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完尸体, 苏韫亭起身看了一眼交警,问道:“肇事司机抓捕归案了吗?”
交警摇摇头,“没有, 正在调取监控。”
这时,远处有个交警带着俩人走过来, 看到苏韫亭他们, 问了句:“小严, 这几位谁呀?怎么跑案发现场来了?”
“哦,魏哥,市刑侦支队的。”小严交警回道, “正在勘察现场。”
“你好。”魏警官上前和苏韫亭握了下手, “有什么问题吗?”
苏韫亭把摘下来的手套递给卫向晨,往地上的尸体看一眼,“尸体看着不像车祸死亡, 更像是被人用利器砍死的。”
“对对对。”跟在魏警官身后的两人中, 一个穿红色外套的男人像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激动地接话道:“我正开着车, 忽然就从上边掉下来一坨东西,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踩刹车就碾上去了,结果下来一看是个人。看到人的时候,我都傻了,我这车怎么撞, 它也不可能把人脖子和头给撞成两截吧?”
卫向晨看了眼尸体的下半身, 问红外套司机:“分析到很合理。不过, 一下就把人下半身碾烂了,你车什么吨位??”
司机诺诺回道:“旅游大巴。”
旅游大巴在世纪钟楼这边可真是不少见, 毕竟来深夏世纪钟楼旅游的人太多,热闹程度堪比加利福尼亚州迪士尼、法国巴黎埃菲尔铁塔、悉尼歌剧院。
以旅游大巴的吨位,这幸好是车身侧轮碾压,尸体还能留一半完好,司机已经很算幸运,要是人整个都卷进去,怕司机有理都说不清楚,白白背上一条人命官司。
“苏队,这个案子,肯定不是正常交通事故,你看,之后怎么处理?”卫向晨问。
苏韫亭倒是没关心后续处理问题,他问了下大巴司机,“你说,人是从上面摔下来的?”
司机疯狂点头,“对,真的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我们导游也看到了。刘春花你说,你给警察说。”
他扯着旁边扎丸子头的女孩往苏韫亭面前推。
刘春花吓得脸色惨白,嘴唇一直在抖,缩着脖子不敢往旁边地上看,就会哆嗦着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韫亭抬头,往上边看了看。
他们站的位置,正好在跨江高速路和洱江大桥交叉位置底部。
“事发到现在,大概多长时间了?”
“大概有二十分钟了吧。”司机说,“我们看到尸体马上打了报警电话,交警同志十来分钟过来封锁现场,到现在,二十分钟左右。”
“二十分钟,抛尸车辆可能已经快出深夏市区了。”苏韫亭皱眉思索了会儿,掏出手机先给秦展报告了下情况,“老秦,洱江大桥这边怀疑有人杀人抛尸,你喊邹明和高副过来跟交警队办个交涉吧。”
秦展刚坐进悍马,安全带还没系上就接到了苏韫亭的电话,听到抛尸,秦大局长问了句,“杀人抛尸?你发个定位过来。”
这晚上,洱江大桥堵车堵了足足近一个小时,好不容易交通恢复正常,吃火锅的也没吃上,到市里玩儿的人近距离体验了场惊心动魄的都市凶杀,回到家都是身心惊惧,什么好心情也没有了,只想早点睡觉。
高磊和邹明带人过来接手案件后,苏韫亭才带着卫向晨和谢遇知来到水安路八巷胡同。
早些年深夏还没扩建的时候,洱江大桥以北属于农村,八巷胡同村干部想拉动经济,将地皮集中起来对外出租招商,以给商户免费使用盖商铺住房为条件,十年后回收的房产分发给村集体,这空手套白狼的法子,还真吸引来大批投资商。
深夏扩建时,市政考虑到八巷胡同这边周边经济已经成熟,就没有大动,还保持着原来商铺和住房布局。
由于都是早年商户自费建造的四五层小楼,房子和房子之间,几乎是打开窗户就能和邻居面对面握个手的程度,可想而知巷子有多局促窄巴。
不过窄巴也有窄巴的好处,就是住在八巷这边的人,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有生人。
苏韫亭他们随便拉个路人一打听,就问到了于振光的住处。
沿街一栋三层小楼,底商是个卖佛具的,老板五十来岁,正拿着浮尘清理一尊佛像上的落灰,听到说找于振光,他抬起头在苏韫亭身上仔细打量起来,好像在确认什么似的,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小于没在家。前几天有个小青年来找他,俩人一道儿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找他什么事啊?”
卫向晨看向谢遇知:不在家?
谢遇知回看卫向晨:这么巧?
“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苏韫亭问。
“那谁知道?”老板把浮尘往桌上一搭,“他还借了我五千块没还,这边生意最近也不景气,我房租到期就不打算租了,还等着他回来还钱呢,我要是知道他在哪儿,我早跟他要去了。”
说着,老板自顾自开始抱怨起来,“这几天给他打电话也不接。”他从货架最下边抱出一摞黄表纸掸掸,愁眉苦脸地咕哝着,“可别死了,死了我五千块打了水漂不说,还得赔上两捆黄表。”
干这种买卖的,八成都通点玄学,念叨什么来什么。
苏韫亭正想再继续询问,高磊那边来电话了。
“高副,怎么了?”
“苏队,收工回来吧,于振光不用查了。”
苏韫亭神色一凛,急道:“什么情况?”
电话那边高磊没忍住,爆了句粗,“他*的,我们对照了尸体生前照片,以及乔天亮的指认,洱江大桥被割头抛尸的人就是于振光。”
佛具店老板一语成谶,于振光真他娘的死了!
苏韫亭重重按死电话,牙一咬,转身就往外走,“回去。”
卫向晨和谢遇知面面相觑,一头雾水,急匆匆跟着苏韫亭跑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要终止调查?”
“于振光死了。”苏韫亭皱眉拉开车门,“先回局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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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学普通尸体解剖室
无影灯灯光惨白,不锈钢操作台前,邹明弯腰,摸了下尸体脖子的切口,简单检查颈椎骨头横切面。
由于尸体是高空抛掷,落地前又受到过车辆碰撞,除被碾烂的下|体,上半身也有不同程度创伤,到底有多少处创口已经没办法计算,但是通过颈椎骨头的切面,可以断定死者是被被人用利器将头砍断之后进行抛尸。
纪翠翠跑出去吐完回来,忍着恶心继续给邹明递工具。
邹明从纪翠翠手中接过锯,把尸体头骨锯开,用丁字凿和骨耙子掀起颅盖进行脑部检查。
“皮下组织无出血、血肿,骨膜下无出血,颅骨无骨折,皮肤以及肌肉组织无剧烈撞击后产生的瘀血区域,眼球脱落应该是在和大巴车撞击瞬间移位造成,无颅内损伤。”
纪翠翠手里的笔不停在记录本上写着,时不时干呕两声。
邹明把颅骨轻轻合上,开始进行尸体缝合。
直到所有工作全部结束,才给尸体扯上白布盖好,去更衣间换下简易防护服,接过纪翠翠手上的记录本,走到电脑前开始打印检测结果。
总算不用再面对那具稀碎的尸体,纪翠翠的呕吐感缓和不少,站在后面一边顺气,一边抱怨:“师父,咱们以后不会整天见这种尸体吧?之前接触那些还好,只是器官被挖了,好歹身体还是完整的……”
“你还没开始接触碎尸呢,这就受不了了?”邹明笑笑,“以后什么生蛆肢解巨人观、碎尸泡酒海龟汤都是家常便饭。小纪,你要克服心理障碍争取成为咱们市公安局法医科一姐。”
纪翠翠颓丧的翻个白眼,“今天我家里给我安排了相亲饭局,那男的一听我是干法医的,当场屁滚尿流跑了,饭钱还是我付的。事后他还给媒人说,啊,俩人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万一吵架,我一生气把他就地解剖了还能行?我妈说,要不然让我干脆申请调个文职部门算了,好歹还能嫁出去。”
邹明把打印出来的报告一抽,起身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你不能为了找个胆小鬼放弃了一片大好事业是吧?听师父说,刑侦支队好几个单身狗,个个要身材有身材要颜值有颜值,就你这条件,咱们市局内部都争抢不着,还用得着去外边找野狗啊?”
“话是这么说,但是刑侦那几个人,怎么看都不靠谱。”纪翠翠跟上邹明,吐槽:“就说苏队吧,颜值是逆天,但他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经常来找你的那个卫向晨,还将就,可他是个中央空调啊,到哪都吹暖风。”
夜色里,俩人走在去往刑侦办公室的路上,影子拉的老长。
“那季杨呢?他比你还小一岁呢。”
“他喜欢苏让。”
邹明一愣,“这可是个大新闻,一会儿我得问问他。那不还有马辉?禁毒队的谢队也是单身。”
都是些万年老光棍,秦局真是带了个好头。
纪翠翠说:“马辉养猫,我猫过敏。谢队就是个工作狂,给他做女朋友还不如出家做尼姑。”
合着,整个市公安局,没有能入纪实习法医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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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洱江大桥段高速公路上没有发现血迹,如果是现场杀人抛尸,那道路、护栏以及尸体跌落过程中,应该会有喷溅状血迹,而尸体坠落被碾压后,也没有出现正常的车祸出血量,所以,于振光是之前就被人杀害,带到洱江大桥进行抛尸的。”
高磊面前茶缸子里的茶早就凉透了,一口未喝,全神贯注的分析技侦在现场拍回的照片。
“一会儿等邹明那边的鉴定结果出来,再进行案件定性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
高磊话音刚落,邹明后脚就进了办公室。
“可算来了。”马辉赶紧拍了拍旁边的椅子,“我们就等你的尸体鉴定报告了。”
邹明走过去坐下,把报告投映在多媒体屏幕上,用记号笔把报告鉴伤部分圈起来,指了指,“死者头部和面部已经有蝇类来访,身体组织、肌肉无明显瘀血,经过开颅检查和伤口切面检查鉴定,致命部位为颈部利器切割,体内血液凝固,颅内无伤。死者非死于车祸,死亡时间在三天前。”
高磊轻咳一声,“看来,于振光确实是死后几天才被人带到洱江大桥抛尸的。”
“苏队,”季杨起身和苏韫亭打个招呼,“你们回来的正好,我们刚刚对案件进行了定性。”
苏韫亭没搭话,把屋里的人扫了一圈,没看到秦展,视线变得锋利起来:“秦局呢?”
“不知道。”季杨说完,回头问高磊:“高副,秦局给你打过电话后来去哪了?”
高磊摇摇头,疑惑道:“他不在办公室吗?”
“李超说八点以后就没再见到他了。”马辉回道,转而去问苏韫亭,“苏队,秦局是不是出事了?”
苏韫亭眉峰冰冷一挑:“你再咒秦局,我现在就把你打出事。”
马辉:……
马辉内心OS:你是老大,你牛逼,你了不起,你清高!
苏韫亭给卫向晨扔下句这里交给你了,转身急匆匆就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季杨看苏韫亭和卫向晨表情都不对劲,而且和他们一起出去的谢遇知竟然没有跟着一起回来,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什么事情,问卫向晨:“你们这是怎么了?”
卫向晨说:“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给秦局拨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
一屋子的人顿时脸色难看,紧张起来。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出警搜寻找人?”马辉掐着手,尽量克制担心的情绪。
高磊说不行,“堂堂一个局长,丢了可还行?绝对不能大张旗鼓的出警到处找,会给秦局带来危险的!”
办公室里一时沉默下来。
大半夜的,苏韫亭开着奥迪在路上疾驰,心都快揪到嗓子眼了,他哪里都没去,直奔汀香郡。
回家打开门看到屋里漆黑一片,苏韫亭心瞬间就凉了一半,手心惊出一层冷汗,但他还是不死心的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
秦展不在卧室。
也不在书房。
卫生间也没有。
就连平时根本不踏足的储物间,苏韫亭也打开了,仍旧没见到秦展半个影子。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不停的在拨打秦展的手机,无一例外都是忙音。
苏韫亭觉得脚步发虚。
“该死的。”他猛地咬了下嘴角,迅速出门进了电梯,还有,还有苏格兰调的别墅……
尽管汀香郡离苏格兰调仅四公里路程,苏韫亭还是觉得时间漫长,到了苏格兰调,他下车时甚至都忘记关上车门。
秦展并没有给他苏格兰调别墅钥匙,由于太过着急,苏韫亭直接徒手翻了铁栅栏,哐哐两脚踹开了入户门。
客厅亮着一盏光线微弱的小壁灯。
看到灯光,苏韫亭揪着的心瞬间活了过来,总算感觉到一点跳动,他缓缓舒口气,轻轻喊了声:“老秦?”
没有人回应。
苏韫亭径直上了二楼,才发现卧室的门半掩着,有一点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很晦沉。
他走上前,轻轻推开门。
秦展安静地坐在床边,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柔和的暖黄色小夜灯光线打在他侧脸,有一种淡漠疏离的清冷感。
“老秦,你没事关什么手机?!”
虽然很不想打扰到眼前秦大局长沉思的破碎感,但苏韫亭心里窝着火,气的不行,顾不得什么气氛了,单刀直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数落。
听到声音,秦大局长回头,默然片刻才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苏韫亭气的要炸了。
“为什么?!你他妈给老子看看你手机里有多少未接电话!”
秦展掏出手机看了看,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他心情不太好,没注意到。
“处理点私人事情,没什么。”秦展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随手扯过数据线插|在手机充电接口,继续道:“于振光死了,抛尸的是一辆黑色丰田威兰达SUV,正在往京台高速方向逃逸。和这辆丰田威兰达SUV一起的还有一辆福特探险者,半小时前在北城高速收费站下了高速。”
苏韫亭完全把秦展后面说的话当了耳边风,揪着前一句发问:“你处理什么私人事情了?”
“关于钟素琴女士的事。”秦展起身,勉强笑笑:“说最近要回国,让我替他把这里收拾出来。”擦过苏韫亭,秦展径直走出卧室,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韫亭觉得,秦大局长很不对头。
他跟出来,不解道:“你们家钟女士出国七八年了,怎么突然想要回来?”
“不知道。”秦展忽然停住,等苏韫亭跟上来,揽住了他的细腰,“你这几天要不要请假回松远?过几天钟素琴女士回来,我就不给你批假了。”
“……”
苏韫亭听完,心里总觉得醋意盎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和秦展确定恋爱关系,他就已经开始和未来婆婆——呸,丈母娘争风吃醋了!
“不开心,不想回去。”苏韫亭开始找借口,“吴勇贩毒案才刚开始入手,不能耽误。再说,你刚不还说于振光抛尸车辆逃逸,这还不得赶紧去追?还有那个进了深夏市区的福特探险者,不得好好查查?”
“苏队,出去散个步吧。”秦展定定看着苏韫亭,“小凉河晚上的风很凉快,尤其是现在这个天气。”
苏韫亭:……
这都快十二点了,凌晨的风,在这个天气里,应该很冷吧?
想是一回事,行动是一回事,等苏韫亭惊醒过来,他已经跟着秦展站在小凉河桥头吹了好一会儿风了。
风是真的,挺冷的。
秦展的风衣衣摆被风吹的摇曳,他单手扶着桥上的栏杆,另一只手替苏韫亭紧紧领口。
“苏队,我喜欢你。”
他说的很认真。
苏韫亭说:“我知道。”
秦展顺势揩了下苏韫亭下嘴唇,“钟素琴女士也知道我喜欢你。”
苏韫亭被秦展的话狠狠震惊到了。
“什……什么?!”
你想把你们家钟女士吓死是吗——话就酝酿在苏韫亭舌尖,他张下嘴就要蹦出来。
“早在我还是松远刑事警察学院任刑侦特聘专家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苏韫亭没吭声。
两个大男人互相喜欢这种事……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接秦展的话。
但他觉得,他还是得说点什么。
因为他觉得秦展想听到他回应。
苏韫亭舔舔嘴唇,“那个……”
但就在他刚张口要回答些什么的时候,突然——
砰!
枪声几乎是擦着他的尾音,在他头顶略过去,而他被秦展整个按在了地上一滚,两个人像抱团的雪球一起从石桥的台阶上一路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