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猎罪者全知闲>第4章 四、隐情

  抵达JOKER酒吧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

  温白凡在罗飞和唐欢妍对面坐下,无奈地摇头叹道:“看到两位熟悉的身影,我就有种才刚下班又要工作的错觉。”

  “你还想下班呢?两天!”唐欢妍抿了一口盖在啤酒上厚重的浮沫,提醒他,“你只剩下两天了啦。廖处长都明说了,如果你在这周日之前找不到谋杀的证据,这件案子就要被当做意外事故处理。”

  “廖处的压力也不小。”罗飞用牙签戳起一粒圣女果,“朝阳小学是很有名的学校,发生了命案的消息很快就会不胫而走满天飞,是得尽快给公众一个交代。”

  温白凡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这个人是三个月前离职的朝小保安,张贵安就是接替他的工作,你去找他打听一下从前案发楼层的巡逻安排。”

  罗飞伸出两指利落地夹住纸条,心领神会地挑了挑眉。

  “保安是嫌疑人吗?”唐欢妍凑过去看了一眼,“能接触到备用钥匙的就只有张贵安,有没有可能他将人杀了以后,然后故意将钥匙藏了起来?”

  温白凡摇摇头:“他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据。保安室唯一的出口在校门的监控范围之内,我查了一下闭路电视记录,张贵安下午三点五十分才来到学校,四点换班,之后一直待在保安室里,期间上厕所一次,时间不超过一分钟,与他登记在工作手册上的信息完全一致。”

  “这么给力啊。”唐欢妍也不气馁,“既然张贵安提供的信息是可靠的,就可以用他的话来反推其他人的证词了。”

  “暂时没有嫌疑,但也不能肯定他的话百分百可靠。”温白凡被她直来直往的思维弄得哭笑不得。

  “啊,我想到了!”唐欢妍将手里的啤酒杯往桌上一搁,恍然道,“门缝!那个门和地板之间有约两指宽的缝隙。把钥匙系在绳子的一端,绳子中段卡在死者的皮带上,凶手将门锁好后,从门缝里拉扯绳子的另一端,最后用力将绳子与钥匙分离,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钥匙送到死者身上,密室完成!”

  她兴奋地摇着温白凡的肩膀:“这样的话,那个舞蹈老师白雪就很有嫌疑哦,她是第一个知道利用门缝的人!”

  “你真…… ”温白凡被她晃得尾音抖成了波浪线。

  “真聪明?”唐欢妍眼睛一亮。

  “……侦探小说看多了吧。”温白凡拼命往后缩,躲开她的魔爪,“钥匙是在死者的裤兜里面被找到的,而且是右边的裤袋。按照你这样说的话,在离门较近的左边裤兜里找到钥匙的可能性比较大。”

  “也是,白老师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也不像是坏人。”唐欢妍扁了扁嘴,开始信口胡扯,“如果按照侦探小说的思路,看上去最不可能的人就是凶手,没准是那个李老师……”

  温白凡敲了敲她的脑袋,“这是一种懒惰的想法。每一个案件归根到底都是复杂的社会人际关系的总和,每个人都有可能在其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包庇者、嫌疑人、知情人……”

  唐欢妍哼唧:“白哥你说别人懒惰可真有说服力。”

  她沮丧了一会儿,大脑又呼呼运转起来:“窗,有没有可能这个房间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而是凶手将尸体从窗户运进去的?”

  温白凡继续摇头:“那里是五楼,两扇窗子都开在外墙上,而且窗台上是陈年的积灰,没有移动的痕迹。不过,案发地点有一点确实比较奇怪。虽然现场比较混乱,但我进去的第一个感觉却是,那个课室似乎过分整洁了。就算是小女孩每天都会去练习,地上、镜子上十分干净倒也罢了,但连角落里也居然一点灰尘都没有,与之相比,窗台的积灰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侍应生将一盘热腾腾的炒饭端了上来,暂时打断了三人的交谈。

  温白凡舀起一小勺饭,停在嘴边吹吹,又用嘴唇探了探温度,这才安心吃进嘴里,活像一只怕烫的猫。

  慢条斯理地吃了好几口,温白凡便放下勺子。

  见唐欢妍托着腮帮子在叹气,罗飞突然笑道:“妍妍,你被汪禹那家伙的密室论带偏了吧,与其论证密室要怎么样才成立,倒不如想想,或许这根本不是一个密室。”

  唐欢妍怔怔地重复:“不是密室?”

  “你知道密室是否成立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吗?”罗飞神秘兮兮地说了一个冷笑话,“关键,就是钥匙。”

  店长将一杯气味香甜的热饮摆到温白凡面前,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餐盘,说道“刚才谁喊饿来着,怎么,不合胃口?”

  温白凡倒是半点不客气地挑起了毛病,嫌饭粒炒得不够松散,嫌小葱切得不够细碎,又嫌酱油的味道不正,罗飞听着就觉得受不了:“你破事怎么这么多。”

  “就是。”店长没好气地摇摇头,却转身叫侍应生让后厨重新炒一份送过来。他从小看着温白凡长大,对他挑食以及挑食以外数不尽的小毛病可谓了如指掌,虽然头疼,但也拿他没辙。

  赵明曾经也是一名警察,与温白凡的父亲是出生入死的搭档,温钺殉职以后,他便辞了职,后来更开了这家酒吧。温白凡的母亲在更早的时候便去世了,直到温钺去世的那一年,他只有八岁,多年来,除了姑母一家,赵明便是他最亲近的人,亦师亦父的存在。

  而这一层关系,纵是这两年与温白凡颇为熟络的罗飞,也知之甚少。

  Joker是一家以扑克为主题的餐吧,跟别的吧请歌手舞者表演助兴不同,这里每逢周末、节庆都会请来魔术师进行演出。装修风格上,不仅墙纸、桌布、杯垫都是纸牌的花色,架子上还摆放着各式道具供客人摆玩。

  温白凡随手拿起桌边架子上的一只魔方,看似漫不经心地摆弄起来,眼前飞快变换的彩色方块与脑海中一双洁白修长的手重合了起来。

  他的思绪慢慢回溯,在给三人录口供之前,他曾经和那位新来的乔主任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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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要用四个字来形容乔可均的工作室,温白凡会用“果然如此”。

  尽管实验器材满满摆放了一室,但过于规则的摆设营造出一种空荡荡的视觉效果,乍一走进来,连光线都仿佛比外头冷了几度。

  温白凡敲敲敞开了的门,辅以一声清咳,电脑椅后有节奏的“咔哒”声戛然而止。那人长腿一蹬,连人带椅转过身来。

  “找我有事?”乔可均微微抬眼看了看温白凡,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这次温白凡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像这样容貌出色的人,倒还真有冷淡的资本。

  他斟酌了片刻,遗憾地放弃了和乔可均再次握手的打算,心里嘀咕,难怪这人要当法医呢,身上生人勿近的气场太强了,只是不知道他这一看就洁癖很重的样子,是怎么和那些血肉淋漓的“工作对象”相处下来的。

  乔可均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数据分析的进度条,淡淡道:“来拿检验报告的吧,稍等。”

  就在温白凡怔愣的片刻,乔可均便将手里已经复原的高阶魔方顷刻打散,他指了指墙角的一张折椅,漫不经心地招呼道:“请坐。”

  温白凡只好自行搬过椅子坐下,空气静默了几秒,只有CPU运行时发出的轻微电流声。

  “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乔主任,您……”

  两人同时开口,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默,却让场面陷入另一种尴尬。

  乔可均重复了一遍:“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温白凡没料到他会主动挑起话题,回过神来,笑了笑:“谈不上什么看法,关键看证据。许校长的死亡时间在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致命伤在头部,这是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只不过,在现场,我倒是发现了有些奇怪的地方……”

  乔可均轻轻嗯了一声,认真地与他对视,倒是温白凡伸手扶了下镜框,莫名有些心跳加速,颇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首先是那条皮带,从新旧程度看,大概用了一年。观察裤襻的痕迹,死者在过去很长的一段选择的是倒数第二个孔,可是当时却是扣的倒数第三个,即使如此,裤子还是显得有些松垮。皮带惯用的扣子移了位置,说明在过去几个月内,死者的体型发生了较大的变化。”

  被那样专注地注视着,温白凡隐隐有种被鼓舞的感觉:“除此之外,死者的皮肤上出现了雨滴一样的色斑,主要分布在腰间和腋窝下。且他手脚的指甲上都有一条不明显的白色横线,这些似乎都是中毒的迹象……”

  话音未落 ,一旁的打印机“吱吱”吐出一张纸。

  乔可均伸手取下,飞快扫了一眼,便轻轻推到温白凡面前:“从毛发的检验结果来看,死者确实患有慢性砷中毒。”

  温白凡眼神一亮。

  乔可均话锋一转:“但慢性中毒不是致死原因,只能说明他有长期、过量服用某种特殊药物的可能,比如从死者身上找到西地那非。”

  温白凡回忆了一下许石麟的社会关系:“死者与妻子离异多年,无再婚,平时独居。”

  许校长曾经进行脑颅手术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但也并非人尽皆知,知情的程度也有深有浅。假设真的有这么一个人,能利用许石麟的弱点对其进行击杀并伪装成意外,那必定是对他身体状况了如指掌的一个人。

  “虽然这个严格说来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乔可均从桌面调出一张照片,将手提电脑转动了九十度,示意温柏凡来看,“这是我在现场拍摄的照片做成的对比图。”

  温白凡站起身来凑近了观察,那是一组球形把锁的外观图,每个锁头旁边都被细心标注了房间号,确实就如乔可均所言,案发教室的门锁尽管在样式上与同楼层其他教室的无差别,但色泽看着却更崭新光亮,磨损程度也低得多,应当是后来才更换的。

  “根据我的判断,这个锁头大概只使用了三四个月,最久不超过半年。”

  乔可均指尖一扣,“笃”地落在了桌上,他直直看向温白凡,“问题是,谁换的锁,什么时候换的,为什么要换。”

  两人之间隔了一张办公桌,但因为温柏凡上身前倾的姿势,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温白凡甚至可以闻到那人身上干净的气息,清冽的木质香气之中意外夹杂着柔缓的味道,。

  很少人知道,异常灵敏的嗅觉正是温白凡破案的秘密武器之一,空气中的小分子颗粒犹如无数汇聚的光点,在他脑海里变幻出万千意义的象征符号。

  是了,刚才在案发现场的教室里,除了不远处居民楼飘来的油烟与洗涤气味,除了灰尘、织物与化学试剂,还仿佛缠绕着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清浅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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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欢妍恍然大悟:“假设死者私底下拥有稳定、长期的性伴侣,这样一个和他保持亲密关系的人,想要抓住他的弱点进行击杀,并且伪装成意外的样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案发现场就是死者与情人幽会的场所之一,为了保持私密,这个换锁的举动就说得通了!” 她蜷起右拳轻击左掌,“幽会对象身上可能持有的钥匙就是密室不成立的关键!”

  温白凡舔掉嘴角的奶沫:“不排除这个可能。”

  唐欢妍一脸严肃地继续分析:“既然如此,凶手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将备用钥匙偷走呢?”

  温白凡深吸一口气,瞄了罗飞一眼,后者忍不住噗嗤一笑。

  “怎么了嘛?”唐欢妍茫然地看着他们。

  罗飞手肘撑在桌子上,笑嘻嘻地捧起自己的脸,“不觉得很可爱吗?神经大写加粗的怪力少女。”

  唐欢妍这才听懂了这拐弯抹角的嘲笑,轻啧一声,但她满腔心思还绕着案情打转,连忙请教道:“我刚才哪里说错了吗?”

  罗飞朝她眨了眨眼,耐心地开始拆解:“已知,死者身上的钥匙和门锁匹配,而门锁被暗中换掉了。假设,换锁的初衷是为了保持幽会的私密性,而保安处的备用钥匙没被同步更换,这就意味着,那条备用钥匙无论存在与否,都不可能打开案发现场的大门。你觉得,如果真的存在一个凶手,那他制造密室的初衷会是什么?”

  “造成意外假象,实现完全犯罪?”

  “格兰芬多加十分。”罗飞勾起食指轻刮了她的鼻尖一下,“备用钥匙的神秘失踪会招致警方的怀疑,在某种程度上,这与密室制造者的初衷背道而驰。也就是说,制造密室的人和盗走备用钥匙的人,很有可能是不同的两个人。”

  就像温白凡所说的,每一个案件归根到底都是复杂的社会人际关系的总和,每个人都有可能在其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每个角色的行为站在他们各自的立场上都具有正义性,同时也都具有片面性,正是这种“片面的正义”构成了复杂的现实冲突。

  唐欢妍抱着啤酒杯,叹了口气,“居然都能从那么细微的地方读出这么多的信息,太厉害了吧。”

  罗飞得意地挑了挑眉。

  “但你有一点说错了。”温白凡突然开口。

  “什么?”罗飞有些意外。

  “姓乔那哥们儿,”温白凡一本正经地说,“可比你帅不止一点哦。”

  唐欢妍咯咯笑了起来。

  “是啊,怪不得唐女士一看见人家就眼睛发直。”虽是玩笑话,但罗飞的语气里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酸意,“刚才你也见着了吧,她连话都说不全,魂儿都不知道飘哪里去了……嗷!”

  “让你瞎说八道!”唐欢妍得意地晃了晃拳头,哼了他一声。

  “什么是恼羞成怒!这就是!” 罗飞装模作样地捂着额头,委屈控诉,“一看就是被我说中了!”

  温白凡托腮不语,饶有趣味地看他们耍花腔。

  这大半年来,任是他再驽钝,也察觉了两人之间那种不同寻常的微妙气场。

  罗飞喜欢逗唐欢妍炸毛,本质上和小学里成天揪人辫子想引起心仪女生注意的幼稚小鬼没区别。他看起来吊儿郎当,在感情上却很慢热,尽管对唐欢妍情愫暗生,却迟迟没有开口表白。唐欢妍性子活泼热情,但还是像许多女孩子一样口是心非,努力表现得毫不在意的样子,把秘密深深藏在心底。

  这世上的暧昧大抵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结果之前无声盛放的大片鲜花,另一种则好比阳光之外绝望滋长的无边阴影,而这对年轻人很幸运地处于第一种状态。

  察觉到温白凡饱含深意的笑容,唐欢妍蓦地脸颊一红,只好用喋喋不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哎,你们说那个许石麟该不会真的想侵犯学生吧,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小学校长啊。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另一件案子,你们知道吧,那个臭名昭著的恋童癖王宗最近刑满释放了。”

  罗飞倒吸一口凉气:“这对话衔接得太自然了,我们竟然完全没有听出你在转移话题。”

  唐欢妍瞪了他一眼,罗飞识趣地接过话茬:“我知道,他曾涉嫌猥亵和谋杀儿童,检方却只找到证据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定案。”

  唐欢妍点头:“对,听说王宗以前是个混混,却被一个很有势力的人罩着,所以才能逃过一劫,最后只被判了一年。就在几个月前他刑满释放,然而没过了多久又有新案件发生。听说就在前几天,跟他住在同栋大楼的一个六岁孩子失踪了。”

  “死性不改。”罗飞眉头一皱,吐出了四个字。

  “但这次的情况却和从前不一样,你们猜怎么着?”唐欢妍故意卖了个关子。

  “怎么着?”罗飞很给面子地捧哏。

  “还没等警方申请到搜查令,那个小孩居然自己回家了!我有个同学就是负责这件案子的,细节都是我从他那里听来的。这事情就发生在几天前吧,我记得那天咱们也是在这喝酒来着,对了还碰到了乔主任,你们记得么,然后第二天我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我说,难怪记得这么清楚呢。”罗飞没好气,继而又问,“所以那小孩怎么会自己回家的?”

  唐欢妍耸耸肩:“没人知道,那个孩子他闭口不谈自己消失的两天里发生的事情。而更令人意外的是,王宗消失了。”

  罗飞不解:“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人间蒸发了。”唐欢妍压低了嗓子,悄声道,“大家都说,令他消失的肯定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