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系统在最开始就公布了, 这是一个对抗副本，但直到汪荃被推下楼梯活活摔死, 杜宇才真正的有了危机感。
面对死亡的威胁, 他心里最后一点轻松也消失了，在狂奔逃跑的的时候，被一种无处言说的愤怒所笼罩住, 以至于变得面色难看、一声不吭。
程北坤带着杜宇和王希直奔潜水艇的上层区域。
不知跑了多久，王希终于喘息不匀的说：“我感觉不到附近有敌人了。”
三人靠着墙停住脚步，狼狈地调整自己的体力。
此时已经临近晚上九点，虽然黑鲸号内部没有爆发严重的混乱，但种种一切, 却已经显出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程北坤对杜宇说：“你先去见师副舰长，我们在这里等你。”
杜宇在LD世界里好像很少跟大佬分开, 顿时不安：“那我要是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程北坤微笑：“你相信我, 如果有任何突发状况，我都主动去找你的。现在我们与对面小组的对立关系与彼此优势都不清楚，我觉得NPC想要见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杜宇非常厌恶啰嗦的儿女情长，伸手拥抱了他一下, 转身就朝黑鲸号顶部，也就是高官们的特殊住宿区走去。
顺着楼梯靠近后，他竟然抬眼瞧见了黑脸守卫，轻轻咳嗽了两声, 准备编瞎话道：“那个……”
这里的守卫长相都很普通，虽然也有五官端正英俊的存在, 却不具备萧川和师宁那种完美至极的疏离感，所以大约全都是自然人出身。
其中一个守卫对杜宇斜视：“师副舰长让你直接进去。”
杜宇松了口气，连谎都没撒，就成功晃进了走廊。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层属于副舰长的房间很多，似乎拥有这个级别的并不只师宁一个。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正确的门牌子，抬起手指在电子锁上触碰了下，门瞬间缓缓打开了。
作为指挥官的住宿房间，这里的陈设当然比普通水兵的高级不少。
杜宇穿过洁白的玄关，才看到豁然开朗的客厅。
客厅里的家具简约而富有设计感，甚至还有整面墙的红酒和纸质图书。
师宁依然穿着制服，身姿笔挺的站在窗边，凝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深海。
杜宇小心翼翼的呼喊道：“我来了，萧队长说您叫我有事儿。”
师副舰长回身，淡声道：“今晚，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果然，叛变要开始了？
杜宇努力咽下口水保持冷静。
师副舰长却问：“你来黑鲸号多久了？”
杜宇并没有收到任何副本背景提示，琢磨着这并不是必答题，所以轻声敷衍：“也没多久，我还是个新人。”
师宁美如画的五官纹丝不动，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你身上有一半自然人的血统。但还是很难在这里混得好。跟我做事，是你唯一的出路。”
他想干什么最后是一定会说出来的，杜宇更关心这个人的背景故事，忍不住反问说：“怎么会呢？您都当上副舰长了，没准儿我以后也能混个一官半职！”
师副舰长冷眼回答：“现在自然人和人造人的关系非常恶劣，副舰长中增加一个我，也是政治正确的标志而已。毕竟我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
杜宇转了转眼珠子，想想他刚才说的关于自己的设定，大胆问：“副舰长，您爸爸是自然人、还是妈妈呀？”
师宁垂眸：“我爸。他本来是首都人体研究院的研究员，冲破种种困难跟我妈结婚后，就失去了原来的工作。我能考上军校，也多亏了他原来的人际关系。”
说到这里，他又转身看向无际却压抑至极的深海：“算了，何必讲这些不愉快的事呢？听我的话，去帮纯自然人做一个愉快的抉择吧。”
杜宇终于确定，师宁在黑鲸号上更像个吉祥物，而其他人造人肯定比他还要悲惨。
他眨眼：“您到底要我做什么？难道您想夺权，把那些自然人杀掉？其实掌控潜水舰也挺好，以后就在茫茫大海里自由自在的生活好了。”
师宁本像没有情绪神经一样，闻言，嘴角却勾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淡声说：“杀掉？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你知道对别人最严厉的惩罚是什么吗？”
杜宇摇头。
师宁眯起眼睛：“就是把他们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直到这一秒，杜宇才意识到了NPC的意图。
比起阴谋家什么的，或许师宁更像个丧心病狂的报复者吧？
师宁离开落地窗前，走到冰箱柜旁边拿出个铁皮小箱子：“还有二十分钟，黑鲸舰就要穿越海底黑洞，届时受到磁力的影响一定会发生信号消失的现象，你抓紧那个时机，进入到净水系统室，把这些投入到水源当中，事成之后，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杜宇愣愣地接过箱子，眼前同时飘出血字：队伍任务接受-投毒。
是不是每个玩家都会本能的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呢？
如果自然人对人造人的迫害严重，那么叫玩家帮助人造人去反抗自然人，这目标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猥琐的投毒……杜宇有心里升起了个一时过不去的坎儿。
他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一定是利用海墨制造出来的违禁药品。普通人吃掉后细胞迅速发生突变，到时候神志彻底毁灭，身体膨胀变异成为怪物。打了这么多副本，每个副本的boss都是造成这类悲剧的罪魁祸首，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要成为罪魁祸首中的一员。
杜宇干笑：“那如果人造人喝了水怎么办？”
师宁目露困惑，理所当然道：“我们身上有海墨细胞，顶多会觉得虚弱无力，又不会产生更多的的不良反应。”
杜宇装出不放心的样子：“虚弱无力？那如果自然人趁这时候袭击我们……”
师宁显得有些不耐烦：“无需你操心，我们的人都已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投毒的同时我会让萧川封闭下层船体，让他们自相残杀。”
杜宇的本意是想阻止这场悲剧的，他想了想又道：“然后呢，我们就去流浪了？”
师宁转身：“倘若能够找到离开这片海域的方法，联络信号自然会恢复，到时候必须回到首都接受法警调查。但如果离不开这片海域，结果都是个死。等到黑金号的燃料耗尽，整个舰体就会变成一个装满死亡的罐头。”
杜宇听得很难过：“好结果的可能率为零，您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
师宁忽然变脸，拿出手枪说：“别再问个没完没了，好好执行我的命令，我会叫人盯着你的！如果你背叛我，就更不用操心以后的事了，因为你连今晚都活不过去。”
杜宇赶紧摆手：“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师宁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表：“你的时间不多了。”
杜宇故作紧张：“我有点慌，净水系统在哪来着？”
“三楼。”师宁讲完这两个字就走向窗边，再也不准备搭理杜宇。
巨大的玻璃外忽然游过了只尖牙细密的鮟鱇鱼，活像个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魔鬼。
*
杜宇不知道任务失败的惩罚是什么，他只能赶快拎着箱子转身，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谁晓得刚要踏出这层高官住宿区，就被楼梯口的守卫拦住。
守卫狐疑的打量他手里的箱子：“这是什么？”
杜宇装出狗仗人势的样子：“是宁副舰长送给我的礼物，关你什么事？”
守卫却说：“谁送的都一样，必须检查，打开看看。”
话毕他就用手里的长激光枪用力点了点箱子外壳。
杜宇紧张万分，立刻朝着他的身后敬了个军礼：“副舰长，晚上好！”
那守卫和他的同伴瞬间回头，杜宇拔腿就跑。
他当然不顾身后的呼喊，直奔程北坤等待自己的地方，看到他便叫道：“快点快点。我被怀疑了！”
王希的能力是能够感受到玩家和NPC的威胁的，她对两个守卫追兵早有准备，三人又开始了夺命狂奔。
*
还好程北坤的记路能力一流，在黑鲸号的来回奔波中，他已经把这来来回回的通道记得很熟了，所以也并没有带什么冤枉路，花了几分钟就甩开了那两个守卫，找到了无人的小型机电房用于藏身，皱眉问：“现在什么情况？”
杜宇匆匆的把副舰长的要求复述一遍，而后问：“你已经看到任务了吧？”
程北坤颔首。
王希在旁笑了笑：“我没有这个任务，但我可以陪你们做。”
杜宇抬手：“慢着，我们真要去投毒？这一下子可就毁了黑鲸号里大半的人。”
程北坤的眼神很认真，摸了摸杜宇的脑袋：“小宇，你到底想不想好好做任务通关？还是打算与副本剧情里的对对错错纠葛不清？”
杜宇一愣，他记得自己在最开始进纸片人副本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很在意克隆人的痛苦和快乐与否，可是经历过这么多，看到海墨一点一点侵蚀掉这个世界，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与纷争，心里就莫名地开始厌恶那种东西的存在。
程北坤伸手拿过箱子：“我明白了，你不想去操作，那让我来。”
杜宇小声问：“秃秃，你不会后悔吗？”
程北坤说：“至少在磷骨鲸，我的任务是让你平安离开。至于NPC们的感受，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而且对面玩家的任务一定是跟我们相抗衡的，他们会去拯救那些自然人，如果我们连自己的任务目标都要怀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王希在旁抽抽鼻子：“小雨，程哥用心良苦，你就别再纠结了，难道你忘了那些人造人的身体都被章鱼们吃掉了吗？这么恶心的事情能做出来，说明你所知道的悲惨剧情只是冰山一角，等之后发现更多自然人的丑恶和无情吗，再放弃同情他们的时候，那时候想任务也完全来不及了。”
杜宇终于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低头道：“抱歉，是我优柔寡断了，其实我觉得副本里角色们也没什么对的错的，但至少我们至少不应该像汪荃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说完他就挤出笑容：“那就出发去三楼净水室，给水里加点料呗。反正之后变异的自然人，也不会对我们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