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到妈妈的时候, 总是很不高兴。”小女孩伸出手,抚上管家的嘴角,好像想让那嘴角扬起, 提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有吗?”“陆管家”问道。
孩子有时候远比大人想象的敏感。
“洛莎”点头:“有, 和妈妈一模一样。”
“不是什么大事,”管家道, “至少我们都很喜欢小洛莎。”
阳光为小女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琥珀色的眼瞳在天光下仿佛是透明的,没有一丝阴霾。
即便此时的阳光无法对陆管家的身体造成伤害,他还是默默站到了墙面投下的阴影里, 静静地做一个过去的旁观者。
熏风柔柔拂过女孩的脸颊。
“艾莎”让“陆管家”将她抱起, 趴在窗台上往下张望。不久前花园里移植了许多玫瑰,但是此时只见枝叶,它们还没有开放。
小女孩喃喃道:“它们什么时候才会开花呢……”
“五月份的时候, 小洛莎。”“陆管家”回答她。
“还要好久啊……”小女孩有些失落。
突然间,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朵玫瑰, “洛莎”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她珍重地将那纸折的花儿捧在手中,轻声道:“玫瑰。”
“陆管家”伸出手指点了点花瓣:“现在只有白玫瑰,小洛莎可以用颜料给它涂上喜欢的颜色。”
“白玫瑰就很漂亮, ”“洛莎”摇了摇头, 又抬头去看“陆管家”, 用惊奇且孺慕的语气感叹道,“陆管家好厉害。”
她抓着管家的衣服撒娇:“可以教我吗?我也想折玫瑰花。”
“当然啦, 小洛莎。”
陆管家看着另一个自己说完这句话后,抱着小女孩往回走。他没多犹豫便跟了上去,跟着他们来到了那间熟悉的书房。
“陆管家”抱着“洛莎”在椅子上坐下,拉开了小书桌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抽出了一沓白纸。
“我先折一遍,小洛莎要看仔细哦。”管家说道。
他显然放慢了动作,至少陆管家觉得现在的自己折得要快得多。
“洛莎”目不转睛地盯着管家手上的动作。
“……最后把花瓣的边角折一下,折出花瓣的弧度。”管家将折好的纸玫瑰放到小女孩手里,“这样就折好了。”
他又拾起了两张白纸,将其中一张递给小女孩:“接下来跟着我一起折,小洛莎。”
陆管家看着桌面上渐渐堆满了白色的纸玫瑰,有的栩栩如生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前者无疑出自“陆管家”之手,而“洛莎”折坏了好几张纸,才折出一个稍微像样的玫瑰花。
等她终于折出一只如“陆管家”折得那般好看的纸玫瑰时——
陆管家怔怔回望。
他身后的墙面,如雪一般消融了。
他低下头,木制的地板宛如纸面,有人在边缘放了一把火,它逐渐化为灰烬。
黑暗转瞬间就吞没了他。
但雪白的窗纱仍被和风吹拂着,轻若无物地飘在男人的背上,就像是有人张开了双臂将他拢在怀中。黑暗之中,只有那一扇窗,那一张书桌,那一大一小两个人,与那一桌的纸玫瑰被洒上了光。
“我学会了!”小女孩兴奋地举起手中的纸玫瑰。
她亲昵地用脸颊去蹭男人的下巴,再然后,他们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记忆中的光芒就这么被现实的黑暗吞没。
陆管家发现自己仍身处深夜的走廊,刚刚眼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耳边响着低低的啜泣声。
他低头看去,洛莎伏在地上,颤抖着的手拆开了那只纸玫瑰。她想要将那朵玫瑰折回去,可是尝试了数次也无法恢复原样。
“我忘记了……”洛莎的声音无比绝望。
她忘记的远不止怎么折一朵纸玫瑰。
她忘记了太多太多,在看着那些客人在她面前仓皇逃窜的时候,在贪婪地盯着活人的脖颈的时候,在嘴边还没擦干沾上的人血便与母亲谈笑的时候,她没有想起过去一星半点。
她堕落成了黑暗中的食人魔,忘记了自己也曾被阳光照耀过。
陆管家单膝跪在地上,从洛莎手中拿过那张皱巴巴的纸,慢慢折好了一只玫瑰。
洛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手。
就像过去那样,陆管家折玫瑰的动作总是很慢慢,好让她能看清每一步。可是她并不聪明,手也笨,总是看了下步便忘了前一个步骤,就是陆管家手把手教她折也会折错。
陆管家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他只会取一张新的白纸,用温柔的声音说,小洛莎,我们再来一遍。
她怎么就忘了呢?
怎么能忘记自己是一个人,把过去珍惜的东西尽数抛弃呢?
那张纸变成了一朵玫瑰花,一朵饱受摧残的玫瑰花。
“陆管家,”洛莎将纸玫瑰抱在怀中,轻声问道,“玫瑰什么时候会开?”
陆管家回答:“五月的时候,等冬天过去,气温渐渐回暖,它们会重新抽出嫩叶,结出花苞,时候到了便会开花。”
“还要好久啊,”洛莎满是血泪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我大概是看不到了。”
她问陆管家:“能带我去窗边看看吗?”
陆管家低低应了一声,像过去那般将洛莎抱起,让洛莎的手能放在窗台上,从高处尽览花园的风景。
她见过花园里玫瑰盛开的景象吗?陆管家想到。
应该是见到了吧,小孩子好像一天就变一个模样,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疯狂地长个子,过去那个洛莎与现在的洛莎身高上没有太大的差别,这批玫瑰移植到这儿应该就是今年的事。
她短暂的生命里,好歹见过真正的玫瑰。
“那里,是爸爸挖的。”洛莎伸出手,指着花园中两大一小的三个坑。
“真好,”她满意地笑,“它们离玫瑰好近。”
陆管家沉默不语。
他们忘记了很多,抛却了人性,但还是在无意识中规划好了自己的结局。
洛莎轻声道:“陆管家,我要放弃了。”
她闭上眼睛:“我不想再这样了。”
洛莎打起了瞌睡,在陆管家的怀中小脑袋一点一点,渐渐不再动了。
好一会儿后,陆管家意识到她不是睡着了。
怀中小小的身体冰冷且僵硬,她的母亲将身死的她强行拉回人世,而现在她放弃了不该属于她的一切,重新投入死神的怀抱。
……
苍白的指尖拂过刀锋,稀薄的月色下,刀锋折射出惨白的光。
钟长雅咽了口口水,蠕动着身体退到了墙角,最终退无可退。
图伦夫人背对着窗,看不清面容,投下的黑影完全笼罩了钟长雅。
她试图跟BOSS打商量:“这样不太好,真的。一千年前的人宰杀动物都要先给它们安乐死了,你这不符合人道主义精神……”唰——
图伦夫人试着挥舞了一下尖刀,刀刃传出破空的声音。
钟长雅语无伦次:“你这种行为违反了联邦宪.法,我,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啊,你这种行为是极其过分,反人类的……你你你你离我远点啊!”
钟长雅企图蹦跶,然后又跌了回去。
图伦夫人可能怕她挣扎太过血溅一屋浪费食材,特地拿绳子把她五花大绑起来。
钟长雅瞪着死鱼眼。
有心逃跑,无力回天。
她能怎么办呢,她只能选择登出游戏了。
【您是否想要强制登出游戏?如果选择是,此副本判断个人失败,暂时无法回档。】
【是/否】
钟长雅差点就选择“是”了。
哐当一声。
尖刀掉落在了地上。
钟长雅愣住了,那个登出按钮一时半会儿没摁下去。
BOSS突然间放下了屠刀,是想要让我先嘴炮一下走走流程吗?
钟长雅胡思乱想,然而大气都不敢出。
她仍被图伦夫人的影子笼罩着。
厨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许久后,才响起女人颤抖的声音:“洛莎……”
“我的洛莎……”
钟长雅惊恐地看着不久前想要把她活剖了的女人颤抖着,喉咙里竟是发出了呜咽声。
有什么支撑着这具躯壳的东西好像被一瞬间抽走了,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甚至无法站稳在地上。
钟长雅看着图伦夫人跌跌撞撞跑出了厨房,她有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艰难地往地上的尖刀挪动,想要用它割开绑着自己的绳子。
“……钟长雅?”厨房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压得极低的声音。
钟长雅一下子就听出来,停在原地不动了,她问道:“陈津?”
嘎吱。
角落里一个橱柜的门被推开,陈津的脑袋探了出来,他四下张望,一副鬼祟模样。
钟长雅有点无语:“BOSS走了。”
陈津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听到什么伤害我幼小心灵的事了。”
一个有着不良青年形象的人说自己有一颗幼小的心灵。
钟长雅觉得有点恶心。
陈津爬出了橱柜,捡起地上的刀给钟长雅把绳子隔开了。钟长雅不得不承认此时这位有着幼小心灵的同志还是有点用的,至少给她省了不少力气。
钟长雅被绑得四肢发麻,原地活动了一下才舒服一点。
“BOSS怎么突然间就走了?”陈津问。
“不知道。”钟长雅摇了摇头,她那会儿死里逃生整个人都傻了,压根没注意图伦夫人说了什么。
她只知道图伦夫人的声音是那般的痛苦,她听到时自己的心都颤了一下。
“先走吧。”钟长雅道,“免得图伦夫人一会儿就回来了。”
自己的性命都堪忧呢,她现在哪有精力管BOSS的事。
“诶,我也要走吗?”陈津惊讶地指着自己。
“废话。”钟长雅没好气道,“图伦夫人回来发现我跑了,可能不搜索厨房吗?走走走,赶紧找下一个藏身的地方!”
……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失了以往的风度,几次踩到裙裾险些绊倒自己,陆管家光是听声音就能听出图伦夫人此时的惊慌失措。
拐过一个弯,她看见了倚着窗台的陆管家。闭合着的窗户尽数打开了,月光照射在抱着女孩的男人身上。
月光是那般的柔和,他们畏惧着太阳,却不会害怕月亮。可为什么那些水一般的清辉此时还没照到身上,只不过落到了眼睛里,眼睛就刀割一般的疼痛?
“洛莎……我的洛莎,”图伦夫人凄厉喊道,“还给我!”
她几乎是扑上来的,陆管家忍下了撞击,在图伦夫人的手碰上洛莎时将手松开,任由她将自己的女儿抱走。
将她女儿的尸体抱走。
“啊——”女人痛苦地哭喊。
她跌坐在地上,泪水砸在女孩的脸上。一大一小相似的两张脸上,一张狰狞,一张恬静。
“别怕洛莎……妈妈会救你,妈妈会救你的!”图伦夫人死死抱住女孩,“这一次,这一次一定也能救活你!”
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钥匙,她划开自己的手腕,让那把钥匙沾满了她的血。
图伦夫人喉咙中吐出陆管家听不懂的音节,在洛莎的身上绘着奇诡的符文。
陆管家只默默看着她们,仅在看见钥匙的那一刻,神情有了一刹的波动。
一切都是徒劳。
不管她念了几遍咒语,画下多少符文,死去的女孩都没有睁开她的眼睛。
图伦夫人呆呆地看着洛莎的脸,她的灵魂仿佛被抽走了。
“她不想活过来,”陆管家漠然道,“她不愿意那样‘活’下去。”
这声音似乎唤回了图伦夫人的灵魂。
她僵硬地扭动着脖子,用几乎要溢出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陆管家:“是你害死了我的洛莎。”
陆管家没有否认。
他也是忘记了过去的人,至少从他目前拥有的记忆来说,确实是他害死了洛莎。
但导致洛莎死去的凶手绝不止有他。
“为什么!”图伦夫人凄声道,“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你夺走我的爱情,夺走我的自由,你还要夺走我的女儿!”
她恶狠狠地盯着他,好像要从他的身上咬一块肉下来:“我不会放过你!”
她从地上爬起,抱着毫无声息的女孩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在她快要经过那个拐角的时候——
陆管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什么时候夺走了你的自由?”
那声音疑惑不解,是轻飘飘的,仿佛在自问自答的音量,却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心上。
“呵。”图伦夫人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嘲讽的笑声。
“你忘记了啊……你既然想不起来,为什么不想不起来一切?”她冷冷道,“你为什么只记得自己的不幸,却想不起来别人的痛苦!”
她回过头。
“你以为自己很无辜吗?”图伦夫人一字一顿道,“你就是一个出尔反尔,怯懦的小人!”
那张被灼伤了的血肉模糊的脸上,好像出现了癫狂的笑。
陆管家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他抬头去看天边的月亮。
孤高的,静默着注视人间悲欢的月亮。
他仿佛也被月光割伤了,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块,悲伤就这么溢出来。
远处传来女人凄切的声音。
那么悲伤的声音,被用来念一首诉说相思,倾述爱意的短诗。
/静谧的夜,你走入我的梦中/
/牵着我的手,跨上一匹骏马,逃离那牢笼一般的森林/
/森林之外,没有高床软枕,没有珠宝华裙/
/只有广阔无垠的原野/
——你夺走我的爱情,夺走我的自由!
那声音仿佛回荡在耳畔。
陆管家垂下眼眸。
/而我愿用一生陪你流浪/
……
今天的古堡安静得过分。
“奇怪,陆管家去哪里了?”白逐在古堡里寻找着。
昨晚陆管家把小女孩带走后,白逐总担心小女孩会杀回来。虽然他相信陆管家,但他也知道知道陆管家不可能坚持一晚不睡,未免陆管家因不可控力睡着后小女孩跑出来,白逐索性转移了一个房间。
就在书房隔壁的隔壁,那应该是小女孩的玩具室。玩具室里面有一个两米多高的毛茸熊,白逐把熊掏空后钻了进去,只拉下背后一截拉链供自己呼吸,掏出来的棉花则被白逐塞到了柜子与墙的缝隙里。
一晚上都没有人进入这个房间,白逐甚至在天亮后睡了半个小时。
托那半个小时睡眠的服,现在白逐还不是很困倦,在通过手机确认了同伴全员存活后,还有空去寻找陆管家。
可白逐找遍了古堡都没找到人。
“总不会在图伦一家的房间里吧?”白逐挠了挠头,不经意间往窗外看了一眼。
说起来古堡里窗户一直关得严严实实的,这条走廊的窗怎么大敞着?
花园里那把黑伞好像有点熟悉的样子……
花园的三个坑不知怎么的填上了那个小的,此时有一个人坐在填上的坑边,撑着一把黑伞挡住了阳光。
伞下露出了燕尾服的一角。
白逐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眠不足出现了幻觉。
他又揉了揉眼睛,只见那把黑伞晃了一下,露出了伞下人的小半边身子。
即便没有看清他的脸,那身管家服也再熟悉不过。
不会吧?
白逐十分懵逼。
陆管家怎么跑大太阳底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没有六千字。
主要原因是这章断在这里刚刚好,不方便往下续了。
明天会补上1k字,至于写4k还是写6k看情况。
评论里有小可爱说看不太懂……唔再过几章应该就能看明白了。感觉也没有抛很多线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