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云, 惊雷大作。
整个斗兽场已经被巨人撑破了顶。椭圆形的石头建筑像被无形的手捏碎揉烂, 碎石砂砾漫天翻飞,迎面而来的尘土眯住了大多数人的眼睛。
沉沉雾霭中, 他们只能见着硕大古神的一部分。他过于巨大, 整个头部都湮灭在黑暗与乱云之中, 只留着四处散开的巨大触手。
古神没有攻击性,但他触手一次随意的翻飞,对整个斗兽场都相当致命。他的一个吸盘正压在简明庶头顶上方不远处,吸盘的细节被放大得清清楚楚,甚至比一间阶梯教室都要大。
这位具有压倒性支配力量的巨大古神正在吐息, 而此处翻飞的狂风,只是他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吐纳而已。
这让人有种感觉, 他踩死整个斗兽场的人, 只像是不慎路过的人,踩死了一只蚂蚁。
乱扫的狂风中卷起了碎裂的大厅残骸,又愤怒地将这些石块石柱摔在其余的大厅中。地动山摇之间, 简明庶险些站立不住, 他不得不稍微倾下身子,单臂撑住一侧的石柱。
“这不对。”飞沙走石中,简明庶护住眼睛, 尽量侧头让伍舒扬听到自己的声音:“乔灵灵真的不是主神,惹恼了他,只是唤醒了更大的古神怪物,或者, 她就是这个巨大的怪物。”
伍舒扬站在狂风中,怒号的冷风鼓满了他的斗篷,面对如此山崩地裂之景,他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只听他沉静问道:“你有何打算。”
简明庶扬手一指,巨大的眼球正缓缓地游移,飘过破漏的天顶:“监视!”
冷风呛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伍舒扬微变的眼神中,他找到了答案:伍舒扬听明白了。
他一把握住简明庶的胳膊:“不可!”
狂风吹开了二人的巨大斗篷,隔着暗紫色的华丽假面,简明庶更加看不清眼前之人的情绪,只感到他的手抓紧的地方,一阵彻骨寒冷。
大风泱泱,风过石残,四周的万鬼业火被吹得四散。
淡金色的镂空假面掩盖了简明庶脸上的神情,他的声音有一瞬间颤抖,轻轻覆上了伍舒扬的手背,轻声说:“放心。”
趁着伍舒扬的这片刻迟疑,他迅速挣脱伍舒扬的手,横跑过肝脏看台,攀着看台前长满铁刺的栅栏,开始向上攀登。
长风直起,将简明庶曼妙的发丝吹得张扬,又将他暗黑的披风掀得狂浪。
这一切只在片刻之间,他向上攀了一阵,又低头看了一眼伍舒扬,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站在狂风飞沙之中。
风沙遮蔽了二人之间的神情。
有了这道遮掩,简明庶这才低着头,满含柔情地看了他一眼,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等我。”
徒手攀岩,对简明庶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
给他打理金融资产的叫做苏齐云的天才,就同他是攀友。那人海外归来,大学时候就是Climbing Club的优秀选手,二人一拍即合,常常约了一道共攀高峰。[1]
眼下虽然狂风大作,吹得他重心不稳,但凭着这几年丰富的徒手攀岩经验,一路上倒还是顺顺当当,没什么挫折,就攀到了铁栅栏顶端。
可现在的问题是,铁栅栏顶端,距离天花板破口,大约有二三米的距离。
这距离,超越人类的极限。
他站在黑栅栏探出的尖刺上,听着耳边狂风呼啸,望着头上古神触须蠕动。而终结这一切的距离,只有这二三米。
原来真正站在悬崖边,凝望着暗夜一般的深渊的时候,心境和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跳,还是不跳。
简明庶头一次感到了一丝丝的勇气不足。
斗兽场四下里都是哀嚎。这些悲鸣哀嚎并不是因为互相厮杀,而是无数人被龙卷般的狂风刮起,又胡乱地摔在石壁上。
斗兽场底部,聚光灯打亮的兽笼,可能是唯一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就像是飓风的风眼。
此时此刻,简明庶的心,使出了全部的生命力,用劲儿跳动,充分鼓舞着自己。
舍我其谁。
舍我其谁。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一小段距离,闭上了眼睛。
成败在此一赌,即使失败,他好歹也活了两百多年,比起寻常人来说,早都够本儿了。
他纵身一跃,那短短三四米的距离像是咫尺天涯,是生是死,都在片刻之间。
简明庶用尽全身的力气伸长了手,他轻轻地摸到了石头冰凉的边沿。
因为紧张,他满手都是湿润的冷汗。
刚触上石头的边缘,指尖轻轻一滑,他陡然坠落,再也来不及抓住近在眼前的断面。
全身失重,他开始感受到飞速下坠。
简明庶在坠落之中坦然地闭上了眼。
这次,谁也没法怪,要怪就怪心理素质不行,一手的冷汗。
原来,生死面前,他会紧张、会畏惧,和普通的人,没什么两样。
一阵冷风袭来,吹缓了他的坠落势头。他跌入了一个冰寒的怀抱,紧接着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他仰头,见着了那张虽然才认识,却莫名让他感到熟悉的脸,总是扮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却暗地里较劲使坏的脸。
是伍舒扬。
伍舒扬自半空中轻轻兜住了他,又随着长风直上屋顶。
狂风吹得风云翻涌,伍舒扬的脸上不喜不悲,在他深寒的怀抱里,只看得到他利落的如白玉般的颈线,宛如神明精心雕琢的颈线。
不知是狂风鼓动、还是大起大落,简明庶的心狂跳不止。这时间没花多久,伍舒扬终于乘风而上,稳稳落在兽庐屋顶,又轻轻将简明庶放在屋顶上。
这一切动作柔和得不行,仿佛他怀抱中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人道漫漫、鬼道无形,故而阳乘马、阴遁风[2]。乘风而上,绝非能称之为“人”。这也是为何,伍舒扬迟迟不肯跟上简明庶的脚步,陪他一道攀登。
他早知道简明庶心中有些猜想。但他还是怕被验证,虽然这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伍舒扬有一些低沉,他没再多说,甚至也没看简明庶。
伍舒扬有法眼,自从见着简明庶第一面起,他就知晓,简明庶是个神明,拥有流光溢彩的元神,和万恶之渊爬出来的他,和酆都狱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低落只存在了片刻。
简明庶站稳之后,像是看明白他的心事一般,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站在了伍舒扬的身前。
眼前,是为日为月的,庞大的眼球,悬浮空中。
这只硕大的眼球,末端带着神经,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漫射着猩红的光芒。
“监视。是说你吧。”简明庶虽是仰望这只庞然大物,却有种居高临下的凛然。
眼球散漫地游移着,像是毫不在意。
一只庞大的触手忽然落了下来,伍舒扬将简明庶一捞,触手重重地砸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那片天花板崩解成了细小的石砾,像狂雨般降下地面。
简明庶惊魂未定,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握紧了伍舒扬的手,心中不住狂跳。
“别怕,院长。别怕。”
伍舒扬低声抚慰着他,柔和地抚在他的后心。他还想接着说“有我”,这两个字在他心头翩飞不止,最终又沉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低声抚慰的关系,简明庶惶惑不定的心,这才慢慢平息了几分。
简明庶挣脱开对方唐突而冰凉的手,随意地摆了摆。
他这是在强撑。
一番攀爬,又险些摔下去,现在又接连受触手袭击,连续的危机,让还微微地大喘着气。可即使是强撑,他也不愿意显现出半点软弱,尤其是在不太熟悉的人面前。
原本润泽瑰丽的红唇略有些发干,像是有些失去水分的玫瑰,惹人怜惜。狂风之中,伍舒扬甚至可以看清他微启的红唇,和里面轻柔萦绕的气息。
简明庶终于宁静下来。
“这个小皮球,我还是得去招惹招惹。”简明庶简短地说。
他绕开刚刚触手打下的大坑,向着巨大浮空的眼球跑去。
他的衣兜中,还留着几张肠祭坛里摸来的银制扑克牌。他信手抽了一张,直接扎向眼球的瞳孔。
扑克牌不偏不倚,正中红心,疼得眼球瑟缩了一下。
简明庶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一边随着眼球的动向奔跑,一边信手拈了一张扑克牌,嗖地朝着瞳孔再度射去。
这一击真的吃疼,巨大眼球上瞬间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就像是破碎的血红玻璃。它疼得拧了个面,背面带着的神经完全暴露了出来,低低地垂落在屋顶上。
眼球被扯得呼啦啦落在屋脊上。
简明庶华丽的面具从跌落的眼球后方显现。他单手扯着一条极粗的神经,趁着眼球疼得转面,一举将眼球扯落了下来。
或者说,原本他的目标,就是这些垂落的神经。借此,简明庶才能有办法接近浮空的大眼球。
机会不容错失,他立即掏出石敢当,给这个硕大的监视怪物来了终结一击。眼球瞬间化作血魄黑烟,爬入简明庶的衣兜当中。
然而,四周景物什么都没变。“错了?”
简明庶四下打量一圈,的确什么都没变——或者说,还有种加剧趋势。
巨大的古神毫不知情斗兽场中还有数千人类,狂风卷动,整个斗兽场几乎要支离破碎,形成巨大的飓风。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错在哪里——
监视,难道不是这个巨大眼球的意思么?
“会不会是反过来,被监视?会不会是这个眼球,在监视什么?”伍舒扬说。
这句话如破晓之光划破天际。
简明庶迅速掏出黑无常的手机,输入密码,一条黑白讣告般的新闻映入眼帘:“年轻偶像钟梦甜的遗言:我想成为巨兽。”
他瞬间恍悟。
简明庶将黑无常的手机塞进了伍舒扬手中:“帮我转交给黑无常。”
他刚要转身走,伍舒扬立即抓牢了对方:“你又要做什么。”
“你说得对,而且事不宜迟。我来不及走下去,只能赌一赌。”
伍舒扬眼神微变,仔仔细细地盯住了简明庶浅棕色的眼眸。他明白了简明庶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将手中的手机又塞回给简明庶,又紧紧握了一次对方的手。
伍舒扬眸中淡漠,他跳过了所有的说明步骤,直言问道:“你信我么。”
狂风不止,更开始落下疾雨。
冷雨打湿了伍舒扬暗紫色的假面,灰蒙蒙的天空衬得他黯红色的眼眸格外出挑。
简明庶恰到好处地勾起一侧唇角,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我信。”
一时间,伍舒扬的脸上像是释怀,又像是神伤。
他将简明庶向外一推,纵身,便从兽庐顶跃了下去。
风云翻涌的天空中,只留下了一抹黑色斗篷消逝的片影。
作者有话要说:[1]苏齐云:隔壁《病娇他重度兄控》的主角
属性:清冷美人偏执天才受
职业:归国巨子,金融作手,和明叔叔是好朋友
CP:顾培风
属性:年下养成系,腹黑病娇攻
职业:金融稽查官
[2] 人道漫漫、鬼道无形,故而阳乘马、阴遁风:出自《鬼吹灯之巫峡棺山》。
数羊羊:(揪花瓣)他知道,他不知道,他知道,他不知道……
作者:????你倒回去看看上一章你在干嘛,还抱希望别人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