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蜃影>第100章 梦醒

  林岑冲出医院的时候孟然已经快把水果摊全砸了。

  周围的人大喊大叫着,估计是看孟然是从四院跑出来的,不大敢上去阻拦什么,慌张地报警,跑到医院去喊人,林岑只能依稀听见一些模糊的杂音。

  她的听力在这次醒来后就有了很大的损伤,叶医生写了字给她解释她的耳朵到底怎么回事,她很难接受这一切,因为她还处于闯关中,没有了听力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

  而且孟然他们……大概就是看中了自己的听力才会和自己一起闯关的。

  现在听力没有了,林岑连个普通人的听力都不及,他们应该不会再带着自己。

  但是此时此刻,她不能放着孟然一个人在那里。

  她一直觉得孟然很压抑,虽然有时候嘴上不饶人,说出来的句子挺逗的,但就是压抑,那种感觉迫使她和孟然说话时都变得小心翼翼的,此时此刻她看见近乎癫狂的孟然了,才察觉,孟然或许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把所有的刺都展露出来,偏执得疯狂。

  林岑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但她大概能猜到他们会怎么评价孟然。

  疯子。

  “孟然!”林岑冲过去,拉住孟然的手,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声音,“你到底怎么了?”

  “假,假的,”孟然一把推开了林岑,怒吼道,“都是假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林岑急了,又一次拉着他的手腕不敢松手,“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我听不见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先跟我回去……”

  “滚!”孟然甩开她,眼神忽的变得惊恐,几秒后又犹豫着落到林岑身上,快速摇着头说,“别碰我,别碰我……”

  “孟然!”林岑大喊一声,但孟然已经跑远了。

  她刚想追过去,水果店的老板一把拦住了她,说着什么,估计是要赔偿,林岑听不见,又快看不见孟然的背影,急得快哭了,她身上是没有钱的,被扣在这儿完全没办法脱身。

  余光瞥见医院里有谁出来了,林岑立刻大喊:“叶医生!孟然往那边儿跑了!”

  叶潜举着手机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快步朝着这边走过来,又和水果店的老板交涉,赔偿损失后扭头看着哭出来的林岑叹了口气。

  -没事。

  -他们去追孟然了。

  叶潜把这些话打在手机上递给林岑看,看完后收回来,又打上一句:我先带你去配个助听器吧。

  这里是最熟悉不过的城市。

  往前走一截儿就是一家生活超市,旁边有个便利店,水果店也在附近,走过这一段路再往前过两条街就是一所小学,应该开学了,或者没有,反正孟然从那里路过的时候学校里很安静。

  这里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街道,生活节奏,人,景物,空气,天,这些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孟然却从里面感受到陌生,一股无所适从的陌生。

  他试图把脑子里的结打开,其实很简单,他脑子里有两端记忆,并且两端记忆的记忆点完全相反,按照现在的发展来说,说“景丞死了”的那段记忆更为虚伪一些,因为景丞很有可能一直都在他身边,他能切身感受到,这些闯关的日子也是真实的。

  可他又不敢想了,万一在关卡里的日子也是假的呢?

  来来回回,弯弯绕绕,什么真假什么虚实,一切都无法在孟然脑子里盖下一个确切的章,他想起小孟然曾经说过,如果无法相信自己的话,相信景丞不就好了吗?

  他现在已经无法相信自己了,那么景丞在哪里呢?

  就算他撕开景忆鸣这层面具,真的看到了景丞,景忆鸣又会承认吗?

  他不会承认的,他有什么目的在身,如果那么轻易的就承认了的话一开始根本就不会弄上一张面具,想方设法地接近自己。

  孟然快步走在街头,像在逃避着什么,又像在寻觅着什么,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一辆车,他没有回头,但余光已经瞥见了,那是宴尘远的车。

  车里坐的是谁他不清楚,反正这辆车宴尘远和萧渡水经常开,此时孟然也不想知道车上坐的是谁,有一股罪恶感压在他身上,理性觉得他不应该这样,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家人,另一半理性又觉得,凭什么不能怀疑?他们不是早就不对劲了?

  理性分成两半,孟然感觉自己也要被分成两半了。

  “孟然!”身后车上的人终于忍不住,下了车追过来,“先跟我回家行不行?”

  孟然听出来了,这是萧渡水的声音。

  “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没有办法分辨什么,”萧渡水着急地说,“但是我们可以先回家,你想知道什么,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别碰我。”孟然低声说。

  “什么?”萧渡水惊讶地瞪着他。

  “别他妈碰我!”孟然甩开了他的手,胳膊颤抖着收回来,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突然扯出一个笑容来,“你想给我解释什么?”

  “你……”萧渡水皱起眉,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

  “我不想听了,”孟然说,“你,你们,你们所有人在我眼底都是疑点,你们都有事瞒着我,我看得出来,现在你想和我解释什么?把我安抚下来,把我骗回去,对吗?就像你当初哄骗我和景忆鸣一块儿闯关一样!”

  不能这样说。

  不该这样说的。

  孟然看见萧渡水很明显地皱起眉,眼底的情绪根本掩盖不住,那种悲痛以及快从眼底漫出来了,他突然十分后悔,不应该这样吼的,这个世界上萧渡水和宴尘远是除了景丞和爷爷以外对他最好的人,他怎么能这样说话。

  可是情绪上来了,根本讲不了道理。

  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我不想听了,你不要跟着我。”

  “景忆鸣醒了!”萧渡水在他转身之前快速说了句,“你跟着我回去看看,我解释给你听,我和他一起解释……”

  “我说了我不想听!”孟然吼完这一句后,脑袋突然疼得厉害。

  像有千万根针一起从他太阳穴缓缓推入,细密的疼扩散到整个脑袋,他好像看见了一抹绿光,萧渡水的表情也从惊讶转为了惶恐,情绪变化过于明显,好像十分害怕什么似的,轻声细语地说好,那我不解释,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孟然摇摇头,脑袋里那种疼痛感很快减轻了,那种感觉骤然袭来又快速消退下去,快得孟然身上那层因为疼痛而起的冷汗变得异常多余。

  “你在怕我。”孟然低声说。

  “……我没有,”萧渡水说,“我怎么会怕你?”

  “是啊,你怎么会怕我,”孟然顿了一会儿,喃喃道,“景忆鸣醒了?”

  “嗯,”萧渡水强压下那份不安,轻声说,“你……要去看他么?”

  孟然抬起头,直视着萧渡水的眼睛,忽然扯开嘴角笑了,像一个即将压上所有赌注的赌徒,笑得很纯粹,纯粹的癫狂。

  “好。”他说。

  “你他妈冷静点儿!”叶潜恨不得直接给人上镇定剂了,“你这个伤根本不能动,撕裂了之后血止不住!你以为昨天多少个医生抢救你多久才把你救回来了!”

  “孟然呢!”景忆鸣也按捺不住地吼了一声,“他人呢!”

  “跑了!他妈的,跑了!”叶潜吼着,“萧渡水去追了!待会儿他把孟然带回来看见你又晕过去了,你们俩闹着玩儿是么!躲猫猫啊!”

  景忆鸣粗喘着,被旁边的护士按回了床上,他的确没多少力气动弹,但一醒来,别说孟然,他连林岑都没看到,这样的感觉不免让他陷入一种恐慌中。

  孟然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那个女鬼能穿梭现实世界和轮回边境,看她的目的,应该是要带走孟然。

  ……还有自己昏迷时做的那个梦。

  “我先和你说清楚,”叶潜皱着眉,“我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但情况恶化了,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儿像几个月前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那样,看谁都害怕。”

  “他不会怕我,”景忆鸣咬着牙说,“我去找他。”

  叶潜啧了声,手机震了下,他看了眼,说:“不用,萧渡水把他带回来了。”

  “真的?”景忆鸣瞪大了眼睛。

  “真的,这还能骗你么,”叶潜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养父,他不可能连养父都信任不过,第一次把他捡回来,他看见宴尘远和萧渡水的时候状态不也很微妙么?”

  那时候的孟然应该不记得宴尘远和萧渡水才对,但他对他们就是有一种天生一般的亲切感,没有恐慌也没有尖叫。

  现在的孟然应该也一样。

  景忆鸣又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孟然……应该是很清醒的,”景忆鸣低声说,“不能拿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作比较。”

  叶潜沉默了会儿,像是在赞同他这个说法一般,过了会儿又叹了口气:“他就是太清醒了。”

  景忆鸣没说话。

  “还有,”叶潜说,“根据之前你带回来的那份报告上面写的,孟然五岁时做过检查,脑补有小块阴影,怀疑是阴气囤积……我怀疑那个就是鬼种。”

  “不可能,”景忆鸣皱起眉说,“虽然孟然小时候就能释放黑雾,但萧叔叔说过,黑雾能攻击活人才说明他被做成了鬼之子,但是……”

  “我是说鬼种,”叶潜重复道,“不是鬼之子。”

  “你什么意思?”景忆鸣倒抽了口气。

  “我们一直把鬼种和鬼之子混为一谈,总觉得孟然被改造成鬼之子和种下鬼种是同一时期发生的事,对吗?”叶潜快速说道,“但如果,孟然早就被种下鬼种了呢?”

  景忆鸣没说话,但眼底的神色已经逐渐不安起来。

  “我不知道你们小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是完全相信这份报告,但这份报告给了我思路,”叶潜说,“也给了我更多的猜想,孟然小时候使用的那份黑雾……恐怕就是受了鬼种的影响。”

  如果孟然早就被种下鬼种了呢?

  那么他们的计划将会全盘皆输。

  孟然小时候被种下鬼种,现如今已经找不到种下鬼种的人了,研究院的人早就被杀死,就算是魂魄也被拉去投胎受刑好多年,根本不可能再寻到踪迹。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景忆鸣闭上眼睛往枕头上靠了靠。

  叶潜又说了很多话,每一句都在往一种绝望的道路上牵引,景忆鸣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毕竟他们此时的境地真的不怎么明朗。

  况且……叶潜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哪怕景忆鸣被所有人安排好了前进的路,循规蹈矩的引导着孟然,为了在一片迷雾里找到生的希望走了这么久,他们还是被绝望环绕着。

  没有救了,却不能觉得没有救了。

  要往前,要瞒住孟然,要谨慎,要把所有的一切都藏匿起来。

  不能告诉孟然,不能和他沟通说话。

  他们面对面,他不能拥抱他。

  这一切都不是景忆鸣要走的道路,却是景忆鸣不得不走的道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孟然恐惧的点偏偏是他,依赖的点也偏偏是他。

  为什么要他成为锁又成为钥匙,现在孟然又一次濒临崩溃,他却不能站在孟然身边,他说的话孟然不会相信。

  孟然会相信景丞吗?

  他是景忆鸣,所以孟然不相信。

  那么孟然会相信景丞吗?可孟然又疑惑着景丞的存在。

  景忆鸣闭上眼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遗漏了,有一个很重要的点被他忘记了,被他先入为主的踏入了,却始终想不到漏洞究竟在什么地方。

  直到下午,孟然才进了病房,脸色苍白,依旧像之前那样透露着病态的神色,还有眼底压抑住的风暴,这一切都朝着景忆鸣袭来。

  萧渡水大概是守在门外,没有进来。

  “感觉怎么样?”孟然低声问。

  “……还行,”景忆鸣强行扯出一个笑,“就是胳膊得养几天了,动不了。”

  “几天?”孟然说。

  “半个月吧,最多半个月我就能恢复,没关系,”景忆鸣立刻说,“我还能和你一块儿闯……”

  “不用了。”孟然说着,抬眼看着景忆鸣。

  屋外的两个人也看过来,他看见景忆鸣抬起头,动作太大了像是扯到伤口,他的脸一下子变白,又强颜欢笑着:“你不能这样啊,抛弃伤员不道德。”

  “你继续养伤,两天后你带着林岑闯关,或者不带,随便你,”孟然平静地说着,“随便你,我不管了。”

  景忆鸣瞪着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不相信你们,”孟然说,“你,林岑,所有人,我都不相信。”

  “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拥有队友,我想明白了,景忆鸣,”孟然抬眼,直视着景忆鸣的眼睛,“你不承认,我就自己去找景丞,这很简单,你说你不是,我相信你不是,那我就自己去找景丞在哪里。”

  “我不承认什么?”景忆鸣强撑着问了一句。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孟然站起身,大步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我也等不了两天的休息时间了,我需要立刻去关卡,你现在还不能动,不能和我一块儿。”

  他说着顿了顿,扯着嘴角嘲讽地笑着:“就算能一块儿,我也不要和你一起了。”

  “……你说你不相信我了?”景忆鸣看着他,“那为什么要相信我说我不是?”

  “别和我玩儿文字游戏,”孟然说,“相信不是永远比相信是要简单……你现在是不是要说你就是景丞?”

  景忆鸣没说话。

  他想不明白孟然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

  孟然究竟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因为不能暴露身份的原因,他问的问题都很边缘,不能更多的深入,完全无法了解到这个再次醒来后的孟然。

  也不能明白孟然心里的痛苦。

  他们应该交心,却像两个站在对立面的人,所有的真心都被盾牌挡住。

  “我不相信了,”孟然转过身,眼神空洞地看着景忆鸣,“我想清楚了,不相信所有人比试着去相信谁要简单得太多。”

  “你还记得第一关里,那个就算变成活尸,不断杀人,也要留在关卡里成为npc的女主人吗?”孟然轻声问。

  “……记得,”景忆鸣说,“但是你和她不一样,你……”

  “不,我觉得我能理解她了,”孟然打断了景忆鸣,说着,声音颤抖起来,“我能理解她了,你明白吗景忆鸣,我发现我能明白那种……那种就算闯关也看不到希望的感觉,就算我他妈的闯完了所有的关卡,如果没有看到景丞,我该怎么办呢?”

  “但是在关卡里就会简单很多。”孟然的眼神空洞得很厉害。

  景忆鸣看见孟然的脑袋右侧闪过一抹很温柔的绿光,他记得那个颜色,那是陆柯词给鬼种下的封印。

  封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亮起来?

  封印……要松动了?

  “就算我闯完关卡没有看到景丞,谁又来证明我没有看到景丞这一件事情是事实呢?”孟然直愣愣地看着景忆鸣,快速说道,“这里没有景丞,关卡里应该有吧,如果关卡里也没有的话……关卡里的生活总比这里要真实得多。”

  “你在说什么!”景忆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吼了一声,门外却完全没有动静,萧渡水不在门外么?整个病房仿佛从这个世界上被隔离。

  孟然听见景忆鸣的吼声,自己的声音也压不住似的大了些:“至少关卡里没有人骗我!他们的目的都很纯粹,他们想把我留在那里做关卡,而这里呢?我要思考每一个人在干什么,每一个人想做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会让我多想!”

  “而我呢?我需要去质疑我看到的我听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包括我此时此刻所想的真的是我所想的吗?”孟然抓紧了窗沿,吼道,“我的大脑我的记忆会欺骗我吗?你现在说的话和我听到的是一样的吗?包括你,景忆鸣,你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你会不会是因为我太过于思念景丞出来的幻境?”

  景忆鸣急得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生怕孟然从窗口跳下去,伤口撕裂开,血染红了纱布:“你先离开窗边,我和你解释,我和你说清楚全部!”

  “我不相信了,”孟然直视着景忆鸣,“你说要我相信我自己,那我就最后一次相信我自己的想法。”

  “我要去关卡里,”他说,“你们,所有人,这是你们逼我的。”

  景忆鸣没能说出话来。

  孟然靠在窗边,竟然笑了,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和之前那个云淡风轻说着我不信的人不一样,他看着景忆鸣,眼泪止不住地落。

  他不相信。

  他被他们所有人的隐瞒,被所有人小心翼翼的维护逼到了这种份上,逼到了只有逃到关卡里才能获得短暂喘息的绝望里。

  这和之前那次有什么区别?

  景忆鸣忽然明白自己究竟忽视了什么。

  孟然变得这样多疑,因为他觉得不安全,他脑子里那根弦又一次绷紧了,看谁都是恐慌的,哪怕此时孟然说话的语气根本没有那么极端,不像之前那次一样唐突而爆发性地将一切情绪倾诉出来,但此时此刻的孟然和之前那次的孟然是一样的。

  他在这个世界里感受不到一点安全感。

  孟然面前有一扇半开的门。

  如果这扇门是完全闭合或者完全打开,那么孟然不会感到恐慌,因为一切都尽收眼底,不会有无法掌控或者看不见的东西;而此时此刻,孟然面前的门虚掩着,露出一条三指宽的缝。

  门缝后面有什么?是谁将门缝留着的?如果有谁从门缝窥视着自己怎么办?有人站在门后吗?如果他去关门,门后的人会不会立刻跳出来杀了他?

  如果他不去关门,那么自己会一直被监控着吗?

  门后究竟有没有人?

  自己是被监视着吗?或者不是?如果自己放松下来,稍微不注意,门后的人走进房间怎么办?

  门是开着的,被推开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会不会在不知觉的情况下,房间里走进其他人?

  这些全都是孟然的顾虑,孟然的恐慌,他们无法填补的一味将孟然留在房间里,将三指宽的缝留给他,让他独自面对思考着。

  就像之前一样。

  孟然觉得太过违和,开始怀疑身边的一切,到最后鬼种封印松动,这不是重蹈覆辙吗?

  “孟然,”景忆鸣有些艰难地喊他,“你能相信我吗?”

  “你要说你是景丞吗?”孟然歪了歪头看着他,“这种时候?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不会!我不会相信你了,景忆鸣!你觉得你到底是站在什么地方让我相信你的?我现在连我自己的境地都要想很久,你和我说苹果的漏洞,却不告诉我察觉漏洞后应该怎么做,对,我是把现实和幻境搞混了,然后呢?”

  “你要我相信我自己?相信一个把现实和幻境搞混的人?”孟然再也没有压制音量,狂暴地吼了起来,“换做是你你能相信吗!你他妈的会相信一个疯子吗!一个自己的记忆和记忆相反的人?”

  “你没办法相信你自己!”景忆鸣也吼了起来,他终于下了床,大步走到孟然面前,不敢伸手碰他,却又在下一秒打破了自己的不敢,“你相信我,行不行?!”

  “你配吗!”孟然挣扎着往后一仰,半个身子都要探出窗户外面,又被景忆鸣一把拉回来,后脑勺重重地撞在旁边的墙上,“操你妈……我操你妈景忆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那些,如果你表现得再好一点,再不像景丞一点,我不会起疑的,世界上只有一个景丞,我不会把别人当成景丞,但是你为什么……你他妈的……”

  “对不起,”景忆鸣低声说,“对不起……我们从一开始就走错路了。”

  孟然别开头,眼神又变得空荡起来,眼泪却一颗又一颗地往下掉着。

  “从一开始,从我知道你的记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明白你在怀疑身边的人的时候……我就不应该继续骗你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我不应该这么害怕的,对不起,”景忆鸣的声音在发颤,最后竟然带上了哭腔,“我不应该把所有的问题都留给你,现在我求求你,你相信我,你不能再抛下我了,我们一起去关卡,闯完第八关我们还有很多生活……”

  孟然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反应。

  景忆鸣怕得要死了,他只有一只胳膊能抬起来,紧紧搂着孟然的腰,凑到他面前去低声说着:“你说过我们闯完关要一起养老的,你不能不要我,我们……一起面对,就算之前……但是你现在和之前不一样,对不对?”

  现在的孟然和之前的孟然不一样,他应该明白,应该看清的。

  他们都在害怕,如果孟然知道景丞的存在后陷入之前那样的境地,却没想过,孟然的记忆改变了,所坚持的事也会改变。

  或许是因为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一切都小心翼翼。

  现在的孟然迫切地想要找到景丞,找到属于他的钥匙,所有的谜题所有的疑点都在景丞身上,只要景丞出现,他所有的顾虑都会迎刃而解。

  但此刻,孟然却不动了。

  他漠然地望着角落,连眼泪都没有一颗,不管景忆鸣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

  “对不起,孟然,”景忆鸣说着,眼泪又落下来,“不应该留你一个人……”

  “你是谁?”孟然打断了他。

  这三个字让景忆鸣心里一紧,盯着孟然的眼神看了很久才发现他是真的问,而不是像之前那样陷入一片迷茫之中。

  景忆鸣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是……景丞。”

  “是么,”孟然还是那样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么?”

  “很久以前,我和你说过一个绕口令,”景丞轻声说着,“戈吧嘎吧嘎了吧爬爬公主和独孤咕噜读咕噜咕噜将军的故事,记得吗?”

  随着他的话,孟然脑海里出现两个声音,一个教着长串的公主名字,另一个磕磕巴巴地跟着念,完全念不通顺。

  小景丞说你好笨啊这都学不会,不过没关系,有我教你,你很快就会啦!

  那是景丞小时候教他的,他长大以后才学会说,景丞也坚持不懈地教了他很久。

  那时候真的很无聊,一件小事也可以坚持很久。

  哪像现在,根本没有空去思考这些闲事。

  孟然耳边全是小时候景丞的声音,他瞪着面前的人,突然十分不屑地笑了下。

  下一秒他一拳打在了景丞的脸上,非常用力,一点儿都没省着劲儿。

  景丞只觉得整个脑袋都麻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手却没有松开孟然,孟然干脆跟着他一块儿倒在了地上。

  他睁开眼,看见孟然的脸和眼眶都是红的,刚才的漠然和无动于衷消失得彻底,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鲜活的孟然。

  “操你妈,”孟然咬牙切齿道,“我操你妈!景丞!”

  景丞躺在地上,粗喘着,伤口撕裂的痛楚让他清醒,他说了,他真的把锁交到了孟然手里。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没有办法证明你是景丞,或者你依旧不承认,”孟然哽咽着说,“我真的会直接闯到关卡里去。”

  知道。

  景丞当然知道。

  因为孟然已经没有别的路了。

  三指的缝给了他太多的违和感,这时候关卡才是突然出现的那个完全封闭或者完全打开的房间,孟然当然会直接闯过去。

  “对不起,”景丞死死地搂着他,“对不起,很多事情我解释不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解释,但是……对不起,对不起孟然……”

  孟然的鼻子里又一次流出鼻血,他俯视着“景忆鸣”的脸,终于明白景忆鸣给予的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他终于诈出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他没有再犹豫,冲动已经漫进了心脏里,顶着一脸血和泪,他低头狠狠吻住了景丞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