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死间恶犬>第152章 放过他们吧

  初秋的天气微微有些凉意,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一层清冷冷的阳光,从远处望去,像结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湖水对岸是延绵的矮山,纵坡栽满了枫树,红红黄黄的叶子像是红红黄黄的火,摧枯拉朽的烧到了碧蓝的天边。

  展星羽站在窗后看着那些树,那片湖,和他离开的时候毫无差别,甚至连搭在一颗枫树上的鸟窝都一模一样,他似乎从未离开过那栋被他亲手放火烧毁的别墅。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他回过头,看到床上的白斯年翻了个身背对他,还在熟睡。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一件灰色针织衫外套披在身上,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

  “喵——”

  他刚来到客厅,加菲猫就朝他走过去,蹭他的裤脚。

  展星羽把猫抱起来放到墙边,墙边摆着两只小碗儿,全都见了底,他往碗里倒满猫粮和水,然后蹲下身子看着加菲猫吃早饭。这只设计成猫头样式的碗尺码很大,装满了能盛一只成年猫三天的口粮,眼前这只加菲猫的食量只算正常,但是装满猫粮的碗总会在第二天清晨空掉,旁边盛着清水的碗也是如此,每日一空,准时又准确。

  他不相信加菲猫一天能吃三天的粮,曾守在小碗边盯守这只碗,想弄清楚猫粮的去处,但是注意力不在小碗的须臾之间,碗已然空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久而久之,他放弃了研究猫粮消失的合理性,习惯了每天早上给这只加菲猫喂食喂水,他需要喂养这只猫,这只猫也需要他喂养,每天早上的加食加水成了他每日的例行公事,加菲猫也尽职尽责的等候他的照料。

  加菲猫吃了一会儿粮,舔了几下水,然后卧下休息。

  展星羽数的清楚,它吃了十三口粮,喝了四口水,躺下来尾巴晃了两圈,和昨天以及前天还有大前天一模一样。它像是被上了发条或植入程序的披着猫皮的机器人,沿着既定的轨迹日复一日。

  展星羽觉得很可笑,无论是猫,还是数猫吃了几口饭的自己;他站起来在起居室里转悠,不经意间看到卧室旁边的书房门没关紧,露出一条窄窄的缝。他很意外,因为白斯年不允许他进入书房,一直都将书房门上锁,时时刻刻提防着他,今天居然忘记了锁门。

  他走到书房门外,把门一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书房里的陈设平平无奇,除了三面墙的藏书外,墙上还挂着许多油画和字画。白斯年是杂学旁收学派混乱的收藏家,他收藏中外书籍,收藏西欧油画,也收藏东方字画,墙上挂的这些藏品大都是他竞拍的拍品,也有商业合作伙伴的赠品。

  展星羽站在一副近两米高的油画前,抱着胳膊,以轻浮的目光打量这幅画,发现这些画他全都在白斯年自己家书房里看过,他一幅幅看过去,每一幅都是他在白斯年家里见过的,只有一幅例外;这是一张色彩寡淡只有黑与白的铅笔画,画得是四堵高墙,四面墙围起来,形成一个闭合的空间,像是不规则的梯形,梯形的横切面由左向右倾斜降低,切面由台阶组成,高低不平的台阶的视觉成像为楼梯,四条楼梯相互衔接,连成一个闭合的梯形空间。

  楼梯的最高顶点处站着一个人,它像是沿着楼梯走上去,面临岔路口却无路可走,没有选择任何一条路,孤独的向远处眺望。

  展星羽第一次看到这张画,他不懂得这张画蕴含的意义,但看到了画纸右下角写的一串英文:Penrose stairs.潘洛斯楼梯太过有名,有名到他这对数学和物理毫无涉猎的外行人都略有耳闻。

  潘洛斯楼梯至今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几何悖论——一个始终向上或向下但却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阶梯。

  门铃声响了,展星羽慌忙从书房出来,担心被白斯年发现自己进去过。他去开门,看到身穿白色制服的送餐人员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两盒披萨。

  送餐员笑道:“您好,您定的餐。”

  展星羽接住盒子,晃了晃,里面的确有东西,问道:“谁定的?”

  送餐员看了眼留在盒子上的小票,道:“是白先生。”

  眼前这人只是送餐员,但是展星羽看他的眼神充满怀疑:“你从哪儿来的?”

  送餐员有些莫名其妙:“从店里取了餐过来的。”

  展星羽:“你们的店在哪儿?”

  送餐员说了一个离这里五公里之外邻近服务站的地方。

  展星羽看见停在大门外的摩托车,道:“帮个忙,带我下山——”

  话没说完,一只掌心微凉的手掌按在他肩上,白斯年站在他身后对送餐员说:“没事了,谢谢。”

  房门被白斯年关上,随后白斯年拿过他手里的披萨盒往里走,道:“洗漱了吗?准备吃饭了。”

  他把披萨和两份餐具摆上餐桌,又把牛奶加热,倒了两杯牛奶。展星羽故意在卫生间拖延时间,直到热牛奶渐渐冷了,才拖着散漫的步子走到餐厅。

  白斯年早就吃完了两块披萨,正专注地看报纸,余光瞥件展星羽坐在他对面,便道:“牛奶凉了,自己热热。”

  展星羽没有动桌上的食物,只拿起一只吃披萨用的叉子,把叉子的齿牙在盘子里来回划动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让人牙酸的声响中问:“哪一天的报纸?”

  白斯年被那噪音搅扰的不能专心,皱着眉抬眼看他:“你还想闹什么?”

  展星羽神情冷倦,更用力的划动叉子:“不闹什么,只问你看的是哪天的报纸。”

  白斯年把报纸叠了几下扔到桌上,展星羽看到日期,是去年三月十二号的本市晚报,他笑了笑:“我以为你神通广大,能弄来明天的报纸呢。”

  白斯年对他的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习以为常,端起盛着牛奶的杯子走向书房,道:“你自己待一会儿,我去书房看书。”

  展星羽冷着脸,拿着叉子嘎吱嘎吱用力划着盘子,道:“现在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白斯年回头看他,眉心微倦。

  展星羽:“以前我被你关在这栋房子里,现在还是被你关在这栋房子里。我死了和没死没什么两样。”

  白斯年:“我现在没有关着你。”

  展星羽嗤笑一声:“不让我离开这栋房子,难道不是关着我?”

  白斯年只好问:“你想去哪里?”

  展星羽:“哪里都行,反正不想待在这里。”

  白斯年在是否准允他出门间犹豫。

  展星羽:“在你的地盘儿,你还怕我走丢吗?”

  白斯年最终同意他出门,不是被他说服,而是对他妥协:“换衣服吧。”

  下山的路还是那一条,路边是杂树林和旷野,城市高楼的轮廓在阳光下疏淡朦胧,像是浮在海面上的海市蜃楼。

  展星羽坐在副驾驶,把胳膊伸到车窗外,风从他指缝里溜走,像是晃动的温凉的水。他转过头看着正在开车的白斯年,白斯年穿了一身休闲装,那件白色鸡心领长袖T恤他看着很眼熟,尤其是右侧胸口用银色丝线绣的一双小拇指长短的鹿角,鹿角下长了一张狐狸脸,但那狐狸脸不是衣服上原有的设计,是缝在鹿角下的卡通狐狸脸样式的布贴,长着鹿角的狐狸毁掉了这件衣服原有的设计感,看上去极其的不和谐。

  展星羽看着那张狐狸脸,悄然弯起了唇角;长着鹿角的狐狸是他的杰作,他头一次见白斯年穿这件衣服就说白斯年配不上睿智又优雅的鹿,适合狡诈又阴险的狐狸,于是第二天就买了狐狸脸的布贴缝在了衣服上,针脚歪七扭八。当时白斯年发现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只是把衣服收进衣柜,没有再穿过。他没想到这件衣服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还特意被白斯年‘带’了过来。

  看着看着,他倾身靠近白斯年,扯起白斯年的衣服仔细看了看,发现针脚还是很乱,和他缝的相似度极高。他撒开白斯年的衣服,回到座位坐好,道:“你用了多长时间复制了这个世界?”

  白斯年理了理被他扯乱的领口,道:“三四个月。”

  展星羽:“时间还挺长,尽头是哪里?”

  白斯年:“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丹麦格陵兰岛。”

  展星羽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去过外太空呢。”

  白斯年叹声气,心里除了无奈就是疲惫:“你要一直这样吗?”

  展星羽挑眉,佯装不解:“我怎样?”

  白斯年战略性放弃了和他争辩,道:“以前的事我们既往不咎,重新开始好吗?”

  展星羽:“我和你开始过吗?”

  白斯年向来不是好脾气的人,对待展星羽也没有许多包容,但是这些天他把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包容都给了展星羽,在心里告诉自己,展星羽需要时间适应新环境,但是他也很清楚,展星羽需要适应的不是环境,而是他。

  白斯年克制着被展星羽激起的怒气,平声静气道:“星羽,我们能不能和解。”

  展星羽淡淡一笑:“我能对你说句心里话吗?”

  白斯年狐疑地看他一眼,并不如认为能从展星羽嘴里听到所谓的心里话。

  展星羽转过头看着他,目光很真诚:“的确是我的心里话,我想说给你听。”

  白斯年:“你说。”

  展星羽就说:“其实我特别特别后悔,后悔当年找你帮忙。”

  白斯年:“你指的是冷菁华的事?”

  展星羽点点头:“对,我后悔了。”

  白斯年忍不住冷笑:“为什么?你突然受到道德的谴责了吗?”

  展星羽:“冷菁华对我很坏,我的道德感也很坏,就算冷菁华现在还活着,我还是会想让她死。但是她的确死了,性质就不一样了,你是凶手,我是帮凶,我们一起杀了两个人,我永远都摆脱不了共犯的身份,就像我永远都摆脱不了你。”

  白斯年:“你想摆脱我?”

  答案是肯定的,展星羽的确想摆脱他,否则就不会放火自焚,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无处可去,只能留在白斯年身边,也只有白斯年会接纳他,所以他没说出已经坦白的答案,只是感叹道:“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遇见你。”

  他的自暴自弃和绝望无奈是白斯年想要的,白斯年的心情愉悦,脸上露出微笑:“你以为你遇见我是偶然吗?”

  展星羽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残忍极了,转过脸不敢再看,一瞬间心如死灰:“当然不是,我是你精心挑选的猎物。”他趴在车窗上,叹道,“白斯年,你会天打雷劈的。”

  白斯年:“只有我吗?”

  展星羽笑道:“我们,我们是天打雷劈的一对儿。”

  到了市区,白斯年把车停在一间俄式西餐厅门前,下车把车钥匙交给了门童,和展星羽走进店里。白斯年是这家餐厅的常客,一进门儿就遭到热情招待,服务员把他们领到靠着玻璃幕墙的一张餐桌,递上了菜单。

  白斯年点菜的时候,展星羽无聊的把玩桌上叠成玫瑰状的餐巾纸,道:“不是才吃过披萨吗?这么快又吃饭。”

  白斯年:“你什么都没吃。”

  展星羽瞥他一眼,扭头看着外面的街道,突然在街对面的行人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个女人,穿着一件蓝色连衣裙,留着长发,戴着一幅遮阳的墨镜,墨镜下是一张端秀美丽的脸。她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穿着和她相似的连衣裙,像是亲子装,手里拿着一根蓬松的棉花糖。

  展星羽瞬间变色,道:“那个人是谁?”

  白斯年微微侧头看见了她,眼角散出一丝冷光:“谁?”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女人带着孩子上车,出租车开走了。

  展星羽脸色苍白,心脏狂跳:“冷菁华,她怎么会在这儿?”

  白斯年微微扬眉,一副意外的模样:“你看到冷菁华了?”

  展星羽猛地盯紧他:“她是冷菁华吗?”

  白斯年波澜不惊道:“冷菁华死了,十五年前就死了。不会出现在这里。”

  展星羽神色慌张:“可是她很像冷菁华。”

  白斯年:“那真有缘,需要我帮你找到她吗?”

  展星羽:“不不不,我不见她。”

  白斯年合上菜单交给服务员,笑道:“干嘛这么慌张?你亲眼确认她不是冷菁华才会安心不是吗?”

  展星羽握拳用力砸在桌上:“我不见她!”

  白斯年稍静了静,道:“那就不见。”

  展星羽疲惫的弯腰趴在桌上,沉默了很久才问:“我为什么看不到那些人?”

  白斯年:“哪些?”

  展星羽:“参与你们的实验的那些人。”

  白斯年:“你当然看不到他们,他们在底层,我在高层。”

  展星羽抬起头看着他,神情很疑惑:“什么意思?”

  白斯年道:“就像金字塔,我在塔顶,他们在塔底。”

  展星羽:“不一样吗?”

  白斯年笑道:“当然不一样了,我们各自都有属于自己的领域,有些人的领域很小,小到只有一张床,一间房屋;有些人的领域很大,大到一条街,一座城市。只有一间屋子的人自然是底层阶级,而有一座城市的人就是上层阶级。”

  展星羽:“像你一样有座城的人很多吗?”

  白斯年:“不多,只有我一个。”

  展星羽:“别人为什么不能?”

  白斯年:“因为秩序需要,无论什么地方都需要秩序。”

  展星羽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桌上想了一会儿,低笑一声,道:“屁的秩序,他们没有建立属于自己的城市,是因为他们没有经验,不懂得怎么建城。而你有经验,你的经验就是从他们身上得来的,那些人只是你的试验品。”

  白斯年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微笑道:“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反驳。”

  展星羽:“我想看看金字塔底端是什么样子。”

  白斯年:“很无聊,没有必要。”

  展星羽:“我想看。”

  白斯年拗不过他,拿起叉子在水杯上轻轻一敲,道:“慢慢看,我去趟卫生间。”

  展星羽把杯子拉到面前,趴在桌上盯着水杯,杯子里逐渐浮现出一座黑沉沉的迷宫,像是一块迷宫的模型掉进杯里,真实到迷宫顶上还飘着阴云和闪电。他把杯子慢慢旋转,杯里的迷宫就像3D建模一样立体的展示出各个不同的角度。

  他觉得神奇,把杯子里的迷宫调整成鸟瞰的角度,能看到迷宫的横切面,和看到每一个出口和每一道高墙,还能看到里面蚂蚁大小的东西在移动,他睁大眼睛仔细看,才看出那是人,那些人被高墙围困住,像是囚徒。除了被困于围墙中的囚徒,他还看到几个能自由穿梭在迷宫之间的人,这些人微小到无法看清身材样貌,但他无由觉得其中一个人很是熟悉,他专注的盯着那人,突然间,他的目光像是被磁铁紧紧吸附,浑身僵滞无法动弹,而那座装在杯子里的迷宫却逐渐变大,大到可以装载他的身体,他就像从天空跌落,摔进了迷宫之中……

  “快点吃饭,菜要凉了。”

  装着迷宫的水杯被拿走,随后他听到了白斯年的声音,但是他艰难的在混乱中寻找了一会儿,才发现白斯年在他对面坐着,正在切牛排。

  他又去看那只水杯,里面只有半杯净水,泡着一片黄橙橙的柠檬,可是他刚才的确在那只杯子里见到了叶初阳,还有法西娅和海阳。他们在这里,准确来说,他们在那座迷宫里。

  白斯年把切好的牛排放在他面前,拿起餐巾纸擦了擦手,道:“你脸色不好,看到什么了?”

  展星羽掩饰性的端起杯子喝水,直到心绪平复下来,才放下水杯,道:“看到那些人不断的死去活来。”

  白斯年不以为然,又切起另一份牛排:“总有人需要做先行者。”

  牛排很好,但是展星羽食不知味,在心里怀疑刚才见到叶初阳是他的幻觉,但是回想起叶初阳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又真实到不允许他怀疑……其实他并不犹豫,如果在叶初阳和白斯年之间让他选择一个人信任,他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叶初阳。

  吃了几块牛排,他把刀叉放下,看着外面的人群和街道:“我想出去转转。”

  白斯年要开车,但是被他阻止了,他沿着步行街慢慢悠悠往前走,闲散的步伐像是在散步,但是目光却飞快的扫视周围。

  没走多久,迎面走来一个熟人,戴着墨镜穿着花格子衬衫,搂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不出名女团中的小艺人。花衬衫隔着老远就朝他招手,还熟络地朝他肩上怼了一下,道:“好久不见啊展少,下周三我开趴,你得来。”

  展星羽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讥诮地翘着唇角,冷淡地看着他。花衬衫被他冷落,仍旧兴致高昂,又和他说了几句,领着小艺人走了。

  白斯年走到展星羽身边,道:“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展星羽道:“见鬼的朋友,我最烦他。而且他脾气很差,有次在酒桌上我没理他,他掂着酒瓶子要砸我。”

  白斯年不解其意:“所以呢?”

  展星羽道:“所以刚才我不理他,他还热脸贴过来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他转身面朝白斯年,竖起食指在白斯年胸口指指戳戳,“如果你想弄几个我的朋友进来陪我,那就拜托你稍微做做功课弄进来几个我待见的,别把这种货色塞我面前行吗?”

  白斯年抓住他的手,笑道:“我怎么知道你喜欢谁不喜欢谁。”

  展星羽看着他的脸静了片刻,然后一把甩开他的手,道:“我最不喜欢你,你最不应该出现。”

  说完,他丢下白斯年继续往前走,脚步快了许多。白斯年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走过步行街,到了十字路口,斑马线对面亮起了红灯,行人都停下了。但是展星羽视若无睹地往前走,来往的车辆为了躲避他连忙转弯刹车,两辆轿车还险些追尾,始作俑者也被堵在瘫痪的路道中间。本应是人仰马翻的混乱场面,但现场却出奇的安静,那些险些追尾的车甚至没有鸣笛,两边的行人也都沉默安静的像是死人。

  展星羽站在几辆车中间,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然后去看车里的司机,司机的神情均僵硬麻木,对他闯红灯一事毫无微词——所有车和人全都维持着和平与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运转。

  直到白斯年把他从马路中间带走,交警才姗姗来迟。

  展星羽看着交警指挥交通的一幕,彻底认清眼前的世界只是假象,就像那座装在水杯里的迷宫,根本没有什么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之分,他们都被困在小小的水杯里,随着水纹的摇晃掀起惊涛骇浪。

  白斯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

  展星羽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道:“你刚才说,最远的地方是哪儿?”

  白斯年:“格陵兰岛。”

  展星羽笑道:“那就去格陵兰吧。”

  到了机场,白斯年去买机票,展星羽坐在大厅等着,周围人来人往,机场的保洁开着清扫车不时经过。他等了十几分钟左右,白斯年两手空空的回来了,道:“今天没有航班了,最早的班次要等到明天早上十点。”

  展星羽抱着胳膊,神情慵懒的听完,起身推开白斯年,走到某航空公司窗口,道:“我要去丹麦。”

  空姐笑道:“抱歉先生,今天没有航班了,您可以等明天。”

  展星羽:“那就让你们的飞机再飞一趟。”

  空姐机械地微笑着:“可以帮您预定明天十点的机票。”

  展星羽:“我现在就要去!你听不懂吗!”

  白斯年一把拽住他胳膊,面露愠色:“你想干什么?”

  展星羽:“全都是假的!你他妈装什么装!”

  白斯年粗暴地拽着他胳膊把他带出机场扔进车里,驱车往回开。展星羽坐在车里就老实了,双脚踩在座椅上,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低声抽泣。

  白斯年憋了极大的怒火,但展星羽的抽泣声像是一把刀在他心里撬开一个口子,烈火化成熔浆一点点流失干净,再也愤怒不起来,反而有些心疼。

  太阳照常落下,返回市区已经入夜了。

  白斯年有心哄他,就说:“想看什么电影?”

  展星羽抬起脸看着车窗外,看着看着突然说:“停车。”

  白斯年依言把车停在路边:“怎么了?”

  展星羽吸了吸鼻子,解开安全带,道:“别跟着我。”

  说完,他下车摔上车门,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白斯年开车跟在他身旁,降下车窗问他:“你去哪儿?”

  他指了指前面一家挂着五彩招牌的夜店,道:“喝酒蹦迪找男人,今晚不回去了。”

  白斯年板着脸,一言不发地跟着他。

  展星羽瞄他一眼,语气稍软:“只喝酒蹦迪,不找男人,十二点之前回去。”

  白斯年犹豫了片刻,开车走了。

  他的车刚拐过路口,展星羽就转身往回走,焦急地张望四周;他刚才在车里看到了叶初阳海阳和法西娅,他们三个人混在行人中,身影稍纵即逝。他回到刚才看到那几人的街口,周围依旧人来人往,但是没有叶初阳等人。

  他随着人流往前走,不知道叶初阳等人的去向,只能茫然的没有方向的寻找,走着走着,他的肩膀从背后被人按住,他连忙回过身,随即愣住了。

  白斯年去而复返,像一抹幽灵般站在他面前,笑道:“在找我吗?”

  展星羽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把戏已经被他看穿,顿时慌张无措。

  白斯年握住他的双肩,把他的身体转向公路,在他耳边轻声问:“还是在找他们?”

  街对面是本市最高的观光大楼珍珠塔,在夜色下通体流光,像是通往天空的一架天梯;叶初阳等人正随着人群排队进入大楼。

  白斯年捏紧了他的肩膀,幽冷的声音像一缕飘在他耳边的寒风:“你甩掉我,是想去找叶初阳吗?”

  展星羽的身体在他掌下轻轻的颤抖着,恐惧着:“不是,我不知道他在这儿。”

  白斯年低声笑道:“我很套讨厌你对我说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找他干什么?”

  展星羽第一次这么恐惧白斯年,因为他很清楚白斯年的疯狂有多恐怖,他回过身一把抱住白斯年,祈求道:“我错了,我跟你回去,我们回家吧。”

  白斯年面冷如冰,用力把他推开:“现在不行,我有事要办。”

  眼看着白斯年要过马路,展星羽连忙追上他挡在他身前,摆出了前所未有的低姿态:“放过他们可以吗?让他们走,我跟你回去。”

  白斯年抚摸他的脸,拇指擦掉他眼角一点水光,道:“你当然要跟我回去,这不是你可以用来和我交易的条件。”

  展星羽紧紧抓住他的手:“我不是在和你讲条件,我在求你,放过他们,让他们走吧。他们和我们在不同的世界里,我们可以相安无事的不是吗?”

  白斯年却轻轻摇头:“没有人可以和敌人相安无事,如果他们和我相安无事,就不会闯进我的世界里。”

  展星羽:“你已经害了那么多人,还要害死更多人吗?!”

  白斯年神情冷峻,默然不语。

  展星羽无力的倒在他胸前,在他怀里哽咽道:“我是你的帮凶,我很愧疚,别让我更愧疚好吗?”

  白斯年温柔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但神情依旧狠绝:“好,我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