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死间恶犬>第50章 我在乎你

  段博山死亡的消息被告知家属,他的直系亲属相继赶到警局,免不了又是哭闹一番。段逍云对二叔的死感到很悲痛,郁郁无神的坐在法医室外的长椅上,呆望着地面。

  叶初阳觉得自己算是段逍云的熟人,就算出于人情基本关怀,也应该在段逍云身边陪一阵子,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坐在段逍云身边陪了一个多小时。但是他很不擅长安慰人心,只说了句:“警方已经立案了,很快就会抓到凶手的。”

  段逍云丢魂失魄一样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我二叔是个好人,他从退休到现在一直在资助贫困学生,也没有和任何人结仇,为什么会有人想害死他?”

  段博山死因的初步诊断出来了,氰化钠中毒,是口服毒药,十二指肠完全糜烂掉了。保姆章敏说家里从没备下那等害人的毒药,那就只能是凶手用自备的毒药给段博山投毒。

  叶初阳想不出话语安慰他,就沉默地把手搭在他肩上,默然无言。

  傍晚时分,段逍云和段博山的亲属被海阳亲自送出警局大门,海阳当着受害者家属的面保证一定会积极展开侦查手段,尽快抓到真凶,段逍云等人方才散了。

  海阳掐着腰,筋疲力竭地长吁一声气,对叶初阳说:“你也走吧,我还得赶快回去开会。”

  叶初阳低落寡欢,只点了点头就拦了辆出租车,打车走了。

  在出租车上,他先给法西娅打电话,问江瀛回去没有,法西娅觉得很奇怪,反问江瀛为什么要回他们家。看来江瀛的确没有回去,叶初阳挂了电话又打给边小澄,电话一通就问道:“边秘书,你给江总安排酒店了吗?”

  边小澄:“对呀,叶博士你怎么知道?我正在帮江总买一些生活用品,待会儿给他送到酒店里去。”

  叶初阳低低说了声‘没事了’就把电话挂了,他看着窗外的街景发懵,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的责怪自己;其实江瀛很脆弱,江瀛很需要知心的朋友和真挚的关怀,毫无疑问,他现在是江瀛唯一能够以真面目相待的‘朋友’。江瀛信任他,对他露出柔软的软肋,甚至把他当成流落在外的唯一选择,但是他却当着江瀛的面否认了和江瀛的朋友关系,这对江瀛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背叛和羞辱。

  他无法忘记那个时候他在江瀛眼睛里看到的失望,江瀛并不愤怒,江瀛只是极度失望,甚至类似于对世界的绝望……叶初阳很怪罪自己,他无法想象江瀛此时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愈加厌恶这个他已经感到绝望的世界,会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他很快揽收了属于自己的责任,并且认为自己有义务向江瀛道歉,否则他会觉得自己既冷血又狠毒。

  边小澄很快又接到了叶初阳的电话,叶初阳直接问他:“江瀛住在哪家酒店?”

  边小澄把酒店的地址发到他手机上,还贴心附带了江瀛住的房号,他让司机朝酒店开去,十几分钟就到了。他乘电梯上楼的时候心里很紧张,不仅紧张,还很胆怯,因为江瀛已经被他惹怒了,或许也已经对他失望了,和江瀛的见面是一个危险的未知数。

  到了1707门前,他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按响了房间门铃,但是没有人开门,他又持续按了几下门铃,还是没人开门,他正要向边小澄核对房间号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江瀛站在玄关里。

  叶初阳冷不丁对上江瀛的眼睛,愣了愣,道:“你衣服怎么了?”

  江瀛身上只剩一件衬衫和一条西装裤,衬衫两片衣襟大敞着,一颗扣子都没系,裤腰里的腰带也被抽出来了,还扯开了裤腰上的暗扣,裤腰堪堪卡在他的胯上。

  江瀛抬手撑住门框,面无表情地看了叶初阳几秒钟,才说:“我正准备洗澡。”

  叶初阳心里料想的不错,江瀛的确对他很失望,对他很生气,江瀛在用一种冷漠地近乎麻木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根木头或者一块石头,没有人的活气,所以江瀛才用没有一丝活气的眼神看着他。

  叶初阳心里很慌,但还是一贯维持着冷静,道:“边秘书告诉我,你在这里。”

  江瀛微微把头一歪,很不耐烦地看着他:“找我有事?”

  叶初阳:“有事,能让我进去说吗?”

  江瀛皱着眉盯他两眼,然后转身往里走,给他留了门。

  叶初阳走进来,关上门,才看到这间套房里所有能被打破的东西都已经碎了,沙发和桌椅也轻度移位,地板上扔着江瀛的西装外套和裂成碎片的陶瓷玻璃,都是酒店房间里原有的摆件。

  落地窗边有一张吧台,江瀛掂着一只威士忌酒瓶在往酒杯里倒酒,道:“没有水,只有酒,喝吗?”

  叶初阳绕开地上一堆碎屑,在距离江瀛直线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道:“不喝了,谢谢。”

  江瀛端着一只酒杯倚着吧台边沿,看着叶初阳喝了一口酒,道:“有话说?”

  叶初阳很不愿被江瀛用如此冷漠的眼神看着,所以把眼镜取下来了,这样起码能模糊一些,道:“对,我想向你道歉,还有给你一个解释。”

  江瀛道:“其实你不用特意跑这一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叶初阳看着他,等他的后文。

  江瀛笑了一下,道:“你给我道歉,是因为你说的那句话被我听到了,那是个意外。你给我解释,是你担心我因为那个意外受到伤害。”他又笑了一下,笑得很凉薄,“叶博士,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善良,不是所有人受到伤害后都需要关爱,至少我就不需要。你特意跑过来给我道歉和解释,只会让我觉得你在继续骗我。”

  叶初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江瀛道:“也对,你没骗我,你从没说过我是你的朋友。”

  叶初阳看出来了,江瀛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死胡同里,江瀛现在很偏激,胡同里没有路,但是他还是往前闯,撞得头破血流还在往前闯,他现在听不进任何解释,他现在只有愤怒和失望,这一切都来源于他对自己的强烈的不自信和对自己强烈的不认同。

  首先他厌恶自己,其次才会厌恶世界。

  叶初阳往前走了一步,温柔道:“但是我也从没说过你不是我的朋友。那是个误会,让我解释给你听可以吗?”

  江瀛忽然抬起手,做出制止叶初阳走近的动作,冷冷道:“叶博士,我说了,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善良,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愧疚,你觉得你伤了我,所以你要道歉,你要补偿。但是我这人虽然混蛋,我也不会强迫别人待在我身边,那种没有尊严的事我不会做,所以请你尽快离开这里,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重新整理和你的关系,我向你保证,明天我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和你的关系会回到以前,这样可以了吗?”

  叶初阳道:“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

  江瀛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叶初阳忽然想笑,但一丁点都笑不出来,道:“这些天的事,你都打算当做没发生过?”

  江瀛反倒笑了:“这不是好事吗?对你是,对我也是。”

  叶初阳心凉了一半:“江总,你现在很讨厌我吗?”

  江瀛皱眉,道:“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在乎我讨不讨厌你?我这样的人,讨不讨厌你对你有什么要紧?你应该不在乎才对。”

  叶初阳坚定的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在乎你。”

  江瀛毫不动容,看着叶初阳的眼神依旧像是看一个没有活气的死物,许久才自嘲般冷笑一声,像是在否认叶初阳的话……他抬起杯子想喝酒,但是手腕微颤,所以他又把杯子放下了,紧紧捏着杯壁,道:“你不会在乎我,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什么都不是。”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着叶初阳,不像在反驳叶初阳,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叶初阳看着江瀛,觉得江瀛就像藏在笼子里的一头野兽,因被几道雷劈在脊背上受到了重伤,所以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江瀛愤怒又恐惧,想冲出去,却又胆怯——他就像驯兽师一样来到笼子前,给藏身在牢笼里的野兽灌输勇气和信心的指令。

  叶初阳向他走近,道:“你是我的朋友,我在乎你,这不是谎话,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但是他的技术到底生涩又生疏,野兽并没有被他安抚,反倒被他激怒了。

  啪嚓一声,江瀛把酒杯砸到地板上摔了个粉碎,他愤怒地盯着叶初阳:“对你而言,说这种话很轻而易举是吗?你就这样轻而易举给我希望,又轻而易举把希望收回去,你在耍我吗!”

  叶初阳不能不害怕,事实上他很害怕,因为他知道江瀛在狂躁中会无所不为,但他仍旧温声细语道:“我没有耍你,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今天的事真的是误会。”

  江瀛冷笑着朝他走过去:“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江瀛往前走,叶初阳就往后退,踩着地板上咯咯作响的玻璃屑往后退,道:“我想要什么?”

  江瀛道:“每一个和我做朋友的人都有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我不是已经给你投资了吗?你还想要什么?我给你机会全都说出来,我全都满足你。”

  叶初阳退着退着忽然不退了,停住了步子,把眼镜戴好,看着江瀛说:“我要江瀛。”

  江瀛:“……什么?”

  叶初阳道:“我要那个不偏激,不愤怒,有点霸道有点幼稚有点孩子气的江瀛,我想和他道歉,和他讲和,和他平静的交流,平等的对话。”

  他向江瀛伸出手,目光真诚:“你能把他还给我吗?”

  江瀛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掉了,他的戒备已经被叶初阳一点点瓦解,他试探着从笼子里探出头,却在窥见天光后心生怀疑……

  他一把抓住叶初阳的手,很用力,像是要把叶初阳的骨头全都捏碎:“你为什么把我当孩子哄?我看起来很单纯吗?还是你觉得我很蠢?我蠢到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吗?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谁!”

  叶初阳拧住眉,感觉自己的手随时会在江瀛手中碎掉,忍着疼痛说:“松开我,你弄疼我了。”

  江瀛从叶初阳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这让他更愤怒:“我放松开你,你就会逃走。”

  叶初阳的脸色慢慢变白,道:“我不逃,我保证我不逃。”

  江瀛摇头:“你骗过我一次,我不相信你了。”

  叶初阳整条胳膊都在颤抖,看着江瀛说:“松开我好吗?你会把我的手捏断,你不是说你不会伤害我吗?”

  江瀛犹豫了,动摇了,但是他又不愿意放走叶初阳,他偏执又病态的想要留住叶初阳,尽管他不知道他留下叶初阳能做什么。

  椅背上搭着他刚才解下来的皮带,他把皮带拿起来,又将叶初阳的双手反剪到背后,用皮带死死拴住叶初阳的双手。

  叶初阳怔了一怔,随即用力拧动双手:“你又想干什么!”

  江瀛动作迅速且娴熟,很快把他的双手捆住,捆住他的双手还不放心,江瀛还一把将叶初阳的后颈拖起来,猩红的目光望进叶初阳眼睛里,道:“你会逃走。”

  叶初阳被他捏着后脖颈,又觉得自己的脖子要断了,被迫仰着脸看着江瀛说:“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把我捆住。”

  江瀛的眼神惘了一惘,眼睛里的疯狂被按捺下去一些,手上松了劲儿。

  叶初阳又道:“你还要捆住我吗?你不是说你绝对不会伤害我吗?但是现在我的手快被你勒断了,这就是你对我的保证吗?”

  江瀛乱了,他还是很愤怒,但是他也在害怕,他忽然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只想躲避叶初阳,因为他会自责。

  他用力把叶初阳往后推,叶初阳腿弯撞到沙发扶手,噗通一声摔在沙发上,眼前好一阵颠倒。

  叶初阳双手垫在背后,仰躺着的姿势让他即别扭又不舒服,他先躺着喘了几口气,然后侧过身挣扎着坐起来,却没有在房间里看到江瀛。

  江瀛藏起来了,蜷缩成一团坐在沙发背后。

  叶初阳很快就找到他了,江瀛就在他旁边,中间隔了一张沙发,他看了江瀛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因为他看到江瀛无助困惑的样子会心软,而对付江瀛不能一昧的心软,还必须施加强硬的手段。

  叶初阳微微喘息着说:“我把你当朋友,你就这样对待我吗?我告诉你江瀛,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不能这样对待任何人!”

  江瀛的声音沉重又沙哑,低声道:“对不起。”

  叶初阳心里一动,又道:“那就把我松开。”

  江瀛又犹豫了:“……你会逃走吗?”

  叶初阳心里很气,又觉得好笑,埋头无声笑了笑,才道:“我说过,如果你一直捆着我,我一定会逃走。”

  于是江瀛站起身,站在他身后解开了他手上的皮带。

  江瀛就站在他身后,但是叶初阳没有回头看,因为他现在不能心软,他轻轻揉着自己被勒肿的手腕,道:“看来你冷静下来了,我再重复一次我刚才说的话;我没有骗你,也没有耍你。我在乎你,把你当朋友,我从没有说过你不是我的朋友。那你呢?你把我当你的朋友吗?”

  江瀛唇角微微抽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但因为恐惧和胆怯没有说出口。

  叶初阳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整了整衣襟,把袖口拽下来遮住手腕上的淤伤,道:“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现在给你冷静思考的时间,等你想通了随时找我。如果你还想重新整理和我的关系,那我尊重你。”

  说完,叶初阳快步离开了房间,没有朝江瀛看一眼,他很清楚一旦他对上江瀛的目光他就心软了,就走不了了。乘电梯下楼的时候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封闭的空间使得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闷又快。他从酒店离开,走在人行道湍流的人群中陡然有种虎口逃生的后怕。

  此时接近傍晚,夕阳光线焦黄昏沉,从林立的高楼之间斜射进来,打在人身上像是一簇簇焦热的火光,就像他刚才从江瀛眼睛里看到的火光……

  叶初阳一边想着江瀛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公交站台,他正要去站台下等车,就察觉到身后有人朝他跑了过来,随后他的胳膊被人抓住,他回头,看到江瀛脸色慌乱,衣衫不整地站在他身后。

  江瀛抓着他的胳膊,随即又像是被火烫了一样连忙松开手,道:“你说我松开你,你不会逃走。”

  见江瀛追了出来,叶初阳如释重负,道:“我没有逃,我在给你时间思考。”

  江瀛浑身的怒气和戾气全不见了,他现在即慌乱又狼狈,道:“我想清楚了,我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我不想和你变回从前的关系。”

  叶初阳还想再给江瀛留一些反思的时间,让江瀛记住这次的错误,但是他敌不过自己的心软,道:“我承认我有错,那你有错吗?”

  江瀛其实很糊涂,他从不善于自省,但是他把错囫囵吞枣全都认了:“我认错,真的认错。”

  叶初阳看着他,心里即无奈又点好笑,道:“那你错哪儿了?”

  江瀛说不出了,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该捆住你。”

  叶初阳扶额苦笑:“算了,你能承认这个错误已经很不容易了。”

  江瀛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又担心自己多说多措,只能道歉:“对不起。”

  叶初阳瞟他一眼,把唇角一抿,露出些许温柔的微笑,把左手抬起来给他看,道:“你又把我的手腕勒肿了,向我保证以后不再犯。”

  江瀛把他的手轻轻拖住,道:“我保证。”

  叶初阳轻轻一笑,道:“赦免你。”

  人行道上过了一辆电瓶车,上面骑着送买卖的配送员,外卖小哥一路盯着他们看,从他们身边经过还回头继续看。叶初阳猛地察觉到这是在大街上,周围早就站了很多看热闹的路人,他和江瀛正在被人当猴看,每个人的眼神都很耐人寻味。

  叶初阳连忙低下头,还把脸挡住了,低声道:“你的车钥匙呢?”

  江瀛道:“在酒店房间里。”

  叶初阳:“房退了吗?”

  江瀛:“没有。”

  叶初阳扯着江瀛往回走:“回去退房,退完房跟我回家。”

  路人换了一批新的,但还是盯着他们看,叶初阳朝江瀛身上一瞟,这才发现江瀛衣襟一直大敞着,露出一整片起伏有致的胸膛。

  叶初阳脸上火烫,低声道:“快把扣子系上。”

  江瀛丝毫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但是叶初阳让他系扣子他就系,在衣襟上摸了两下没摸到扣子,道:“没扣子,系不上。”

  叶初阳:“扣子呢?”

  江瀛把头一低,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两片衣襟被傍晚的风吹得大开,道:“被我扯掉了。”

  他是想好好脱衣服来着,但是衬衫扣子又小又密,还是暗扣,他当时火大,解了两下解不开,索性一下全扯掉了。

  叶初阳扶额,觉得自己真是把这三十二年来的洋相出尽了。

  江瀛见叶初阳挡着脸,但挡不严实,还能看到他脸色通红,知道他脸皮薄,不愿意被人盯着瞧,于是把身上丢了扣子的衬衫脱掉下来罩在叶初阳头上,把他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为了照顾叶初阳被挡住视线看不到路,江瀛又把他的手腕握住,领着他往前走。

  叶初阳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随后头上就罩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还存着江瀛的体温和江瀛身上的男士香水味……明明这样的打扮更惹眼更奇怪,但他忽然觉得一点都不丢人了,他很愿意就这样奇奇怪怪地多走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