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劣质奶油>第45章 chapter.45

  “今天的作业是《我的梦想》,大家把自己的梦想画在纸上,一会儿要交上来哦!”

  小小的教室带着泛黄的霞光,寂静,而又深远。一只只小手拿着五颜六色的画笔在白纸上描绘出他们的未来,彩色的线条顺着记忆的边沿探索之后,随之展现的是一张满是涂鸦的梦想。

  记忆中,有人问:“祈照,你画的这是什么呀?你的梦想是……变成冰块吗?”

  全班哄堂大笑起来,一个稚嫩而又坚定的声音骤然突破了这群笑声。

  “不是这样的!以后我想去南极,等我长大以后,我想去旅游!”

  泛黄的画面破碎又重组,线条继续延伸,涂鸦的梦想被撕碎了扔在地上,有人在头顶笑着说:“我妈妈说了!去玩是要很多钱的!你又没有钱,整天就会吹牛皮!”

  边上有个声音附和说:“他又没有妈妈。”

  那些笑声逐渐放大,逐渐刺耳,直到刺破这场记忆,碎片纷飞间,映照出另一间教室里,有人问:“你这成绩肯定能考上一个很好的名牌大学啊,那你大学毕业以后要干嘛?”

  对方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去旅游,一定要先去南极。等旅游完再定下来好好生活。”

  我想走出去,去看看多重远以外的世界,看看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朝阳。

  他话音刚落,窗外骤然下起了暴雨,乌云遮天蔽日般聚集在这片天空,屋外宛如一个阴沉沉的黑夜。他一眼望出窗外,就能看见暴雨中自己的家,雨里多出了一个黑影,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捆麻绳,随后走进了他的家门。

  无数鲜血突然从大门流了出来,连这磅礴雨也冲不去,就这样一直流到了他的脚下。

  他惊恐万分地站在血的中央,抽不出脚,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和姐姐毫无生气地站在那个黑影身后。

  那人笑着对他说:“你永远也别想走……”

  他就这样一直无声地瞪大眼睛望着,身子被血泊拉扯着缓缓下沉,一直到腰,到脖子,到头顶。下面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风,也没有一点声音。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朝自己走来,近了,那人对他说:“我们一起出去吧,离开这里。”

  等我们各自加冕,一起离开这里。

  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好,世界是广阔的。

  客厅里的手机铃声响第三遍的时候,终于被人接了起来。

  “是我。”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冷漠,“六点前到烂尾楼这里来。”

  刚睡醒的满脸困顿一扫而空,祈照神情肃然问:“哪个烂尾楼?”

  那人冷笑一声,毫无感情的语调道:“别装傻,上次你跟方齐一起去的烂尾楼,六点前给我过来。”

  话一说完,对方立马掐了电话。

  刘大龙用的是个陌生号码,祈照把号码抄在了纸上夹进书里,想了想,又掏出手机给他新交的小男朋友发去一条消息——晚饭不能一起吃了,有点事。记得晚自习下课了早点回去,外面太乱,我怕你被人拐去挖煤。

  打完一堆的字,他还是不太放心地多瞅了两眼。

  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糊涂了,还是被美色迷了眼睛,就那么牵住了那只手,现在想想好像也释然了,仿佛卸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虽然也会有担心,但在一起的强烈欲望似乎更占上风。

  男朋友吗?

  祈照摸了摸凑到脚边来的来福,轻声说:“乖,我很快就回来了。”

  时间越晚,烂尾楼看起来就越是荒凉,一间间没有封上墙面的豁口,远远看就像是无数只张望的眼睛。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杂草丛中沙沙作响,远处落日如火,如同一场话剧舞台上即将拉开的盛大帷幕。

  方齐没来,只有祈照一人慢慢朝烂尾楼走去,从外面看,他并没有发现刘大龙一伙人在哪,就连车辆都像是被藏了起来。直到快上到四楼的拐角处,才听见上面传来声音。

  “钱呢?”

  “没,没有钱……但是我真的想尽办法去凑了!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你要是没钱,就拿你女儿来还啊。”

  “别!我会还的,我真的会还的!再等等吧!一天,再给我一天!”

  祈照一时注意力全在楼上,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道:“既然来了怎么不上去?”

  像是有鬼在他背后吹了一口凉气,祈照生生打了个寒颤,回过头只见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是蒋陈民。

  祈照张了张嘴,没说话。

  蒋陈民盯着祈照看了几秒,像是要从对方的眼睛里活生生盯出些什么来,片刻后,悠悠然收回了目光,从祈照身边擦身而过,抬脚迈上楼梯,说:“快来吧,这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无论是姿态还是语气和神情,蒋陈民到这来就好像饭后散步一样悠然从容。

  祈照努力稳住心神,尽量想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容易被人攻破,他跟着走上了四楼,然后,他看见了差点让自己失措崩溃的一幕。

  这层楼站着比昨天更多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一张形态各异的面具,有的青面獠牙,有的是可爱的动画卡通人物,唯一如出一辙的是,他们面具后一双眼里对生命的漠视。正中央摆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火盆边上是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的王天成。

  这个阵势就好像在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面具和火,正中央的王天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祭品。他眼睛是肿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淌着血,光是想要看清人就很疲惫了,等他略微睁大了眼睛看到来人,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里。

  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搭上了祈照的肩,蒋陈民如同鬼魅般的喃喃低语一直渗进他的脑袋里:“看到了吗祈照,没有钱的人,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像他,又穷,又贪婪,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到头来,连命都只能掌握在别人手上。”

  手里被塞进了一样东西,冰冷的,一直凉到了骨子里,蒋陈民道:“我听韩辛说,你很缺钱?如果你去杀了那个人,我就让你彻底加入我们,否则,就换我们杀了你……”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火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躁动,所有目光汇聚一处,祈照猛然想起方才在楼梯口蒋陈民说过的话——“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专门为他准备的……

  也就是说,从刘大龙下达这个任务开始,祈照就已经进入了他们的陷阱之内。故意安排行踪莫测的王天成给他,让他和方齐一起去找人催债,他们料定了王天成还不上钱,无非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王天成死了,无论是被谁所杀,祈照都将背上负罪感过活。

  蒋陈民的目的是要他活在阴影里!

  为什么呢?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祈照才发现自己不过只是个没有手段的19岁少年,除了一腔孤勇,他什么都没有。哪怕当初发誓说一定要找到真凶为父亲和姐姐报仇,可三年下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就因为一个玩偶,追到了千里之外的临川。

  然后呢,然后他还做了什么?

  无非是自作聪明,其实被人耍了又耍。

  被强行塞过来的匕首隐隐开始发烫,祈照握在手里,感觉像握着一块生热的铁,那股温度顺着肌肤一路烧进了内脏,烧进了骨骼,乃至他四肢百骸都觉得麻木。

  所有人都在看向他,祈照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他不要钱,他要活着,直到有一天化为豺狼虎豹,咬杀凶手的命,食尽他的血与肉!

  祈照握着匕首靠近王天成,他的心跳声压过了一切声音。

  在找到凶手前,必须要牺牲一些东西。

  他无神地站定在王天成面前,身边的火盆熊熊燃烧着,戴面具的人们藏在暗处悄悄看着,匕身闪着凛凛寒光映照出火焰肆意伸展的模样。

  王天成疯狂地摇着头,干到泛白起皮的嘴唇翕动着,此时此刻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不要。”

  “不,不要,”眼眶里流出了眼泪,王天成一个劲地哭喊着,“不要这么做,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如果不杀你,他们就要杀了我。”祈照漠然说着,回头看了眼蒋陈民,后者笑着冲他摆了摆手。

  “那你也不能杀了我啊!”王天成呐喊着,整个身子都在抖,“我还有女儿!她还没长大!她不能没有爸爸的!你不能这样做!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

  “你女儿有你这样一个爸真是可怜。”祈照蹩着眉头听完了一大串的唠叨,下一秒猛地抬手将匕首架在了王天成的脖子上,肌肤与刀锋相触的瞬间,忽然有水滴声响起,祈照低头一看,凳子下面多了一滩液体,慢慢朝他流过来。

  祈照眉头一动,后退了一步,王天成吓得瘫软在椅子上。

  又寂静了几秒,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喧嚣刺耳。王天成猛地一动,振得凳子往前挪了半分,他在一阵笑声中冲人群大声喊道:“我告诉你们!上次是这个人把我放跑了!他不会对你们忠诚的!你们要杀也杀了他!杀了他啊啊啊啊!”

  “放你妈的屁!”祈照反手朝王天成的脸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扇的他整只手都是麻的,成功让王天成闭了嘴,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身后的笑声也因为这巴掌停了下来,蒋陈民默默点了支烟,没说话,四下空旷安静,只剩下祈照沉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经典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蒋陈民隔着烟雾眯起眼睛,隔空指了指祈照说:“你的手机响了,接吧。”

  祈照还是一脸的恍惚,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来,在蒋陈民的注视中很明事理地主动打开了外放。

  “喂,白轲。”他嗓子都哑了,好像刚从海里捞上来一般,带着一股湿漉漉的腥咸。

  蒋陈民皱了皱眉头。

  那头的白轲问:“你在哪呢?”

  “问这个干嘛?”

  “给你送温暖呢,找你喝两杯。”

  “你不是出差去了吗?”

  “是啊,但事情发生了点变化,要明天才能走了。话说回来,你到底在哪呢?要不要我去接你?”

  祈照看着蒋陈民默默掸了掸烟灰,说:“不用,一会儿我去找你。”

  “也行,那我等你。”

  挂断电话,祈照捏了捏匕首:“民子哥……”

  “你去吧。”蒋陈民说,烟蒂扔在地上踩灭了,冲身后招招手,一个戴着米老鼠面具的人朝祈照走去,接过他手里的匕首。

  “谢谢民子哥。”祈照说完,正对上面具后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似乎在笑,满满的嘲意。

  “等等。”

  祈照下楼的脚步停在了那里。

  蒋陈民淡淡道:“看完戏再走。”

  他拍拍手,几个人立马朝王天陈缓缓走去,他们手上戴着清一色的橡胶手套,而其中一人的手上拎着一捆麻绳。

  然后,那人将麻绳绕在了王天成的脖子上。

  原本昏迷过去的王天成被外力勒醒,他手脚都被束缚着,整个人剧烈挣扎起来,连带着椅子都在抖动。因为脖子被绳子狠狠勒着,他只能发出短促低哑的气音,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球凸出。

  眼眶又热又湿,祈照沉默着握紧了拳头。他想别过脸去,但蒋陈民始终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像在观赏一场比现场杀害更具有戏剧性的表演。

  这场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的杀害仅仅持续了不到十分钟,渐渐的,王天成就不再动弹了,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他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勒痕,滴答滴答的水声并和着木头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暮色四合之际,远处几只归鸦扯着难听的嗓音盘旋一圈后离去。

  周围的空气缓缓流动着,几近窒息的氛围,蒋陈民在一阵沉默中开口道:“我记得前段时间市里举行的数学竞赛,有个叫林栖的家伙考的还不错,进了市里前十。哎,年轻就是好,人长得帅,脑子也聪明。祈照你呢,”他从手下手里接过先前拿给祈照的匕首,“你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吧。”

  “……我明白。”

  蒋陈民笑了:“明白就好,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加了空格是不是看起来更舒服些了?吼吼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