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迷境>第3章 Chan Chan

  陆语家的酒店在哈瓦那的新城,与佛罗里达湾比邻,甚至在他喝得烂醉出现幻觉的时候会看到佛罗里达湾岸对面的迈阿密,那里有着陆语解不开放不下的执念。

  酒店的外墙是金碧辉煌的颜色,从他自己的套房可以俯瞰蓝宝石般的海域,黄昏的时候海岸线布满迷离的暧昧气息,让人沉醉。

  一辆辆颜色鲜艳的老爷车就在岸边慵懒地拂过。这是一座被封闭已久的城市,时间被永久的定格在上世纪70年代,甚至更早。

  在哈瓦那待的第三年,陆语虽然依然觉得这个城市聒噪和吵闹,但是终归在不知不觉间慢慢被治愈。

  他渐渐放慢了脚步,他是多么想把记忆也一起尘封在久远的过去,混杂着血腥和火药味的、千疮百孔的、一想起来就心神不宁的过去。

  空闲的时候,会找一个广场,找一个地道的古巴餐厅,坐在二楼露台上,听着经典的古巴民歌,会听Buena Vista Social Club的歌,也许是《Chan Chan》,也许是《Dos Gardenias》,也许是其他的什么。

  在某些时刻,陆语会觉得就这样活下去也挺好的。

  可是有的人,这辈子注定没办法得到真正的解脱,他们的笑是没有灵魂的,他们的爱也是没有灵魂的。

  伤疤会隐隐作痛,右手臂一用力或是在潮湿的地方还是会不由自已地抽搐。那是身体关于痛苦的最真实的记忆,也时刻提醒着陆语,不能就这样把一切都放下。

  伤疤?跟自己的梦魇竟有几分重合,就是在那梦里,自己的手臂血肉模糊,看到了断裂的骨头。陆语也实在不能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圣母玛利亚突然显灵,或者南海观音给自己托了梦。也许再梦一次,就能找到那个地方,找到那个人。

  在想什么呢,喝几杯朗姆酒,或者纯威士忌,沉沉睡过去,该忘记的总是会忘记的。

  但是我就住在海边啊,一直这么潮湿,似乎要一直这么隐隐作痛下去了。

  开始嘲笑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为什么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莫名其妙地惆怅。陆语拍了拍自己瘦削的脸颊,用冷水打湿半长半卷的头发。他因为长时间的不规律作息而眼窝凹陷,眉骨也格外地突出,衬托的眼睛更加深邃,平添了几份神秘色彩,面容如画。

  帆船戒指在骨节明显的手上来回晃动,明显是别人的尺寸。“戒指啊戒指,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小东西啊,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要到哪里去,到底要干什么吗。”

  6月初的哈瓦那已经到达身体能够承受的热的极限。魏伯伯今天竟然想起来约陆语去家里聚会,当然也少不了那些“高端人士”。

  陆语换了一身浅色系的意式套装,便去赴了约,同时还命令赵泽飞也穿上色系款式相同的衣服。如果说魏茗喜欢包包和车子同色系,那陆语则是更高端的搭配。

  陆语对身边这个小翻译的感情颇为复杂,一方面因为同是中国人,天然的就带着一份亲近。另一方面,这小翻译着实把持着他陆语太多的秘密,上到背着公司和魏茗的那个偷偷摸摸要收购的公司,下到他跟哪个风尘女子的秘密幽会,或者跟什么环球小姐的可以上花边新闻的风流韵事。

  如果我是这小子,我肯定也不会安于继承上海那几栋房子,跟着我才能看见着美好的花花世界啊。

  一大早陆语的兴致就很高,当然是对于陆语来说的一大早,也已经基本上可以看见夕阳的影子了。

  他自顾自地跟赵泽飞开起了玩笑。他略带戏谑的口吻说,“小赵,你可看过《教父》啊,你知道第二部麦克·柯里昂和犹太黑帮大佬海门·罗斯还有一堆黑帮头子在哈瓦那假模假式地分蛋糕?你知道在哪里吗?”

  赵泽飞被黄昏闷热的天气弄得焦躁不安,而且他这么一个文艺批,肯定看的都是一些曲高和寡的艺术片啊,什么戈达尔、伯格曼、安东尼奥尼,你倒是问啊。

  今天还很漫长,还要忍受陆语很长时间,还是要给老板一点面子的,“是哪里呢陆总?我没有看过呢。那陆总你知道加勒比海域一共有多少个国家?”

  陆语翻了个白眼,说:“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魏府,没有想到吧!是不是很惊喜?很意外?很期待?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什么奇珍异宝都看完了,像今天这种地方可是一直都还没机会见。可惜啊可惜,走快点,哥今天带你开开眼。”

  说完一把把赵泽飞揽到怀里,很快,眼前就是目的地了。

  这是赵泽飞第一次来魏茗的家。赵泽飞也算是见识颇广,去过大大小小的国家,游玩过风光无限又历尽沧桑的各种城堡,也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他的确知道陆语和魏伯父有几把刷子,肯定也是普通人难以到达的程度了,但没有想到,如此壕无人性的两个家族就在自己的身边,而且这样的生活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这魏府里,如果不出所料,应该会有什么孔雀甚至猛兽吧,说不定还有老虎,毕竟有钱人的阈值高,一般水平的刺激已经很难让他们满足了。

  像自己的老板,虽然也勾搭一些魔鬼身材的女明星女模特,但是人总还有猎奇的心思在作怪,什么误入歧途的少女,路边站街的迷失灵魂,他陆语也还是要雨露均沾的。

  也有极大可能只是他陆语的障眼法,以自己多年来的识人之术,招惹这么多蜜蜂蝴蝶还能全身而退,没有哪个又来纠缠或者带个宝宝过来认爹,这其中会没有什么猫腻?况且陆语不仔细看,恍惚的时候是多么眉目清秀又弱小可欺啊。

  魏父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欢迎拥抱,在众多上流社会的宾客里,陆语一行也被给足了排场和面子。魏开良小声跟陆语在嘀咕什么,约好了一会儿人少的时候面谈一些紧要的事情。

  赵泽飞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局促和紧张,但是一旦跟那些名流交谈并一来一回地翻给陆祖宗听时,还是会突然被那些言谈里涉及到的方方面面怔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这家种植园的几千吨货品要远销欧洲了,什么谁家的建筑公司要承包什么酒店工程了,还有什么物色一些上等的姑娘,到陆语或者其他人的高端酒店陪那些老爷共度春宵了。

  赵泽飞心想自己的工资的确是给少了,就冲他知道的这些“秘密”,怎么也要给7位数美金才能勉强签个保密协议。

  陆语这时突然被眼前的什么东西给吓怔住了,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赵泽飞顺着陆语的目光看去,是几个给这些宴会上的上流人士服务的年轻小伙子。

  他们穿着定制的合身燕尾服,有白人也有亚裔,都有模特身材和英俊的面庞,说他们是从哪个秀场下来顺便接这个服务生的活也有人相信。这些个小帅哥把那些佩戴珠光闪闪的夫人小姐们哄得开怀大笑,气氛也颇有些暧昧不明。

  陆语像是被摄了魂,不顾旁边跟自己正聊到兴头上的种植园大佬,起身离开,他的浅色衣服被汗水打湿了一半,许是给自己排练了一出什么激昂澎湃的大戏。

  他脚步匆匆,放着赵泽飞跟种植园大佬面面相觑,尴尬达到了满格,幸好赵泽飞还能勉强遛遛自己某部分可能会跟大佬契合的话题,也不至于让“主人”的失态伤了这些人的面子。

  正当陆语马上要追赶上目标的时候,魏茗突然出现了。陆语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若不是旁边还有魏开良看着,早就把她那颗不合时宜的头拨到一边。

  陆语压制住自己的怒气,“魏茗,你等我一下,我去处理个事情。”话还没说完就想溜走。

  魏茗把陆语的领子整理好,带着很少挂在脸上的微笑小声地说,“陆语,今天这个场合,都是爸爸的好朋友,也都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还是要顾及一下我和爸爸的面子。”

  妈的,陆语心里一遍遍地骂娘,他明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仿佛在哪里见过,如果没有魏茗突然出现,说不定早就勾起了哪段前尘往事。

  看在他们的面子,也确实应该顾及。魏伯伯也算是有恩之人,当初把自己从那地狱一样的美国带出来,自己把命搭给他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人家还把宝贵女儿也奉献了出来。

  魏父请了一个当地非常著名的乐队,弹奏着陆语最近常听的那首《Chan Chan》。陆语把手伸到魏茗面前,面目纠结复杂,隐约看得到他在咬后槽牙,皮笑肉不笑,“魏小姐,可以赏脸跟我共跳一支舞吗?”

  魏茗把自己交到陆语的手里,两个人贴脸跳着,呼吸交错,都有着各种酒品混杂的气息,魏茗卸下一部分心防,出现了少有的迷离样子,“谢谢你陆语,今天我很高兴。虽然说服你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也许只是因为你还在意别人的眼光,也幸好你还认为他们的眼光和看法依然重要。”

  陆语依然咬住一部分后槽牙,这魏茗在演什么戏,这是把我当成她的小情人了吧,她那个小演员男朋友自己也略有耳闻,早些年也是正经表演系出身,也在国内的一些电视剧里刷过几波热度,也不知怎么的自己突然想不开,跑到好莱坞接点跑龙套的活。

  至于是怎么认识魏茗的,就不得而知了。有可能是魏茗到哪里出差,不小心睡到的,甩又甩不掉,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你那个小男朋友,叫什么来着,他现在在哪混呢?”陆语一开口就注定要给魏茗的心上插把刀子,似乎也在告诉魏茗,这都是一场戏,演完了大家各回各家各走各路,结了婚也不过是同床异梦而已。

  魏茗也没有料到这陆语就算是好言好语,也还是口无遮拦,继续自己的表演。

  “你不记得了吗?上次我跟你到劳尔·鲁兹家晚宴,他就坐在劳尔的右手边啊。哦,对了,他不是什么小男朋友,他比我大你忘记了?劳尔已经同意要跟那些大制片厂推荐梁秋了,实在不行,我也开个电影公司,他下部电影我投了。”

  这一来一回的,陆语只觉得没意思,没意思透了。就像是小时候看别人玩过的斗蟋蟀,自己就是那只供别人玩乐或者下注的可怜昆虫。

  这只小虫子,刚刚看到可以尽情甜蜜咀嚼的花朵,还没吃到嘴里,又要被迫开始继续打下一个虫子。

  赵泽飞自顾自地在宴会上走来走去,他对这异域的一切都多少有点沉迷,加上此时他的肠胃早已被酒水浸泡了个遍,在各种酒精的作用下,逐渐舒缓起来。

  对于刚刚陆语失态的小意外,赵泽飞见到现在他们两个人正在贴面热舞,也就释怀了。这小子,就算再不靠谱,也总是有人能收住他的心。但是,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自己也非常好奇,那几个服务生确实太过于扎眼,也想一探究竟。于是赵泽飞挪着不自然的步子,穿过缱绻缠绵的一对对脖颈交错的男男女女,走到了拿着银质托盘,器宇不凡的亚裔服务生小哥面前。

  仔细一看,盘中稀稀两两摆放做作的是鱼子酱弄的高端玩意儿,赵泽飞表情略微抽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这种看起来更像摆设的食物完全不感兴趣。

  “Se??or?Necesitas esto?(先生需要这个吗)”

  “Eres china?(你是中国人吗)”赵泽飞问,完全没有任何胃口,而是对这个俊朗的小哥更加好奇。

  那个人表情突然放松了起来,说:“是的先生,我是中国人。”

  赵泽飞也没有想到,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有点像ABC,竟然是从中国来。

  他年纪25岁左右,面容有些倦怠,在炎热焦灼的天气下,加上一晚上马不停蹄地照顾这些大佬,脸上出了细微的汗,也有些脱妆和浮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深不见底,下颌角有着坚毅的形状,赵泽飞盲猜他可能也是跟陆总一样来自北方。

  “你是魏府自己家的服务生吗?还是只是今天在这里打工?”赵泽飞问,一开口又觉得有些不礼貌,说:“我叫赵泽飞,是Idioma Empresa的翻译。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这是陆语在古巴公司的名字,就是陆大少爷名字的直译。

  这个服务生肯定早就习惯了这里的人直来直去的提问,回答:“我叫冯慕,是家政外包公司的。”

  “那你完全看不出啊,像在今天这么高大上到处都是铜臭味的Castillo(城堡),还能从容自若这么淡定,佩服佩服。”赵泽飞说。

  即使周围全是性格外放,毫不含蓄遮掩的拉美人,冯慕也觉得这个赵泽飞多有不妥,怕是酒精上头,无法控制自己。只得随意敷衍过去:“请问先生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您请说。”

  “你知道这魏府就是当年麦克·柯里昂分蛋糕的地方吗。”赵泽飞大概也没特别听明白这故事的真正情节是怎么回事。

  “先生,这都是电影里虚构的情节。如果说在这里取景倒是有可能的。您说的麦克·柯里昂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冯慕说完就点头退下,所有的这一切都告诉赵泽飞,咱们不熟,我也并不想跟你熟络起来。

  绕过奇珍异草和相谈甚欢的人群,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似乎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