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斗倒奸相严嵩的忠臣徐阶呢,在良田肥沃的江南地区,竟然霸占良田达四十万亩之巨,叫人瞠目结舌!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万历朝张居正的权势比当年的严、徐加起来还大,收受的金银馈赠还不到前两位的十分之一,在明朝特定的时间段、特定的位置上来说,他甚至要算得上一个“清官”。

  当然,赶真正的清官,比如海瑞海笔架这种人,张居正在廉洁这条上还差得老远,可能让海瑞来做首辅吗?连嘉靖皇帝都说,“海瑞这种人哪,拿来当个道德标杆是不错的,真叫他办事,嘿嘿,扯淡去吧!”。

  连底层的锦衣校尉、衙门书吏都有陋规常例收入,指望官居一品的首辅大人两袖清风,显然只是一个春天的童话。

  再者统算起来,张居正除了维持相府开支,还得给贪财的冯保送礼,李太后寿辰又送金寿星,他要是不收钱,这笔账怎么开销?真正留在自己手上的,怕也只有十多万两银子,比严嵩、徐阶更是只有几十分之一了。

  以秦林的精明,不仅注意到每笔银钱出入多在千两以下,在目前官场基本上属于礼尚往来,并且注意到收钱时间和官员提拔任命的关系……张居正并不是以送礼多少来决定提拔与否,看账目时间,往往是官员在得到提拔之后,再给他送礼表示感谢,这就与严嵩收钱卖官的行为有着天壤之别。

  曾省吾、王国光、戚继光都给张居正送过礼,事实证明,平灭僰人之乱的曾侍郎,写出《万历会计录》的王天官,蓟镇练兵的戚大帅,都是治世名臣、国之干城。

  正如昨天戚继光讲的慈不掌兵、善不为官,张居正的这本黄白册页固然是他收受贿赂的证据,但从另外一个方向看,反而是他奉公自持、呕心沥血简拔能臣,足以跻身一代名臣贤相的铁证呢!

  秦林和张紫萱会心一笑,他们深谙大明官场的固有规矩,知道张居正并不是贪得无厌、并没有收取蓟辽总督杨兆的巨额贿赂,这就够了。

  张紫萱又悄悄将账册放回原来的隐蔽处。

  可怜帝师首辅张居正自始至终不知道,自己藏在秘密处的黄白册页,被女儿拿给秦林细细地看了一遍……

  “杨兆那家伙,真的贪婪到丧心病狂的程度?”张紫萱斜飞入鬓的修眉微微皱起,一只玉手托着下巴。

  秦林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戚继光,把这位戚老哥说的话和盘托出。

  张紫萱听得心下骇然,跌足道:“这个戚大帅怎么如此谨小慎微?我只听说他在战场上气吞万里如虎,却在咱们相府中卑躬屈膝,家父如此信重,他竟不敢直言杨兆之事,找一点叫家父得知,也好……”

  秦林翻翻白眼,心说你以为谁都可以像咱们之间这样口无遮拦?戚继光若不是谨小慎微,到处下矮桩、装孙子、拉关系,恐怕早就步了胡宗宪、俞大猷的后尘,不是冤死狱中,也得郁郁终生哪!

  “杨兆巨额贪污的罪行,还待查证落实,但愚兄为此有件事要求小妹帮忙……”秦林说着,贼忒兮兮的示意张紫萱附耳过来。

  张紫萱把他瞥了一眼,终于还是轻盈的侧身,把左脸朝着秦林,听他附耳低语。

  秦林低低地说了几句,张紫萱不停点头或者摇头,神色时而凝重时而哂笑,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比白昼更胜三分,灯烛映得她脸蛋雪玉般粉嫩可爱,青丝半掩的耳朵更是肤色莹润。

  心头不知搭错了哪根弦,秦林说完就怔了怔,继而在她粉嫩的俏脸上轻轻一啄。

  美人儿深邃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像触电似的赶紧躲开,粉面已然通红,含羞带嗔的瞧着秦林:“讨、讨厌!刚才就不该相信你的!”

  秦林哈哈一笑,脚底板抹油赶紧开溜。

  有贼心,没贼胆相府千金望着秦林远去的背影,嘴角调皮的往上翘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秦林又跑到都察院佥都御史耿定力府中。

  望重东山、清流名宿,耿二先生与长兄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耿定向并称二耿,不仅素有清廉之名,而且学问上承朱子、下继阳明,实乃世之表率,京师之中无论六科给事中还是都察院众多御史都老爷,说起耿二先生那都是满脸敬仰的。

  他老人家家居之时一身燕服,头戴忠靖冠,神色凛然不可侵犯,俨然一位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地道学君子,叫人见了不得不肃然起敬。

  可密室之中,秦林面前,耿二先生翻身拜倒,那种肃穆的表情换成了极少在他脸上见到的谄媚笑容:“秦长官大驾光临,小可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家兄在南京多承秦长官照拂,小可在此顿首百拜!”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四〇八章 紧锣密鼓暗布置

  

  耿定力被秦林双手从地上扶起来,这位声名赫赫的佥都御史满脸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弯着腰。

  他打心眼里害怕。

  秦林是个可怕的人,连执掌司礼监、东厂的冯保都惧他三分,但作为蜚声天下的儒林名宿,耿定力还不至于怕成这个样子;还有一些可怕的证据,足以证明他和兄长耿定向两个,与相继自尽的刑部侍郎刘一儒、南京都察院都御史王本固私相嘱托结党舞弊的事情,可要是这些证据落到别的什么人手上,耿定力有的是办法让他闭上嘴巴,这会儿也不会如此害怕。

  偏偏这些可怕的证据,就正好落在了这个可怕的人手中,就由不得耿定力不提心吊胆,唯恐自己两弟兄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秦林微微一笑,对待冯邦宁、徐爵尽管来硬的,耿家兄弟这种已经怕了的,咱们秦长官反而和气得多:“耿二先生客气了,本官与令兄至交好友,彼此心照,都是一家人嘛!”

  “是是是,秦长官说的是,我兄弟俩替长官效力,绝无二心……”耿定力点头哈腰,双手奉上茶水。

  任谁也不敢相信这位在一班做着监察御史、给事中的门生面前,永远是板着脸做出一派宗师模样的正人君子,在秦林面前却活像被打断了脊骨的癞皮狗。

  既然耿定力老实听话,秦林便不客气了,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要做的事情。

  “啊?!”耿定力睁大了眼睛,迷惑不解地道:“蓟辽总督杨兆可是张江陵提拔重用的人,秦长官上次不是让愚兄弟向张相爷投书输诚么?这半年,都察院乃至六科之中,但有针对江陵党的弹劾,都是小可想尽办法压了下来……”

  往往做到当朝大佬或者学问上的一派宗师,旁人便以地称人,譬如严嵩是江西分宜县人,便称作严分宜,张居正是湖北江陵人,敬称张江陵,他这一派就叫做江陵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