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隔着春末里单薄的遮挡,我似乎能感到那人温热的体温,明明充斥生人的气息,却形如鬼魅。

  “任毅。”

  我屏住呼吸。

  “任毅。”

  我瞠目结舌。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惊恐万状的掀开被子,不顾一切的跳下床,瞪向刚才的位置。只见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哈,我的臆想。

  是吧。

  领导安排我出差了。

  我怠倦的从飞机上醒来,窗外一片漆黑。公司分拨的可怜预算只能购买凌晨的廉价航空,第二天一早,我必须连夜赶到客户的所在地跟他洽谈合作事宜。耳朵早已习惯嘈杂的发动机轰鸣声,飞机上的所有人都在休息,客舱内光线昏暗,只有应急警示灯散发微弱的光芒。

  如果我因公差死亡,那么我可以给自己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解脱。

  我开始幻想飞机失事。

  或许飞机的引擎出现问题,机长惊慌失措的呼叫临近的航空站。但因夜太沉,人们像冬眠的乌龟,蜷缩在坚硬的躯壳里,直至来年春天的第一场雨,他们永远不会清醒过来。

  于是飞机开始失控。为稳定乘客们的情绪,机长选择隐瞒真相,最后我们撞上一座巨大的荒山,所有人于梦境中死亡。

  我开始妄想飞机失事。

  飞机遇上了强烈的气流,跌宕起伏,客舱里的安全带警示灯闪烁。广播里传来温柔美丽的空乘小姐的声音:“乘客们,我们的飞机遇到气流,可能有些颠簸,请您在座位上坐好,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

  于是我们的座椅被紧张的竖起,小桌板规整的收起,所有随身携带的行李都在头顶上的行李舱放好。大家从睡梦中惊醒,直到猛烈的左摇右晃停止之前,都像被神明玩弄在股掌间的虫子,不知道人生的下一秒会发生何事。

  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每一秒都走向结束。

  然而现实是波澜不惊的湖面,我不堪寂寞,想往里面投下一颗躁动的石子。

  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被害妄想症,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下,患者胡思乱想,臆想出自己害怕遇见的事物。

  我知道这些,因为薛阙知道。

  事实上我并不觉得自己缺乏安全感,我甚至觉得自己安全感爆棚。那些有的没的,都是思春期的小姑娘才会担心的问题,对吧?

  我在心里问自己。

  于是我听见一个声音回答。

  “不对,被害妄想主要障碍为缺乏对其他人的基本信赖,其特点在于使用“否定作用”、“外射作用”来处理其心理困难,而导致系统化的妄想。”

  那个声音是薛阙,每个夜晚里他都与我缠绵悱恻。好像以前治疗中的日子,他不曾离去,醉酒时,手机听筒里传来他低沉耐心的安抚:“告诉我,你今天过得如何?有见到什么有趣的事物吗?”

  然后我会告诉他:“好无聊……朋友好无聊,公司好无聊,同事好无聊,生活好无聊,一切了无生趣。”

  “你需要找到一点能感兴趣的东西,想想从前,你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

  啊——我的兴趣爱好,从前,好久以前,恍如隔世。

  薛阙整个人靠过来,他的嘴唇上下开阖,紧紧地贴住我的耳朵,灼热的气息濡湿我的耳廓,温柔的声音穿过耳道直达我麻木的大脑。

  “我会帮你找到感兴趣的东西。”

  那真是谢谢你了,我无所谓的想。

  然后我下意识侧脸,身旁一直空出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

  他的大腿上盖着一条机用毛毯,腰上规矩的系好安全带,身穿一件休闲的格子衬衣,领口的扣子被随意解开两颗,恰到好处的露出精致的锁骨。他认真的注视我,目光里满是肆无忌惮的疯狂爱意。

  “薛阙。”我叫出他的名字。

  他笑了,用掌心包裹我紧张的手背:“放轻松,来,做一个深呼吸。”

  我非常听话,深深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他满意的点点头,抓起我的手,爱怜的亲吻我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