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夜, 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的火药味,一朵朵绚丽的烟花与繁星共舞。市局大楼还有温暖的灯光透出,在这合家欢聚的时刻, 依然有人坚守在岗位上值夜。
值班休息室的门从里面反锁着,黑漆漆的房间不时被窗外的烟花照亮。靠近窗边的那张铁架子床晃晃悠悠的, 隆起的被子下面, 显然不是踏实睡觉的人。呼的,陈飞掀开罩在头上的被子, 翻身仰躺到枕头上, 抬手搭住汗湿的额头大口呼吸窗缝里透进的新鲜空气。一个小时前,赵平生来给值夜班的他送饺子, 结果他还没吃两口就被拖进了休息室。
他们家老赵定的规矩,跨年炮一定要打。
感觉到被窝里的爪子又开始蠢蠢欲动,陈飞本就滚烫的脸再次升温:“我艹!你丫还来?”
“老婆,今儿过年, 你让我痛快痛快。”
细细地啄着陈飞的眼角眉梢, 赵平生回手将滑到腰部的被子往上拽了拽, 盖住对方汗湿的肩膀。之前去外地侦办案件, 他溜溜走了俩月, 昨儿个才回来,攒了六十天的分量, 来一次哪够?
陈飞偏头一笑:“那你磕个头,老子给你发红包。”
本想事后能搂着说几句甜言蜜语, 可就冲陈飞这个不解风情的劲儿, 赵平生感觉自己下辈子可能都讨不来这份温存了。无奈之下他把人往怀里一搂,冲着那烫热的耳根吹了口气。冷不丁打了个哆嗦,陈飞下意识的缩起了脖子, 带的整张床忽悠一晃。上铺的放的杂物歪了歪,眼瞅着快要掉下来了。
下铺的人浑然未觉,继续腻歪,腻着腻着床又开始摇晃起来,那堆码的快顶到天花的杂物也跟着晃悠。终于在一声低沉的叹息中,上铺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然而俩人谁都没力气去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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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本着以身作则的精神,贾迎春一大早就跑来市局值班了。进单位先楼上楼下的串,给各部门的值班人员拜年。串到重案组办公室,看到就只有陈飞和赵平生在,眉梢一挑:“呦呵,你俩昨儿都没回去过三十儿啊?”
听出他话里有话,陈飞抖了抖手中的报纸,连眼皮都没抬。赵平生没他那么腻味贾迎春,再说大过年的,别初一早晨起来就找不痛快,遂端起笑容:“嗨,人家都有家嘛,就剩我们俩这老光棍儿凑一搭子值班。”
——你俩凑双筷子还差不多。
贾迎春一边腹诽着,一边回以客套的微笑:“辛苦了,哦对,过年好啊。”
“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嘛。”赵平生没比他真情实意多少,“过年好,过年好。”
“那成,你俩忙着,我去其他屋串串。”
斜楞了陈飞一眼,老贾同志背过手,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的调子,晃晃悠悠朝屋外踱去。等那跑调儿跑的北都找不着的哼唱远去,陈飞甩手给报纸扔到桌上,端起保温杯吹了吹漂在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问:“他美什么呢?一大清早捡着钱啦?”
赵平生淡笑道:“这不头春节收到消息,他闺女入选省队了,还是专门培养奥运会选手的预备队。”
陈飞不由诧异:“这么牛逼?练什么的?”
“女子摔跤。”
“就老贾那小体格子,他闺女还能练摔跤?”
赵平生站直身体,抬手在自己眉梢的位置比了比,“他闺女差不多有这么高吧,”又横着比划了一下,“这么宽。”
“……”
看赵平生这么一比划,陈飞直觉这丫头定能为国争光,又觉有些好笑,忍不住编排人家:“是他的么?就老贾那穿鞋都到不了一米七的个儿,闺女能长这么高?”
“随她妈妈,老贾他媳妇是扔铁饼的,比你还高一点儿。”
“……”
陈飞的表情僵了几秒,突然间笑得鼻涕差点喷出来,跟椅子上前仰后合。赵平生不明白这有什么可乐的,问:“你笑什么呢?”
“噗哈哈哈哈哈——”一笑起来就停不住,陈飞被自己脑补出的画面呛得直咳嗽,“咳咳——哈哈哈——咳——嗯——不是你想象一下啊,就老贾那小个儿,跟他媳妇——哈哈哈哈哈哈——那他妈不得爬上爬下的啊!”
爬上爬下?赵平生反应了一下,意识他说的人家夫妻生活的事儿,不由皱眉笑着拍了他后背一把:“你这嘴就损吧,要让老贾听见了,不得跟你玩命啊!”
“当着他面我也敢说啊!”陈飞边笑边抹眼泪,使劲咽了口唾沫压制笑意,“哎呦喂,笑死我了,诶你说这女的得有多不开眼呐,找这么一男的,她拎老贾那不得跟拎小鸡子一样。”
拽出张抽纸递给他擤鼻涕,赵平生客观的评价道:“其实贾迎春这人挺有勇有谋的,九三年高屿码头特大缉毒案,他在没有任何近身支援的情况下,一个人对阵四名持枪毒贩,拖了他们足足两个半钟头最终成功抓捕,九七年平新煤矿矿难,他和武警一起下去救人,两天两夜啊,连他自己都差点给闷里头,零零年许何欣涉/黑/团伙案,是他指挥执行的收网任务,嫌疑人无一逃脱,零四年……”
说着,赵平生幽幽一叹:“哎……他就折在零四年那起爆/炸案上喽……”
其实这些事儿陈飞都知道,横竖一个系统的,尤其是在重大案件上立过功的都会通报表扬,犯了错的也得通报批评。在贾迎春来局里之前,他只在照片上见过对方,夸张点说,他有多少处分,人贾迎春就有多少嘉奖,光看照片上那个胸前挂满奖章的英雄形象,倍觉庄严高大。等亲眼见着真人,他都怀疑这哥们当初是怎么被选拔进警队的——小个儿,瘦巴巴的,婆婆妈妈唧唧歪歪,那双三角眼一眯,坏主意滴溜溜乱转,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好人。
当然了,他看着也不太像好人。
“嗨,师父怎么说的?爬的越高越容易栽跟头啊。”无奈的叹出口气,陈飞苦笑着摇摇头,“有的人呐,他就没那当官的命,有时候我就想啊,嗨,瞎特么争什么争,踏踏实实活到退休不比什么强,你瞅瞅咱大厅那英烈墙上,都快挂满了,不是累死的就是殉职的,啊对,你还差点上去。”
赵平生低头笑笑:“我要真上去了,你真给我守坟啊?”
陈飞立刻挖了他一记眼刀,恨恨道:“闭嘴!大过年的,说什么丧气话,赶紧给我呸!”
“好好好,呸呸呸。”
赵平生作势呸了两声,余光瞄见门口有人,回头一看,居然又是贾迎春。眼瞅着对方眉头皱起,一脸不爽的德行,赶紧解释:“贾处,我没随地吐痰。”
贾迎春摆摆手,问:“昨儿晚上,你俩都在休息室睡的?”
下意识的看了眼面色有异的陈飞,赵平生谨慎的点了下头。没留下什么作案痕迹吧?他琢磨着。掉下来的东西都归拢好了,床单也铺平了被子也迭了,那张床上看着没躺过人一样啊。
“我可没在休息室抽烟啊!”陈飞不自在的挤出点动静,“别想把烫出窟窿的枕套赖在我头上。”
贾迎春没接话,视线在他俩之间打了好几个来回,看了一会,又转身走了。回办公室翻腾出个紫外光手电,他拎着去了休息室。关门,拉窗帘,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阴暗。刚他进来的时候觉得屋里的味道不对,不是烟味,而是一股子腥膻,离床越近,味道越重。
站在那张整齐得就跟没人睡过的床铺前,他摁亮电筒,一扫,眉心立时紧拧——大爷的!这俩不要脸的货!
咬牙暗骂了一声,他把被紫外光照出斑驳痕迹的床单使劲一抽,卷吧卷吧夹在腋下,转头奔了法医办公室。年前局里刚进了套设备,可以自主检验DNA了,不用再送去省厅下属的司法鉴定中心。多年刑警生涯练就的缜密让他绝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不管事实有多显而易见,都得凭证据说话!
法医办里值班的就俩实习生,见着后勤老大,赶忙起身。贾迎春没跟他们客套,把床单一递,让他们检验残留在上面的DNA,顺带拿了两套取证工具。又溜达回楼上,等陈飞和赵平生都走了,悄摸摸溜进重案办公室,用取证棉签在两人各自的保温杯杯口仔细涂抹,收好,交给法医对比床单上残留的DNA。
实习生们很勤快,下午结果就出来了。拿到对比结果,老贾同志是恨得牙根儿痒痒,转头给赵平生打了个电话,给人单独叫回局里见自己。赵平生一进后勤办公室,就被老贾同志当面摔了条床单和一份DNA检验报告,指着鼻子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俩想干嘛?休息室是给你们干那个使的么?那一张床多少人睡?你们这么干,别人知道了膈应不膈应?!为老不尊!为官不正!就你俩这道德败坏的行径,要让局长知道了,不得给你俩警服扒了啊!”
面对贾迎春咄咄逼人的态势,赵平生面上没有一丝羞耻。他低头看看被剪出一堆窟窿的床单,平心静气道:“贾处,这床单上有多少人的DNA,您有空可以自己数数,动辄十天半个月回不去家,就算是不自己解决,X满自溢这词儿您总听说过吧?咱破案不光得讲求证据,还得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吧?是,这上面是有我和老陈的DNA,可它能证明什么呢?证明我俩真滚床单了?还是积太多不小心沾上去的?”
“你——”贾迎春快气背过去了,指在赵平生脸上的手指头直哆嗦,“赵平生!我真没想到,你能无耻下流到这个份上!你要脸么!?”
——要脸有睡老婆实在么?
赵平生淡然一笑:“我连命都差点没了,脸算什么啊?贾处,您要真觉着这事特别严重,您给齐局打电话,叫他过来,让他现场处罚我。”
贾迎春“嗙”的一拍桌子:“赵平生!”
“我没聋,你小点声我听的见。”说着,赵平生垂手拨拢了一把已经报废的床单,无所谓的耸了下肩,“你要实在气不过,这样,床单我赔,从我下月工资里扣就行……哦对,别让陈飞知道这事儿,他那人脸皮忒薄,万一脑子短路了,再给你这砸了。”
“……”
对上赵平生那人前恭谦内敛、人后恬不知耻的笑脸,贾迎春挪胳膊指向门外,咬牙切齿的:“你!滚!”
赵平生应声走人,回办公室打了圈招呼,出门奔停车场。刚坐进车里,就看后视镜里映出贾妈妈那短小精干的身影,遂转头朝车窗外看去——
贾迎春夹着那卷床单,找了个把角的位置放下随身携带的空垃圾桶,然后给床单丢了进去,浇上一瓶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液体,最后“嚓”的划燃一根火柴,甩进桶内。
“呼”的一下,火随风舞,但见热焰灼灼窜起,映亮一张恨不能杀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