佛魔障了一般，眼神直勾勾的目视前方。
“程渡，我在地狱等着你！”
那张白色笑脸最终定格在程渡眼前，欣赏着他的狼狈和无能为力，甚至朝他伸出了手，扼住他的喉咙，在他快要窒息时对他说，“加入我们，做深渊里的勇士！”
你将战胜恶龙。
你将得到正义。
你将拯救黑暗。
程渡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眼前闪过的人和物皆是重影，他的神经线儿突然‘嘎嘣’一下，断了。
噗！
程渡胸腔紧缩，咳出了一大摊血沫，身体摇摇欲坠。
“程渡！”
张大春跪到地上用手撑着程渡的后背，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了，用不用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程渡一把扯下假发，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拼命蹬脚甩开高跟鞋，一会哭一会笑，嘴里不断重复着，“我不打针，我不打针，我不打针……”
“哈哈哈我杀人啦！我把他们七个全都杀了，全都杀了！人是我杀的，真的是我杀的！求求你们别问了……”
程渡躲进角落，抱头痛哭起来，脸白如纸，脆弱的像个孩子，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一味的重复，“我不打针我不吃药！我没病！我杀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程渡！程渡！你醒醒啊！”
老A拦住也快要发狂的张大春，摇摇头道：“别再刺激他了，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待会你把送边行风那儿去。”
张大春一脸为难，“去我家不行吗？”
老A给了他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他不让我们插手，现在能帮他洗清冤屈的只有五常市现任刑侦支队队长。赶紧给他送回去，顺便卖卖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