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人间收容所[无限流]>第171章 融冰

  当夜还发生了一些事故, 比如说,千里一个人被丢在了小饭馆, 身无分文没钱买单, 给老板娘刷了一夜的盘子。再比如说,有关白渐潇的狗血三角恋传闻在全公会风行,已经进化出了无数个可歌可泣的版本。

  处在风暴中心的白渐潇却对这些完全不在意——肩负着拯救世界的重任,很难再把那些琐碎放在心上。第二天早上,阿莫尔有事早早地出门,白渐潇查了一下,星期四是收容所高层惯例开会的日子, 一般要持续到中午才结束,那时候去找陆之穹应该正好。

  于是他便去饭店把千里赎了回来, 不厌其烦地复述了一遍这一年的由来经过,千里听完后皱着眉头沉思良久, 才道:“所以你和阿莫尔和陆之穹根本不是三角恋,至始至终你爱上的不过是一个人的两面?”

  白渐潇感觉自己的脑壳又开始泛疼, “你听了半天就想问这个?”

  “不然问什么?”千里说, “我和小羽毛为什么分手吗?”

  “不如想想怎么出去如何?”

  “这个简单,等到弃婴死后,监狱就会开始崩塌,通向人间的道路就会敞开,”千里不假思索道, “我踏遍地图寻找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到时候我只需要打开通道, 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等一下, ”白渐潇匪夷所思地问道,“什么叫‘你’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啊,带上你也行,”千里立刻改了口风,“来得及的话,还可以把陆之穹他们带上,我都OK的。”

  “不行,”白渐潇说,“不能把其他人都丢在这里不管,有没有能带上所有人的办法?”

  “没有。”千里果断拒绝,“首先,我的力量根本支持不住……”

  “这不是问题,用纯钧的能力‘无双’,可以将你的力量放大无数倍,”白渐潇道,“我们所有人的力量都可以用来支援你,这样够了吗?”

  “也许吧,毕竟我从没开过那么大的通道,”千里摊了摊手,“问题是,我干嘛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救人啊,他们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搞不好你想救的那些人里,好多都想杀了你咧。”

  “这件事没得商量,因为我们有能力,所以就要去拯救,因为他们都是和我们一样的生命,”白渐潇看千里的神色显然是没听进去,于是加重了语气,“还因为我是队长,既然你加入了我的队伍,就要服从我的意志,想要独善其身的话尽早退出吧。”

  千里不由正眼打量他,虽然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但显然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不是不能理解白渐潇这样的人,他还没有被长久的监狱时光磨灭人性,他也不知道一个人能拯救的唯有自己,总想着去做什么救苦救难的英雄,不用自己出手,现实自会打他的脸。

  “但我记得我们是民主制的,”千里说,“你可以问问殷千翎他们,我们投个票,看看大家是愿意自己逃生呢,还是带上一大堆累赘。”

  “我会考虑大家的意见的。”白渐潇冷冷地说。

  “其实我们没必要争论这个,通道未必真的能通向现实世界呢,”千里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你知道的,两点连成一线,现实世界里必须有一个端点,通道才能建立。如果没有终点的话,我只能保证一个大致的方向,到底降落在哪里就不确定了。”

  “现实世界的端点?”白渐潇一怔,“什么样的才能算作是端点?”

  “那东西必须强大到能承接我的力量,而且非得是现实世界存在的东西,像你这样飞过去的天使可不算。”

  这下白渐潇才真正感到为难,就算真的能带所有人成功越狱,那现实世界得有个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承接下如此多的灵魂?

  “我明白了,这个问题让我再想想……”

  “加油,”千里欠揍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会长。”

  这一番谈话后,饭点便到了,白渐潇把千里送回饭店,便独自去找陆之穹。走到街上,忽见到处乱成一团,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焦急异常,没头苍蝇一样乱钻。

  “怎么回事?”白渐潇随手拉住一个路人。

  “会长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白渐潇一惊,“给我说清楚!”

  “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唐渊大人命令谁也不准靠近塔那边,听说……听说啊,副会长把会长打伤了!你没听见那动静,太可怕了!”

  陆之穹把阿莫尔打伤了?白渐潇脑子里嗡的一响,一瞬间冒出无数可怕的想法。

  “会长夫……白先生!你快去看看吧!”那路人也快哭了。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白渐潇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忙赶到塔下,只见迦陵面色不善地守在塔前,充当了人肉警戒线,无人敢越雷池一步,都鸭子一样伸长脖子往里看。

  见到他来,人们自动地分成了两行,白渐潇走到迦陵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进去。”

  他清楚这群人非常看重阿莫尔,特别是坏脾气的迦陵,于是暗自做好了承接她暴怒的准备。没想到迦陵抬起头,眼圈竟然红红的,什么也没说,侧身给他让开了一条进去的路。

  这样的反常让白渐潇更加忐忑不安,匆忙走进塔内,只见里面一片狼藉,唐渊、银蛇、跃川、灵瑞他们都在,阿莫尔赫然坐在首座上,完好无损,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白渐潇的一颗心重重落了地,“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

  “以为我被陆之穹杀了?”阿莫尔说,“他没那本事。”

  白渐潇被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吓了一跳,又是奇怪又是担心,“发生什么了?”

  “我什么都说了,”阿莫尔说,“我把我和陆之穹的关系全都说出来了哦。从南衾的事情开始,到他如何将自己的灵魂分成两半,到他如何用人形创造了我,如何创建了公会……不仅如此,连这个世界还未发生的那些事,他怎样被昔日的同伴一刀刀捅死,我也全都说了。”

  这些都是陆之穹内心最深处的创口,是埋在他身体里不断溃烂的疮疤,白渐潇记得连自己想要探究这段记忆,都花费了巨大的努力。陆之穹像只蚌一样紧紧地守着这些泥沙,打算把它带到坟墓里,结果就这样被阿莫尔说了出来。

  “他现在在哪里?”白渐潇问道。

  “你也看到了,”唐渊指了指周围的废墟,“发了好大的脾气,现在一个人躲起来生闷气去了。”

  情况并没有他说得那么轻巧,当时陆之穹愤怒至极,魂兽几乎完全失控,阿莫尔首当其冲,周围人根本来不及救援。那时唐渊吓得心脏都要停摆了,结果尘埃散去,陆之穹已经消失无踪,周围建筑都毁了,只有阿莫尔毫发无损地坐在废墟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银蛇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哑地低吼道:“他怎么不早说!老子、老子不是白恨他这么多年了吗?!”

  灵瑞已经哭得和泪人一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副会长是爱着我们的……”

  这群人里唯一淡定的就是唐渊了,他的逻辑本来就不能以常理揣度,忽然发现第一第二喜欢的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身上还流窜着诡异的愉悦情绪。

  “为什么要这么做?”白渐潇忍不住带上了质问的语气,他都不敢想现在陆之穹该是怎样的心境。

  “拒绝被别人理解的人,永远不会被别人理解。”阿莫尔说,“我只是想推他一把,否则南墙的悲剧还会重演。”

  “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不想得到这些理解,还有这些……怜悯和同情,你不能强加在他身上。”白渐潇忍不住道。

  “这是他的懦弱之处——”阿莫尔的话还未说完,白渐潇就拽住他,“走,和我去找他!”

  “副会长不知道去哪里了……”灵瑞泪眼朦胧地说,“我怕他永远也不肯回来了……”

  “我知道他在哪里。”白渐潇笃定道。

  白渐潇拉着阿莫尔,径直来到南墙下。高墙荆棘缠绕,枝节横生,每一根锐利的尖刺都闪耀着阴森的死气,在地上投下幽暗的影子。陆之穹独自站在南墙下,仰头望着冰蓝色的天空,寒风呼啸,似是要下雪了。

  白渐潇远远地叫了声他的名字,他却置若罔闻,只顾独自出神。

  直到白渐潇走到跟前,他才垂眸看了他一眼,“我是叫你白白的对吧?”

  “嗯。”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呼唤自己的名字,白渐潇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我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陆之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大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脑勺,让他们的额头贴在一起,“听到阿莫尔说了关于你的事,我很高兴你一直没有放弃我。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你的感情。”

  再怎么从别人的嘴里听到那些过往,都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如同那些波澜壮阔的史诗都蒙上了历史的烟尘,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都只能赚取情人廉价的泪水。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叫深刻,那些痴心的爱慕、疯狂的热恋、痛失所爱的绝望、失而复得的狂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怎会刻骨铭心?

  白渐潇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不怕这些,“我明白,我会把你追回来,哪怕用一生的时间。就算过去消失了,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

  陆之穹打量着他,像在打量一件忽然得到的珍贵礼物。在他看来白渐潇的面容其实是很陌生的,但从那坚定的目光中却又感受到了分外熟悉的东西,那是一眼就会吸引他的特质,就像黑夜里的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所以我说你懦弱。”一道冷冷的声音忽然插进来,是阿莫尔。

  看到他,陆之穹强忍住的愤怒又喷薄而出,“你倒是还有胆子来见我。”

  “为什么不?”阿莫尔玩着自己的发梢,漫不经心道,“你连伤我都不敢。”

  感受到陆之穹的身体一颤,白渐潇立刻拉住了他,怕他真的要去实践“敢不敢”的问题。但陆之穹很快又克制住了自己,换作了冷嘲:“自从白白来了你就变得格外不听话,是因为嫉妒吧,嫉妒我拥有你没有的东西。”

  “你说得对,”阿莫尔点头,“白白是属于你的,我只能蹭一点你的荣光,收容所也是属于你的,你才是那个‘陆之穹’,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分.身。不过呢,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嫉妒你,相反,是你畏惧我。”

  寒风吹彻,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望,都感到一种尖锐的东西刺入了一体双生的两个灵魂中,使他们永远无法和解。

  “我畏惧你?”陆之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轻笑一声。

  “是啊,你畏惧我,所以你排斥我打压我从来不给我好脸色,你想否认作为你的‘爱’存在的我。”阿莫尔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因为这里跳动的东西,曾让你受过伤害,所以你不敢面对它,逃避它,对自己不留情面,永远自我否定。

  “你把我割裂出来,想让我自生自灭,却又根本无法舍弃我,不,离开我你根本活不下去,”阿莫尔继续说道,“那些孽都是你自己造的,你自己要当逃兵,自欺欺人所以别怪唐渊他们无法理解你,你根本不敢面对你的心!”

  “那我能怎么办?我把你吞下去,把自己再拼成一个完整的人吗?”陆之穹一拳锤在荆棘之墙上,淋漓地鲜血顺着拳缝流淌下来,“我根本就不能软弱!要是变得像你那样,根本什么都保护不了!”

  “你可以。”白渐潇忽然道。

  陆之穹讶异地望向他。

  “至少我认识的你,有很强大的一面,但也有很多弱点。”白渐潇说,“但是有弱点又有什么关系,你可以依赖我,依赖你身边的同伴。我不是因为你有多么强大无敌才喜欢你的,我喜欢的是你作为一个人最真诚的部分。”

  陆之穹听着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闪电与雷声在耳边炸响,它们不可思议,但又如此顺理成章,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被这样深地爱着,连带着他懦弱的不可理喻的部分一起。他再次望向阿莫尔,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痛苦,那都是为自己承受的罪孽,他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陆之穹沉默了,这一天他被迫承受了太多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了阈值,这些东西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膨胀,他听到了坚冰开裂的细微响动。

  “……抱歉,给我一些时间,”陆之穹认真地对着白渐潇说,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我会好好想一想你们说的话。”

  “嗯,”白渐潇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