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死间恶犬>第46章 江洋大盗

  院子里栽满了月季和芍药,清晨的微光洒在鲜嫩的花瓣和绿叶上,泛出点点零碎的星光。

  白斯年从两片花圃之间用方砖铺成的小路上走过,在月季花圃前停下步子,叶上的露水把他的西装裤脚打湿了,他弯下腰,目光在几朵粉白色的月季花上飘过,最终选了一朵颜色接近正红,开得像重瓣玫瑰一样绚烂的花朵。

  他把那朵月季折下来,藏在身后,走到门首下,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开了,吴妈站在门里,用不流畅的普通话说:“白律师,您来了。”

  白斯年背着双手,手里拿着那支刚折下来的月季花,微笑着问:“江董起床了吗?”

  吴妈把门打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前,道:“在楼上。”

  白斯年走进屋里,先在空荡荡的一楼看了一圈,然后抬脚走上楼梯。他熟门熟路地找到展星羽的房间,房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二楼书房在楼道拐角处,白斯年压着步子朝书房走过去,站在门外把门一推,果然见到了展星羽——书房很大,一色红木家具,两扇红木书架挡住了两面墙,一张长案上整齐摆满了各种型号的毛笔和砚台,空气中漂浮着墨汁微苦的味道。

  展星羽跪在书房坚硬的地板上,面前摆满一溜砚台,正跪在地上磨墨。

  听到房门开了,展星羽抬眼看了看门口,见白斯年在门外站着,又冷冷地低下头,手里捏着墨锭,机械地在砚台里转动。他还穿着衬衫和西装裤,袖口被捋到手肘,两截冷白色的小臂和双手全都沾满了墨汁,下颚和眉梢眼角也沾着零星的墨迹。

  白斯年背着双手,面带微笑朝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道:“早。”

  展星羽磨墨磨了一整夜,早跪不住了,就用左手撑住地板,右手转动墨锭,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白斯年擦掉他下颚一点墨汁,道:“江瀛袭警,你爷爷让我过来解决麻烦。”

  展星羽扭头躲开他的手,道:“还没事发,他干嘛这么着急。”

  白斯年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回来,执意把他下颚那点墨汁擦干净,道:“等到事发就晚了。”

  展星羽被迫和他脸对着脸,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故意把江瀛叫到疗养院,故意安排宋友海和江瀛见面。”

  白斯年柔柔一笑:“亲爱的,我本来就没想要瞒你。”

  展星羽目光冷彻地看着他。

  白斯年笑道:“别生气,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

  展星羽将信将疑:“什么礼物?”

  门开了,展星羽连忙把头低下。

  白斯年起身转向门口,双手背在身后,笑道:“江董。”

  白斯年一背过身,展星羽就看到他藏在身后的那支月季花,艳红色的,像玫瑰。

  白斯年站在展星羽身前,把展星羽挡得严严实实,他捏着花枝轻晃了晃,示意展星羽把花接住。

  展星羽把花拿在手里,又把双手藏在身后,恰好听到爷爷叫他出去,于是他背着双手低着头朝门口走去,一出书房就把花从背后拿出来,捏在手里仔细看了两眼,嘴角露出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笑意,然后一瘸一拐地回房了。

  回到房间,他把花顺手放在桌子上,拿着一套换洗的衣物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出来,他看到白斯年在他床上坐着,手里拿着一只魔方在转,道:“你爷爷知道江瀛和宋友海见面了,而且宋友海认出了江瀛。”

  展星羽一步一顿地朝床走过去,坐在白斯年旁边,把裤腿往上拽,露出红肿青淤的膝盖,道:“这不正如你的意么。”

  他抱起左腿,朝膝盖吹了一口气,然后拉开床头柜拿出一瓶伤科药。

  白斯年站起来了,转到他面前又单膝跪在地上,拿走他手中的药酒,往掌心倒了一点,然后把掌心按在他膝盖上。

  刺痛的皮肤接触冰凉的药酒,疼得展星羽差点膝跳反射一脚踹在白斯年胸口:“轻一点!”

  白斯年抬眸看他一眼,道:“我以为只有在床上才有机会听到你说这三个字。”

  展星羽脸一红,抬脚去踹他。

  白斯年一抬手捉住他脚踝,微微笑道:“乖一点,我现在很生你的气。”

  展星羽果然安静了,低声说:“我可没惹你。”

  白斯年用掌心轻轻揉按他的膝盖,道:“你明明知道江瀛在哪里,却不告诉你爷爷,你是在替江瀛受罚。”

  展星羽垂眸看他,面无表情道:“这是你惹出来的祸,我是在替你受罚。”

  白斯年仰起头看着他,状似认真地问:“你会为了我受罚吗?”

  白斯年的眼睛狭长,眼角飞挑,像一道锋利的勾子,或是一把锋利的弯刀,每每被他注视着,展星羽都感觉像是被一把利器穿过心脏,有种锐利的刺痛感和窒息感。他很畏惧白斯年,但无法回避白斯年的注视。因为白斯年眼睛里的光很透亮,很柔软,像月光下的玉碗,盛满了光华四溢的琥珀光。

  展星羽不知道答案,但是他说:“不会。”

  白斯年看他许久,笑道:“果然。”

  说完,他又低下头,专心给展星羽上药。

  剩下时间里白斯年都保持沉默,直到上完药,他站起来扯出几张纸巾擦手,道:“我先走了,和你爷爷还有事要谈。”

  展星羽忽然捏住他的衣角,把他拽住了。

  白斯年回头看他:“怎么了?”

  展星羽道:“你想让我替你受罚吗?”

  白斯年把他的手推开,掸了掸西装下摆,脸上在微笑,但目光冷峻:“你不会,因为你不爱我。你会为了江瀛做任何事,但是你不会为了我做任何事。”

  白斯年走了,还帮他关上了门。

  展星羽心里有股闷气,不知道冲谁发的,他看桌上那支红色月季很不顺眼,就把月季花瓣唰唰唰揪掉了,地上很快落满一层花瓣。

  门又开了,白斯年走进来,看到他在揪花瓣,脚步顿了顿,然后拿起落在桌上的手机。

  展星羽捏着光秃秃的花枝愣了愣,莫名觉得心虚:“不是,是风把花瓣吹掉的。”

  白斯年没有理会他,拿到手机就走了,还帮他关上了房门。

  展星羽捂着脸倒在床上,长叹一声气。

  十几分钟后,他换了一身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了。上了车,他把叶初阳发来的定位导航,跟着导航开车驶往低端小区里的犄角旮旯。

  法西娅正在房间里化妆,化到一半听到有人按门铃,就大声喊:“你没带钥匙啊?”

  门铃还在响,她放下眉笔顶着一条残缺的眉毛跑去开门,打开门顿时就愣住了,不敢置信道:“展,展总?”

  展星羽一夜没睡,眼睛又红又肿,所以戴着一副漆黑的墨镜,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抿得死紧的薄唇,看起来比往常更远离烟火,更不近人情,道:“我来接江瀛。”

  法西娅持续懵圈:“谁?江总?江总不在我们家呀。”

  展星羽觉得法西娅是个糊涂虫,索性不跟她聊了,拿出手机要给叶初阳打电话,电话还没拨出去,就见法西娅往楼道里招手,“表哥快来呀。”

  叶初阳提着一兜在楼下买的豆浆油条春卷包子,慢慢悠悠地走了过去,礼貌性地和展星羽打了个招呼:“来了。”

  展星羽揣起手机,用墨镜看他。

  法西娅:“表哥,展总来找江总,江总怎么会在咱们家呀。”

  叶初阳把她往里轰:“进去进去,把客人拦在门外好看吗。”

  叶初阳和展星羽都进屋了,法西娅一脸懵逼的把门关上。

  展星羽把这套寒酸的两室一厅看了一遍,问:“江瀛呢。”

  叶初阳把早餐提到餐厅桌上,指着自己卧室房门正要说话就见房门开了,江瀛裸着上身走了出来,一脸还没睡醒的样子。

  法西娅瞪眼:“江总?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瀛用手拨着乱糟糟的头发,随便应付了句:“昨天晚上。”他抬脚走向卫生间,经过展星羽身边时在展星羽肩上按了一下,“等我一会儿。”

  展星羽走到餐厅,向正在摆早餐的叶初阳问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叶初阳淡淡道:“我给你发短信的两分钟前。”

  展星羽:“他没说他去了什么地方?”

  江瀛说了,他说他本想去揍死段逍云,但叶初阳隐瞒了,道:“没有,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叶初阳摆好早餐,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了,指了指对面:“展总,请坐。”

  展星羽没坐,道:“干嘛?”

  叶初阳拿起一杯豆浆,插入一根吸管,道:“其实江瀛昨天跟我说了一些事。”

  展星羽:“什么事?”

  叶初阳轻飘飘地看了展星羽一眼,慢声细语道:“他说他想起了两年前的一些事。”

  他故意把话说的模糊不清,引展星羽上钩,主动提起喜缘大酒店失火一事,因为如果他直接问的话,按展星羽高傲的性子,一定不肯说。

  展星羽却很是无所谓的样子:“你指什么?”

  叶初阳:“宋友海说江瀛是害死他女儿的凶手,你知道吗?”

  展星羽:“刚知道。”

  叶初阳:“所以呢?你不想为江瀛作证吗?”

  展星羽:“做什么证?”

  叶初阳道:“江瀛需要喜缘酒店失火当天的不在场证明。”

  展星羽笑了,道:“叶博士,其实你很聪明,但是你太不擅长谈判了。”

  叶初阳神情严肃:“那我就直说了,江瀛说他的记忆有缺失,缺失的这部分或许和喜缘大酒店失火有关。他为了这件事很苦恼,你既然知情,就应该替他补上他缺失的这部分记忆。”

  展星羽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了,推了推墨镜笑道:“我才刚夸过你聪明,你却在自作聪明。你觉得我对江瀛的关心会比你少吗?既然我不帮他找回记忆,那就肯定有我的原因。”

  叶初阳:“什么原因?”

  展星羽:“你没有立场知道。”

  叶初阳脸色冷了:“那江瀛有立场知道吗?”

  展星羽稍作沉默,道:“你刚才说他因为记忆缺失而苦恼是吗?我负责任的告诉你,如果他找回了记忆,他会更苦恼。”

  叶初阳:“你的意思是,你在保护他?”

  展星羽:“至少我不会害他。”

  叶初阳低低哼笑一声:“你刚才说我不自量力,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展星羽耸耸肩:“彼此彼此。”

  卫生间门开了,叶初阳和展星羽不约而同露出笑容,瞬间化干戈为玉帛,叶初阳把插了吸管的豆浆放在展星羽面前,道:“趁热喝。”

  “谢谢。”展星羽笑着吸了一口豆浆,差点没吐出来,“烫死了!”

  叶初阳微笑:“所以让你趁热喝。”

  江瀛扫他们一眼,道:“星羽,跟我进来。”

  展星羽跟着江瀛进了叶初阳的卧室,还把房门关上了。

  法西娅急匆匆跑到叶初阳面前,道:“表哥,你怎么又把江瀛领回来了?”

  叶初阳用筷子指了指她的左脸,说:“缺一条眉毛。”

  法西娅立即捂着脸回房间补妆。

  江瀛和展星羽只在房间里待了几分钟就出来了,江瀛对坐在餐厅吃早餐的叶初阳说:“星羽走了。”

  叶初阳静坐不动,微笑:“慢走,我就不送了。”

  江瀛把展星羽送到门口,展星羽道:“你这两天先别露面,我会让边秘书帮你把东西送过来。警察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理。等爷爷走了,我给你打电话。”

  江瀛短暂抱了展星羽一下,道:“辛苦你了,”

  展星羽还没来得及回应江瀛的拥抱,江瀛已经把他松开了,他有点失望,道:“那我走了。”

  江瀛目送他进电梯,然后把门关上回到卧室套了一件短袖又出来了,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和一袋面包,走到餐厅坐在叶初阳对面坐下了。

  叶初阳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们说什么了?”

  江瀛把牛奶倒进碗里,往碗里撕面包,道:“没什么,星羽让我这两天别回家住。”

  叶初阳知道原因,多半是为了躲他家里的爷爷,道:“那你住哪儿?酒店吗?”

  江瀛撕着面包抬眼瞄他一下,不怎么有底气道:“我能……能住你这儿吗?”

  叶初阳有点意外:“我的房间很小,你住在酒店会舒服很多。”

  江瀛道:“我很讨厌住酒店,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我就回家住。”

  叶初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江瀛唯一的选择,这让他有些心思浮动。但他很快把自己跳跃的情绪按耐住,一脸平静道:“你想住就住吧,我同意。”

  江瀛高兴了,勾起唇角笑得很孩子气,献殷勤似的把给叶初阳剥了一只水煮蛋。

  叶初阳接住他递过来的圆滚滚白嫩嫩的鸡蛋,也抿着唇角露出一点笑容。

  饭吃到一半,叶初阳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手机离江瀛很近,江瀛一转头就看到了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就阴了。

  叶初阳有所预料,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段逍云。他瞥了江瀛一眼,拿着手机去阳台接电话。

  江瀛饭也不吃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叶初阳站在阳台讲电话的背影,把鸡蛋壳捏成了粉末。

  叶初阳讲完电话,转过身回到餐厅,没敢看江瀛的脸,道:“赶紧吃,吃完跟我去警局。”

  江瀛:“去警局干什么?”

  叶初阳道:“不是告诉你昨天在丽水金苑发现一具尸体吗?我怀疑那具尸体和宋友海有关,今天海阳或许会查到线索,我想去问问。而且海阳昨天答应我给我看监控录像。”

  江瀛舀了一勺牛奶泡面包送到嘴里,把烂软的糊糊嚼得咯咯直响,道:“你为什么叫叶初阳?”

  叶初阳纳闷:“嗯?”

  江瀛:“你叫叶初阳,他叫海阳,你们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像?”

  叶初阳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他们家和我们家关系好,我爸妈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借鉴了一下他的名字。”

  江瀛道:“不好听。”

  叶初阳:“什么不好听?”

  江瀛板着脸:“海阳的名字不好听。”

  叶初阳:“我觉得挺好的。”

  江瀛抬眼看他:“你的名字也不好听。”

  叶初阳笃定了,江瀛又没事找事,寻他的是非来了。他觉得江瀛的行为很幼稚,不值得纠缠,就说:“对,我们的名字都不好听,就你的名字好听,快吃饭。”

  江瀛道:“我的名字也不好听。”

  叶初阳不想敷衍他了,就装作没听到。

  江瀛忽然往桌上拍了一下,说:“我要改名字。”

  叶初阳吓了一跳:“改成什么?”

  江瀛看着他说:“江阳。”

  叶初阳放下汤匙,捂着脸,笑得双肩微颤:“江洋大盗?”

  江瀛严肃道:“你名字里的阳,叶初阳的阳。”

  叶初阳还在笑:“我一直都没发现,原来我的名字这么受欢迎。”

  江瀛对他玩笑的态度很不满,皱眉道:“我是认真的,我真的要改。”

  叶初阳继续敷衍他:“行行行,你是认真的。”

  江瀛:“你别敷衍我,叶初阳!”

  叶初阳脸色静住了,唰的一下抬眼看他:“吃完了吗?”

  江瀛被他用这么严肃的眼神盯着,莫名有点心虚:“嗯。”

  叶初阳朝卧室抬抬下巴:“吃完就去换衣服,我们要出门了。”

  江瀛心里千不甘万不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回卧室换衣服。

  叶初阳拿眼斜他,冷冷清清道:“我年纪大你不少,以后别直呼我名字,很不礼貌。记住了吗?”

  虽然叶初阳温声软语,但是说出话就像一把把小箭,扎得人浑身刺挠。

  江瀛就觉得很刺挠,但是他的骄傲和气魄不允许他低头,于是他昂首挺胸地说了声‘记住了’,然后呼通一声摔上了卧室房门。

  叶初阳被那记摔门声震了一震,然后摇头叹气,由衷觉得驯服江瀛之路还有十万八千里那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