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究竟是用什么方法, 才把清凉农场经营得像普通农场一样的呢？
如果那是方时清的亲爷爷, 他或许还能揣测一二, 但事实上, 那是个只存在于背景板中、无人了解的npc。
想要找出祖父当初的奥秘的话，大概只能从细节入手, 把整个农场翻一遍了。
农场空间很大，杂草丛生，四处堆积着乱七八糟的石块和木桩，还长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树木，想清理起来也不容易。
＊
清晨的阳光照进室内, 今天方时清也一如既往地准时睁开了眼睛。
说起来，他原本的生活虽然很规律，却也没有准确到这个份上, 每天都在同一时间醒来。大概是游戏系统有着特殊的机制, 能够将玩家们定时唤醒吧。
他伸了个懒腰, 爬起来，先去把小黑的食盘填满, 再溜达进鸡舍里去, 给两只鸡准备好饲料, 从草窠里把昨天母鸡下的鸡蛋掏出来。
出了鸡舍，他看了看旁边空置的棚子，觉得是时候多养些别的动物了, 比如奶牛什么的。
牛羊之类的动物远比鸡要昂贵, 通常一头就得五六千, 饲料也更值钱，还得更费心思照顾。不过相应的，它们的产出也会更丰厚一些。
想到这里，他打开状态栏，看着【金钱】一栏上醒目的数字，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
在副本里采的蘑菇、木耳，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采集物加起来，竟然也卖了一万五千多块钱。加上昨天的老式收音机，只一趟副本下来，就赚了三万五——果然高风险和高收益是并存的！
既然赚到了这么多，之后他想支出一部分买头奶牛什么的，队友们应该能同意……吧？
不过，小黑只有一只，是不是没法同时守着鸡舍和牛棚啊？这么说，还得找大佬商量一下如何保护动物的问题……要不，还是先别买牛了，多养几只鸡？
鸡舍里倒是完全可以再养七八只鸡，不过鸡饲料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饲料当然是能够自己制作的，之前他也在图书馆看到了饲料调配方法的书籍。鸡饲料的主要成分是玉米，可惜现在还不能自己种植作物，只能之后再说了……
他一边盘算着，一边从农场南边的出口离开，绕过南侧的湖边前往镇上，顺便寻找有没有漏网之鱼的野菜可以采摘。
清晨的湖面十分安静，隐约的雾气蔓延开来，将水面笼罩在神秘的氛围之中。远远看去似乎有人影若隐若现，靠近了再看时却又空无一物。
这边空气非常清新。无论是脚底泥泞的触感，还是水汽和青草的味道，都令人心旷神怡，方时清深呼吸了几次，顿时感觉全身上下都清爽了起来。
算起来，进入游戏里的时间也还不到一周，但他莫名地对这里的生活节奏感到很适应。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日常和某些经营游戏过于相似，或许，是因为他早就对这种生活有所憧憬吧。
——这简直就是他理想中的人生。
离开了湖边的泥地，拐上了镇子里的青石板路，他忍不住再次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念头——这个在踏入游戏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的念头。
哪怕现在这个世界展现出了黑暗而恐怖的里之一面，也没能让他改变想法。
真希望这样舒舒服服的单纯生活能够继续下去啊……
他边走边伸了个懒腰，心里想道，如果这不是个游戏，而成为真正的现实就好了。
大清早的风月镇祥和依旧。广场外边的马路旁，买早点的小贩们推着散发出香气的手推车；早起的大妈们提着筐子赶往早市，偶尔有晨跑的年轻人呼哧呼哧地路过。
——这幅景象，是如此真实而富有生活气息。
广场一隅的公告栏倒还是老样子，冷冷清清的。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个长发戴眼镜的姑娘，正是尤清雨。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他，便冲他笑了笑。
经过第一个副本之后，玩家们也都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了，关系无形之间便比之前近了很多。
看到她这个样子，方时清忽地回忆起了初入游戏第一天的情况，心中不由多出了些许感慨——那时他也是先碰到了尤清雨，彼此之间堪称话不投机。
他走到公告栏前，招呼了一声：“今天你来得好早啊。”
“你才是真的早，”尤清雨往旁边挪了挪，“我看到200万任务数值的变化了，一下子多出了好几万，是你赚的吧？”
“不算我赚的啦，是副本里赚的，是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方时清有点不好意思。
“反正我基本没有帮上忙，光添乱了，”尤清雨撩了一下垂落的头发，无奈地笑了笑，“而且最后还是靠你们才勉强保住一条命。”
“不，当时你不是救了我吗？而且……”这都是副本的设定问题，镜中鬼把她定成了主要目标，这换谁都没办法。说起来，她能在镜中鬼制造的那些精神污染式幻觉之下坚持下来，已经很厉害了。
“不说这个了，反正都过去了。”尤清雨似乎不想纠缠于这个话题。她沉默了片刻，“其实……有件事，我想大概有必要和大家说一下，但是，又不太敢。”
“不敢……？”这个用词就比较奇怪了。
她垂下眼帘，看上去有些恐惧：“嗯，一方面，不能确定；另一方面，总觉得说出口了，不好的预感就会成真了。”
方时清挠挠头：“虽然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事，不过……如果一件事本来就是真的，不管说不说出口，早晚都会有所表现的。”
又沉默半晌后，尤清雨苦笑道：“你说得对。……你还记得吗，我从副本出来，被你们救醒之后，不是说我一直在做噩梦吗？”
“嗯，我有印象。你当时，是不是梦到自己被镜中鬼掐死了？”方时清试探着问道。
尤清雨点点头，再次露出些微恐慌之色。
“我梦见我被她杀了。但是……不仅如此。”
“不仅如此……”她抖了一下，交叉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肩膀，“在那之后……”
方时清有点走神地想道，如果这里是言情剧的片场，他现在大概就该用自己的怀抱来给予姑娘一些安慰了。可惜——
他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摸了摸毫无悸动的心脏，又看了眼宁可自己抱自己也不往这边挪一点的尤清雨，觉得这里就算真是言情剧，自己也绝对不是男主角。
“——在那之后，我又活了。”她说。
“……啊？”
这一下他就听不懂了，“这我们都知道啊，你的魂魄被——”
“不是那个意思！”她打断道，“是在……噩梦里。我在梦里被杀，又在梦里，以‘尤清雨’的名字活了回来。但是梦里那个复活的我不再是我了——不再是我了，你明白吗？”
她的脸部肌肉微微抖动着，“复活的我，忘记了这里只是个游戏，忘记了自己玩家的身份，忘了我真正的家人。‘我’接受了这个和姑姑同住的无业游民的身份，拥有了截然不同的生活……你明白了吗？”
“——”方时清愣住了。他理解了对方话语里的意思。
关于这件事的猜测，在她濒死的时候，其实就曾经有过。但那时，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而已，现在却被她自己的梦境加上了厚重的砝码。
“噩梦里的我……在死后，变成了一个npc。”
她缓缓地说道。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不远处人群的喧嚣和这个角落里绝对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仿佛在刻意强调着两方本质上的不同一般。即使再怎么酷似，npc就是npc。
但是，那份喧腾和热闹又是如此地真实。
因为心里有所准备，方时清倒不是很惊讶。不如说，心里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想法。
这个世界的npc……是不是过得还挺开心的？如果成为npc的话……
他心中骤然跳出了这个念头。
——成为npc……的话，自己就……
这个想法令他一时有些呼吸困难。
“变成npc，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身边传来刀锋一样锐利的视线，发现尤清雨在瞪着他，方时清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差点把心里话说出口了，连忙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你就不害怕吗？”她盯着他的脸，“你真的理解‘变成npc’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从此就不再是本来的自己了。你会以不是你的你的姿态活在这个虚拟空间里，和现实中的自己彻底割裂。成为一个游戏工具人，你不觉得这比直接死了更可怕吗！”
“……”方时清没有说话。
“那样的话，‘我’或许还活着，但是……永远都不可能回到现实，和家人团聚了，不是吗？”
她疲倦地取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内侧。方时清这才发现她眼下有了颇重的黑眼圈，大概一整晚都没睡好吧。
“你……”他没法拥有立场，只好说道，“你，很想你的家人吗？”
“那当然。不管是奋斗还是赚钱，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家人吗。”
她从衣袋里摸出了昨天见过的那个钱包，摊开在膝上，用手指描摹着那张照片。
方时清感到一阵愧疚。尤清雨名明显很爱她的家人，一心想着早日通关游戏，回去和家人团聚，而他居然差点在她面前说什么“成为npc也不错”？这也太过没心没肺了点吧。
“你、你妈妈很漂亮。”他小声说道。
闻言尤清雨终于再次笑了，将照片亮给他看：“谢谢，不过，她不是我妈。她是我姑姑。”
“我在现实里也是姑姑带大的，”她状似轻松地说道，“我爸去得早，我妈再婚后不愿意养我，最后我就住到了姑姑家里去。当然，我姑姑和游戏里这个完全不一样，她是个非常积极、非常有能力的职场女性，我很崇拜她。……正因如此，才格外受不了游戏里这个好吃懒做的版本。”
“呃，嗯，”方时清愣了一会儿，说道，“我……大概能理解了。”
“其实，之所以会想要很多钱……也是因为家里出了事。”
难得提及家庭情况，尤清雨也罕见地多说了几句自己的私事，“我的一个叔叔借高利贷，把奶奶气病了。姑姑她……又给奶奶治病，又帮叔叔还钱，家里情况很紧张。我弟弟他，一直以来都很想出国念书，但现在这种状况……”
她持续地摩挲着那张照片。
“家里没有那个余裕，但是，我希望他能实现理想。所以，偶尔心里会不切实际地想要天降横财，谁知道竟然会被拉进这种游戏里呢。”
此时此刻，话语显得有些苍白。
“你……”方时清最后说道，“我们一定能成功的，到时候，就有钱了。”
“嗯。”尤清雨只是又笑了笑，笑容里隐隐有着不确定。在刚刚经历过那样的一个副本之后，她也不可能立刻就重拾勇气和信心。
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会儿。
一个人影绕开街口的小商贩，踏入广场上，往公告栏这边走来，是顾晋泓。
他的状态看上去还行，僵硬的躯体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
“你们今天到得好早。”他向两人随口打过招呼，看向公告栏，讶然道，“快四万了？赚了这么多？”
“副本里赚到的，”提到赚钱，方时清重新打起了精神，“我也没想到啊，光是副本里的采集物就能赚这么多，嘿嘿。”
顾晋泓又扫了一眼公告，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你们，”他指了指某个部分，“看过公告上的新增内容了？”
“什么？”
方时清和尤清雨立刻都站了起来。尤清雨皱眉道：“我来的时候看过了，没有新内容啊！”
他们走到公告前，然后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新增的内容部分，赫然用血红色的大字写着——
【死亡惩罚：
玩家若在游戏内死亡，将以形态相同的npc身份继续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