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礼物>第72章

  

  警车到来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别墅内外的尸体一具一具被运上车,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车辆,各式各样明晃晃的车灯照得这个偏僻之地如同白昼。

  韩路在一片警笛声中瑟瑟发抖,林希言看着他:“你很冷吗,抖什么?”

  “害怕呀害怕。”韩路小声嚷嚷,“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阵仗,这么多警察,你是想弄死我。”

  “将功折罪,戴罪立功,我怎么会弄死你,我是救你。”

  “那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韩路看着外面闪动的警灯说。

  “不准。”林希言斩钉截铁,“不和犯罪分子谈条件。”

  “你个王八蛋,刚才谁和姓梁的商量着决斗的?”

  “那是兵行诡道,我诈他的。你求我什么事?”

  “别揭我老底行吗?”

  “你什么老底?”

  “你他妈不知道?”

  “再骂人我翻脸啦,我知道什么?”

  韩路奇怪地看看他,林希言却看着门外,几个穿着警服的大人物进来,一脸凝重,似乎有满肚子的话要说。林希言看看他们,谢玲站在门外,正对着一个同样穿警服的中年人说话,有时她会不经意地朝里面瞥上一眼,林希言瞧见她眼中闪着光,更远的地方,陈继坐在救护车旁,看着很累很累,但目光一直跟着谢玲。随后他们一起走进来。

  “这是海关走私侦查分局的唐副局长,这位是督查科廖科长。”

  两位大人物似乎想要和林希言握手,但他一身的血淋淋让人无从下手。唐副局长笑了笑:“我们一接到小谢的电话马上赶来了,这个案子还没完,接下去的事交给我们吧,辛苦了……”说着他又看了一旁瑟瑟发抖的韩路,脸上的关心倒不是装出来的,“救护员,毯子呢,这么冷的天让我们的英雄吹风啊?”

  韩路不由自主地咽口水,低声问林希言:“怎么回事,老子也成英雄了?”

  林希言没回答,大人物又向门外招手,似乎有更多各种身份的领导要进来,每个人都想将一次血淋淋的握手化作鼓励激赏之词。韩路望着各路人马,升斗小民简直不知所措,忽然感到肩膀一沉,转头看,林希言一头倒在他身上,接着整个人往地板上滑。韩路用没受伤的肩膀撑住他,没让他的头砸在地上,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他是累了还是失血过多,谁也说不清楚,总之在那些大人物团团包围中,林希言撒手人寰似的昏睡过去。

  韩路这下真正不知所措,愣了一下抱着林希言被雨水浇透此刻仍然冷得像冰的身体,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办?”他忘了自己也是随时会挂的重伤者。

  救护员很快就到,七手八脚地把人抬出去,韩路也被几个人拉扯着,晕头转向地往救护车上送。经过门口时,谢玲向他招了招手。韩路低声问:“你有没有揭我的老底?”

  谢玲的回答和林希言如出一辙:“你什么老底?”

  “你们串通好了想弄死我吧?”

  “为什么要弄死你?”

  韩路绝望地看了她一眼,讪讪地放手,那样子不像去接受治疗的伤员,倒像极了俯首认罪,被押上警车的嫌犯。谢玲走上前去轻声说:“路很长,别让林队白晕了。”

  韩路一愣,谢玲已经走开了。

  路再长总有到头的时候,救护车到医院时,不情愿的无名英雄已经不在车厢里,两个医护人员歪在担架上沉沉昏睡,门边还留着一串鲜红的血迹。

  到场的警察们面面相觑。

  “你们看到中途有人下车吗?”

  “没有。”其中一个想了想,“遇到修路施工时停过一次,也就一分钟不到。”

  “一分钟不到人还能没了?”

  这件事任谁也想不通,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他逃走了,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至于如何逃走,为什么要逃,又逃去哪里,没人知道。

  林希言在第二天下午醒来,病房里十分安静,放眼望去却有很多人在。这些人或坐或站,或靠着墙,全都是一脸严肃的表情。

  “他醒了。”说完这句话的人明显松了口气,而几乎所有人都精神一振。在那些或坐或站或靠墙的人准备挤到床前时,一个护士推门进来,于是他们又纷纷让开。林希言看着这些人,试图从中找出一两张自己认识或熟悉的面孔,遗憾的是每一张脸都很陌生。

  护士检查了一番又出去,病房中的气氛还是很古怪。一个戴着眼镜十分斯文的中年人走到床边,身后有人替他搬了把椅子。

  “林队长,我们有些话想问你。”

  林希言反问:“你们是谁?”

  “我们是负责此次特大走私、受贿案专案组的人,我姓赵,你叫我老赵就行。”

  “老赵。”

  “林队长,你的事谢玲都已经向我做了汇报。”

  “那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她很灵,一定汇报得很详细。”

  “但还是有些问题需要向你求证,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林希言对上头派下来的人也不敬重个什么,懒懒地说:“那这是审问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只不过这案子有些疑点,希望能听听你当事人的说法。”

  “哦,要不要我要起来跟你们回去?”

  “不用,躺着就好,小吴,替林队长把枕头放高点。”

  一个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垫高了枕头,扶着林希言让他躺得舒服些。做完这些事,老赵挥了挥手,让整个病房里的人全退出去。

  “现在就我们俩,你可得跟我说真话。”

  林希言说:“我睁眼没五分钟,你已经跟我说过两遍讲真话,我好歹是个警察,看着就这么靠不住吗?”

  老赵哈哈笑:“哪里,那我问了。”

  林希言点点头,做了个请讲的表情。

  老赵反倒不急,拿了支烟在手里,忽然想起这是医院,又想收回。林希言老实不客气地伸手:“给我一支。”老赵愣了愣,把手上那支烟给了他。

  “火呢?”

  打着了火,点上烟,两人抽着,老赵说:“现场经过清理,发现四具尸体。”

  林希言说:“五,梁峰那个不好认。”

  “四具完整的和一团肉泥,这怎么解释?”

  “没法解释。他们死的时候我没瞧见。”

  “说真话。”

  “真话就是我没瞧见,我大概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但说出来你肯定不信。”林希言看看他,“谢玲怎么跟你说?”

  “她说等你醒了问你。”

  “这死丫头。”

  “她办事不错。梁家走私贪污的证据她一直在找,一个女孩子不容易。梁峰、潘家兄弟涉黑的情况我们都掌握了,没想到这位梁公子居然是个黑道杀手。”老赵啜了口烟,一副世道险恶人心不古的模样,这个样子和他斯文体面的外表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林希言甚至觉得他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来和自己套近乎。这种感觉很不妙,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有话直说吧,老赵,你想让我说什么?我是粗人,太复杂的东西我不懂,奖章锦旗什么的不稀罕,升官发财没兴趣,你要是乐意提拔谁,把这功劳安在他身上我没意见,可你要让我编故事我没这个本事。”

  老赵笑起来:“你还说自己是粗人,你这心思比我身边那些小子都细,头发丝一样。我怎么让你编故事了,你有什么说什么,有功劳还是你的,谁也抢不去。”

  说实话,林希言并不喜欢眼前这个姓赵的,可吃官饭总得要把事情前前后后捋顺了,说清楚了,这才好交代,一笔糊涂账那是万万不行的。

  林希言沉默着,老赵等待着,双方足足僵了一支烟的功夫。

  “老赵,你信鬼神吗?”

  “什么?”

  “信不信有鬼,信不信有神,信不信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这……”老赵为难地停顿了一会儿,看得出在这个问题上他是有答案的,只是不好说。

  “不信是吧,那我就不说了,说了也是白费唇舌。”

  “怎么个意思,你是说,那几个人是被……”

  “鬼弄死的。”

  老赵的脸皱缩成了一团,尽管很多人都会把鬼神挂在嘴边,但相信鬼能杀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知道你不信,刚开始我也不信。闹鬼,这不扯淡吗?”林希言说,“可就这件事,你不信我没法说,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开除我也行。”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耍光棍,老赵倒拿他没办法。

  “好啦好啦,我信,你先说吧。”

  “你信?我不信。”

  “那我说个你可以接受的逻辑,这个案子本来和你没关系,你瞒着我没有意义,再说真想骗我犯不着找这么个……像你说的扯淡的理由。闹鬼,脑子进水的人才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说得实在,林希言对他的态度不像刚醒时那样反感疏远,考虑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始将整件事整理重述。

  老赵拿出一个录音笔:“不要介意。”

  这不是征询意见,录音持续了近五个小时,天黑了,老赵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尽管尽量不打断他,可听到后来也有些烦躁。

  “我说完了。”林希言结束了这次冗长的叙述,他在很多细节上说得格外详细,这样更容易掩饰某些不想让老赵知道的内容。

  “就这些?”老赵关了录音笔,伸手揉了揉鼻梁,似乎比林希言还累,要接受这么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实在不轻松。

  “就这些。”

  “金丽丽这个女人,其实是你的猜测,你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能证明梁峰有这样一个情妇。”

  “是的,但这件事可以查,比查梁峰是不是杀手简单得多。”

  “不用了,这些我们都已经查过,我们盯着梁家不是一两天。梁峰确实有一个情妇,姓金,但不叫丽丽,自己当过老板,生意上有手段,人也漂亮。”

  林希言颇有些讪讪:“你们都查了还让我说那么久,知道的事告诉我一声,说得我口干舌燥。”

  老赵替他倒杯水:“那不行,说句不好听的,你说的和我们查实的情况不一样,我还得怀疑你没说真话,随口编的故事糊弄我。”

  林希言瞧着他:“你奸猾得这么坦白,我都不好意思生气。”

  “这个姓金的女人目前还只是失踪,没有尸体就不能定性。”

  “有尸体。”林希言说,“尸体在别墅外的水塘底下,早就化成了白骨,你找人去捞,一定有收获。”

  “你确定?”老赵的精神又振作了一些,小发现总是给他大惊喜。

  “确定,她亲手指给我看,我摸到了。”

  “她是……”

  “死者。”

  老赵正努力适应这种对话:“照你这么说,梁家人的惨死都是鬼怪……作祟,那么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

  “别跟我装傻,越装我越怀疑这里面有事。”

  林希言沉默了一会儿:“他是个贼。”

  “什么?”

  “不是我的人,是个贼。”

  老赵皱眉:“他在这里头扮演个什么角色?”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话说得早已不像个警察,三分戏谑,两分打诨,老赵一张白脸沉了下来:“年轻人好仗义可以理解,可要搞清楚什么事可以讲义气,什么事要讲法理。”

  “法理不外乎人情……你们是让他跑了吧?”

  老赵的脸色有些不善,但林希言总觉得他是装的,老狐狸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被问得哑口无言。老赵说:“我们没当他是嫌犯,一时没留意。”

  “那我也没办法,我不知道他住哪,也不知道他会去哪,要不你们通缉他吧。”

  “说得容易,他一张脸上又是血又是泥,长什么样都没人看清。”

  林希言:“那真没办法了,要不你把他干的事都安在我头上,反正他干的也都算好事,我不亏。”

  老赵气呼呼地站起来,气得有些做作,他并没有为这件事生多大气。能够破梁家的案子,对他和专案组来说都是件值得庆功的好事,比起漏网的小鱼,如何解释那些人死亡的真相才需要他花费更多脑筋。老赵走到病房的门边,忽然回头看了林希言一眼。

  “林队,你笑什么?”

  林希言摸了摸嘴角,使它恢复原样。

  “我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