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礼物>第32章

  

  黑暗中隐隐有声音。

  陈继睁开眼睛,眼前是异样的漆黑。他躺在一个冰凉坚硬的地方,四周封闭,狭窄拥挤,有一股奇怪的焦味。这里闷热闭塞,空气稀薄,他心慌起来,拼命寻找出路,头顶的地方有些松动,几次用力后终于顶开了。

  外面扑进一股冷气。陈继打了个冷战,从这个冰冷的地方爬出来,赤脚踩在地板上。地面的温度一样冷,外面是一条安静的走廊。他茫茫然看周围,全身冰冻僵硬。这个地方很眼熟,空荡荡的走廊,死气沉沉的小窗口,不知道什么地方照进来的光线把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这里是临桥殡仪馆的焚尸楼,陈继僵硬地转动脖子往自己爬出来的地方看,赫然是一个空着的焚尸炉。

  极度恐惧反而使他显得很镇定,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掉头逃跑。

  空旷的走廊中传来隐约的哭泣声,是女人的声音。

  他分辨着哭声的方向往前走,一步接一步,好像上了发条的玩具,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动着,既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停下。夜晚的殡仪馆里安静异常,阴间一样,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陈继越走越远,这条走廊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个又一个相同的焚尸炉无法作为参考物告诉他到底走了多远,走了多久,他看见前面有个人。这个女人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痴痴地站在走廊上。陈继似乎听见她自言自语,但听不清说的什么。等他再走近一点,女人用哭泣似的声音在说:“水,水……”陈继没法控制,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他,使他不断前行,很快超过这个穿白衣的女人。她的肩膀不住抖动,双手捂着脸哭泣。她说:“水,水……”

  陈继已经来到她身旁,终于停下。他的嘴唇发抖,喉咙生疼,低声喊:“谢玲。”

  白衣女人置若罔闻,仍旧自顾自地喃喃低语。陈继又喊:“阿芳。”

  他蛮有把握的这个名字也没起作用,女人颤抖的肩膀起伏着,哭声依旧。陈继有些毛骨悚然,轻声问:“你是谢玲还是阿芳?”

  女人没有回答,捂着脸的手却慢慢松开了。她的双手离开脸颊,手的影子仍然罩着五官,在脸上形成一道黑色的剪影。陈继忽然觉得周围的焦味浓烈起来,全身烧灼,好像身在焚化炉中。他等待那双惨白的手彻底放下,好露出白衣女人的真面目。不管她是谢玲还是阿芳,还是别的什么冤魂厉鬼,他想亲眼看看。

  可就在这时,没有任何预兆,眼前的黑暗忽然不见了。黑暗消失本身就是一件非常离奇的事。陈继再次睁开眼睛,从这个漆黑诡异的梦里醒过来。

  “醒啦。”陌生女人的声音,白影在陈继尚未清晰的视线中晃了一下。他干燥的喉咙勉强发出一点声音:“别走。”并试图从床上坐起来。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一按就把他按回去。林希言叼着支没点燃的烟说:“你行啊你,刚醒过来就想追小护士,没事了吧。”

  陈继看清是他,再看自己手上插着吊针,正躺在走廊的临时病床上打点滴。

  “我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你怎么了,突然就晕了,把我吓一大跳,赶紧背着你上医院。医生说你最近太紧张,压力大还有点贫血,昨晚熬夜又没好好休息,不过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哪个医生啊?”陈继真觉得有点头晕,也不再乱动,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肖诚嘛,这市医院。”

  “跑这么远,你也不怕我晕死了耽误时间。”

  “我就是怕小医院看不好,才带你来找熟人。”

  “不对啊,肖诚不是外科大夫吗,他看什么内科啊。”

  “看什么还不是一样看。”林希言搔搔头,“病急乱投医呗。”

  “服了你啦。”陈继恹恹地说。

  林希言见他情绪不好,就问:“还有哪不舒服?脸色这么差。最近天气是差点,生病的人多,医院都没床位啦,要不然还是住院观察一下比较好。”

  “没事,刚才一下子懵了,外科医生都说没事,你担心什么?”陈继笑了笑,“谢谢你。”

  “跟我客气,这点小事值得你谢吗?”

  “要没你和小韩,我真不知道这时候一个人怎么办?你找到人没有?”

  林希言摇头:“你怎么比他妈还关心他,蟑螂一样的命,死不了的。”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自己在殡仪馆的焚尸楼里,还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她说……”

  “说什么?”

  “她说水,水。”

  林希言看着他,陈继两天里人又瘦了一圈,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你太累,休息吧,韩路那档事你别管,出了医院找朋友家住几天,虞家花园不能待了。”

  陈继想起什么,坐起来问:“你认识金丽丽吗?”

  “谁?”

  “一个叫金丽丽的女人,同学聚会我在酒吧见过她,奇怪,想不起她长什么样。”

  林希言:“同学?我怎么不记得这个人。”

  “我也不记得,大概是我记错了。”

  “谁给你介绍的?”

  陈继愣了愣:“我忘了。”隔了一会儿他看着林希言问,“你说我会不会脑子出问题了?”

  “胡说八道,认识我吗?我是谁?”

  “林希言。”

  “这不就行啦?别跟姓韩的小王八蛋一样神神叨叨,你在酒吧喝醉了吧,是不是就那天醉驾的事?”

  陈继想了会儿,脑子想疼了,特别是关于谢玲就是阿芳这件事,实在不敢多想。

  林希言问:“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别忙啦,我真没事,我们走吧,不想在医院待。去跟肖诚打个招呼?”

  “他?现在什么时候,他早下班了,脖子上拴着链子,晚了老婆大人要发火。”

  “别损啦,走了走了。”陈继想跳下床。

  林希言拦着:“你还是看到医生最头疼。把这瓶水吊完再说吧,我也没吃饭呢。”

  “医院味道难闻,都是病人,看着心里添堵。”

  两人就在医院的走廊里,林希言出去抽了支烟,回来带了几个包子。陈继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个就一直在那出神。

  他说:“我们能不能把发生的事理一遍,说不定会发现新线索。”

  林希言:“你也想玩推理?”

  陈继苦笑:“我佩服你,这时候还能开玩笑。小韩人挺好,你别当他不存在,这么久了还没消息,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

  “我担心个屁,他又不是我谁。要不是为了自己保命,他能整天跟屁虫似的跟在我后面吗?”想到韩路说他纯阳童子身的那猥琐德行,林希言倒真想立刻把他找出来狠踹一顿。

  陈继:“你也是老样子,嘴硬心软,真不想管他,替他拿着那块玉干嘛?你跟我说说这玉的事吧,哪来的,怎么顾婆婆的遗物里也有条和它一模一样的丝线。”

  “你真想知道?”林希言说,“有些事知道得多不见得好。”

  “我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顾虑,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就这么不抱希望?我好歹是人民警察,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是我应尽的职责,真遇上危险有我在前面顶着。”

  陈继摇头笑,林希言说:“这块玉据说挺邪门,是韩路这臭小子偷来的。”他简单扼要地把故事说了一遍,陈继认真听,等他说完了才问:“能不能再让我看看那块玉。”

  “看可以,不准摸啊。小王八蛋说这玉招鬼,我虽然看不到,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真什么都看不到?”

  “真看不到,不过我看见韩路脚上的黑手印,这件事到现在我还没想明白。”

  “什么黑手印?”

  林希言又把遇到韩路后的事拣要紧说,陈继听完却不吭气。过了一会儿护士过来检查点滴,差不多吊完了。林希言问他好点没有,陈继脸色还不太好,坚持说没事,于是就离开了医院。

  这时天已经全黑,陈继发现自己晕过去睡了这么久,也觉得很惊讶。林希言一直没休息,最多在医院走廊上坐着打了会儿瞌睡。两人在医院外的快餐店坐了一会儿,陈继出了医院就没说过话,林希言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韩遇到的鬼和我遇到的是不是同一个?”

  “怎么说?”

  “顾婆婆死的时候,我确实在她的房里见过一个上吊的人,转眼就不见了。谢玲说当初这小楼里吊死的是那家的阔太太,我看见的好像不是女人。还有猫,怪事是从那只猫开始的,搬进虞家花园后,我常常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猫叫声。顾婆婆也一直喊猫来了,小韩在梁家别墅看到很多猫骨头,我觉得这不是单纯的巧合,两者之间有关联。”

  “梁彭礼的儿子在香港有个公司,我找人打听过,叫什么振峰贸易有限公司。韩路说他们表面上经营汽车零件,实际在搞走私买卖。这件事牵涉太广暂时无法求证,梁峰的老婆用别人的名义买那栋别墅倒是真的,只是至今没人住,有钱买房子没错,可这么藏着掖着就有问题。”

  “那么我遇到的雨衣怪人让我往前,难道指的不是殡仪馆,是梁家别墅。”

  “如果……还只是猜测。”林希言很想加一句“如果真有鬼的话”,但在陈继这个刚晕过一回的病号面前实在不宜多说,也不那么坚持唯物主义了。

  “我租房时,中介告诉我房东姓宋,叫宋良。你说这个宋良是真有其人还是杜撰的,就算是鬼,活着的时候也是人,总有能查的地方。如果能找到宋良生前的档案就好了,说不定能知道他怎么死的,还有什么人认识。”

  “你这就认定房东是鬼了?”

  “我真真希望不是,可房东一次都没出现过,中介说电话一直打不通也找不到人。合同是有效的,手续都没有问题,除了鬼还有什么人有这能耐。我这么想,虞家花园的其他房客比宋良容易找,只要找到一个,问出为什么要搬走,也许就能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不错嘛。”林希言说,“到底是高材生,还以为你吓坏了,吊了一瓶水脑子又好用起来。这些事我去托人调查,既然你下决心要追查到底,我就不瞒你,那个胡风好像是个挺厉害的黑道杀手。”

  “杀手?”陈继没听明白,杀手这个字眼好像一直出现在小说电影里,突然有人告诉他,自己身边的某个邻居是杀手,陈继还真没法接受。

  “不只是胡风,那个假冒张主任的女人,你说的几个来清理顾婆婆遗物的清洁工都有问题。张娟是假的,说明她故意隐瞒虞家花园空楼的事实。顾婆婆死的时候,谁报的警?”

  “胡风。”

  “你看到他打的110吗?”

  “当时我心慌意乱,哪会去注意这个,不过警察确实来了。”

  “顾婆婆的死因是什么?”

  “据说是心肌梗塞。”

  “这个结论可信吗?”

  “什么意思?”

  林希言说:“顾婆婆是唯一一个虞家花园的住客,她脑子不清楚,应该是老年痴呆吧。”

  “嗯。”

  “你记得她平时都说些什么话吗?”

  陈继:“我头一天搬进去遇到顾婆婆,她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嘴里说‘阿芳回来啦’。”

  “还有呢?死的那天有没有说什么?”

  “有一次我送她回房间,她很神秘地把一个铁盒给我,里面都是作废的粮票,她说都给我,还说不要说话,好像怕人听见。我心血来潮,问她认不认识宋良,顾婆婆一下就跳起来,问我是谁。胡风是这个时候来的,顾婆婆死的那天,胡风也在,顾婆婆疯了一样一会儿喊是你,一会儿喊不是你,到半夜她就死了。”

  “是你,不是你……”林希言喃喃自语。

  他反复念叨这两句话。这时快餐店里进来一个背着保温箱的人送外卖回来,脸上略有疲倦之色。来到店里后这个人把保温箱放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坐下休息。他刚坐,柜台的人开玩笑:“送货的回来啦,今天谁签单。”送货员乐:“女的。”

  “小老婆吗?”

  “你才小老婆,正的。”

  “你怎么知道是正的?”

  “他老婆我认识呀,脸上有颗痣,进屋就是结婚照。一眼认出来啦。”

  林希言在想心事,忽然醒悟:“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