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一番话说得激情昂扬, 苏韫亭看在眼里,心情格外沉重。
每个人追求的人生意义不同,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 这话套用在警察身上也一样,他们直到死亡最后一刻, 内心依旧怀揣一腔热血。
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福祸避趋之!
几年前, 光明正大偷看地秦展那份个人机密档案忽然浮现在苏韫亭脑海。
秦展,生于93年1月1日,汉族, 籍贯津台市。
警衔:一级警司。
职位:刑事警察学院特聘刑侦专家、津台市公安局刑侦顾问。
而档案中, 本该填得满满当当的硕大简历栏空白框中,却只用红色笔迹写着五个字:滇缅,方块K。
当年苏韫亭考入刑事警察学院的时候, 秦展23岁。
23岁就获得一级警司警衔, 执行任务栏那么重要的一项, 却只字都没有填写。
更巧合的是, 那年缉|毒|警|察在滇缅边境线破获一起特大贩毒案,缴获麻|黄|碱68.5公斤、其他各类毒|品5.62吨、易制毒化学品217吨,共计毒资9862万元。
内网通报,这起案子能够破获,方块K是首功。之后,方块K这个卧底代号便被封存, 永不二次启用。
方块K消失了, 刑事警察学院却多了位年轻稳重不苟言笑的刑侦特聘专家, 秦展。
谁的青春年少不轻狂?
和所有迈进刑事侦查学院的学生一样,苏韫亭也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的, 有理想有抱负。少年的心总是蠢蠢欲动,想要把自己的勇气和才华展现出来,证明自己无所不能。
所以,每当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面对秦展那张沉着冷俊的脸,他就觉得特别不爽,想在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扔块小石头,激起层层涟漪。
秦展会因为他提出的质疑蹙眉,倚着窗台在半斜的阳光里思考答案,永远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打着一丝不苟的深色领带。也会带他去案发现场勘查,肯定他破案手法的时候,凑在咫尺微微弯唇,浮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转身离开,独留他站在原地,看着秦展宽肩窄腰的背影发呆,猜不透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苏队?苏队!”
“嗯?”
苏韫亭回神,缓缓看向喊他的卫向晨。
卫向晨咽了口唾沫,“那艘快艇跑了。”
苏韫亭关上高压水枪阀门看向河面。
撞击他们的快艇已经已经开的很远,完全没有要再回来的意思。半空中挂着一条若隐若现的彩虹,仿佛在表扬他们的胜利。
小江红着双布满血丝的眼,把高压水枪收起拉拢到一处,倚着桅杆瘫坐下来,有气无力地问:“他们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卫向晨紧绷地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也走过去往甲板上一瘫,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暂时是没危险了,可这才刚开始,我们离目的地沙坝甲子角还有三天船程,鬼他么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次劫船偷袭?”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是啊,连警船都敢直接杠,这些只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更加丧心病狂的事?
杀|人|越|货碎|尸,哪个是他们不敢做的?
内网通报被碎尸的那一男两女,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苏韫亭站在甲板上,把河面三百六十度打量一圈,终于看到缓缓出现在水平线处的警务船。
‘应该暂时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他这么想着,转身往船舱走,刚走两步,顿觉头重脚轻两眼发黑,一个没支撑柱倒了下去。
“卧槽!”卫向晨几乎立刻从甲板上弹跳起来的,一个箭步冲上去,拦腰把苏韫亭接住打横抱起。
他差点就忘了,他苏队还发着烧。
急急忙忙把苏韫亭抱回船舱放到床上,卫向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不是单纯发烧,吃了退烧药就能好,伤口感染不是闹着玩,尤其是现在这种疗养条件奇差的时候,简直要命。
来回踱了十几步后,卫向晨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不能再继续让苏韫亭待在船上了!
“小江。”他撩起帘子,冲外头喊了一声,“把地图拿过来。”
小江扯起一张滇西省地图匆匆钻进来递给他,“晨哥,你看地图做什么?”
卫向晨抖开地图。
秀水河——进了滇西地界,这条河的名字就改了,叫湍金河。可能是因为滇西山多,大多山脉又陡,河道收窄后水流变得湍急的原因,才会起这么个名字。
沿着湍金河岸线,卫向晨依次找着自己对滇西有且仅有的印象中治安还算可以的城市,塔寨是肯定不行,这地方生人不能进,进去就不一定还能不能活着出来了。
后面挨着的几个比较大些的城市,不是偏远就是需要中途转搭陆路交通,也不比塔寨安全多少,甚至有几个县镇光看名字就已经觉得肾疼了。
一路看下来,卫向晨眉头锁的能夹死几只苍蝇。
‘就让光芒折射泪湿的瞳孔,映出心中最想拥有的彩虹,带我奔向那片有你的天空,因为你~~是我的梦————’
卫向晨被突然而来的手机铃声震得打了个激灵。
格式化新机,谁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他这电话号除了运营商知道,他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绝不可能有人会给他打电话!
掏出手机,他和小江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
“是什么号码?”小江舔舔嘴唇,紧张地问。
卫向晨狐疑道:“不认识。”
“是不是推|销|诈|骗?”
卫向晨摇头,“好像,不太像。”
接?还是不接?
俩人看着手机屏幕上浮现的那串188的11位数电话号码,谁都没有动。
直到号码打过来第七次,卫向晨才忐忑着接了起来。
“你们现在到滇西什么位置了?”
电话那边的人一句废话都没有,干净利落直奔主题。卫向晨几乎立刻就听出来,手机那边的人是秦展。
“我……我们,已经到达塔寨。”
“塔寨的情况比较复杂,山多村落少,又没有经济带动很贫穷,多少年都是水匪盘踞的地方,打一拨起一拨,抢货杀|人无恶不作,你们一定多加注意。”
卫向晨郁闷地抓了下头发,情绪崩溃:“我们已经遇上了,苏队现在还发了烧,很严重,船上没有药,他昨晚淋了雨,伤口发炎……”
“冷静点。”
秦展开着军绿jeep牧马人,白净有力的手稳稳操握着方向盘打转,车身猛地发力,飞过一段陡峭丘陵稳稳落地,擦过滇西路界,进入长达二十多公里的半野生山林地区。
“先用冰水给他物理降温,三小时后,你们会经过塔寨最后一个县城修武县,那里有个红十字会医院,滇西干警家属办立的,把他转移到红十字会医院。”
卫向晨听完大喜过望,没头苍蝇一样的心终于定下来。
“现在有一艘警船在离我们五海里外,一直跟着,暂时是没有危险,请您放心。”
秦展急打方向盘,从省道转入一条狭窄的小路,他看了看时间,零点以前,他就能到达修武县。
“就这样。”
挂断电话,秦展猛踩油门,车速比刚才又快了几倍。
·
卫向晨背着苏韫亭,路上半个人影子都没见着,更别说打个车了,崎岖不平的山路到处是野生灌木和杂草,难走的很,得亏他个子不矮,人也有劲儿,苏韫亭这个重量他能承受的住,徒步走了近八里荒地,才总算到了修武县城。
说是县城,其实总共也没多少户人家,比深夏市下边最贫困的乡镇规模都小。
中心路是沙土路,街道两边冷冷清清,卫向晨背着苏韫亭到处找红十字会医院,每个看着像医院的小楼他都要跑过去确认一下,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一条过道里跑出来两个穿着破烂的小孩,皮肤黑黢黢的。
卫向晨喊住他们,问他们知不知道红十字会医院在哪?
两个小孩看着他,眼睛里露出害怕,缩着手扭头撒丫子就跑,回到家大门哐当一关,在里面反锁上了。
“……”
卫向晨无奈,把苏韫亭往肩上颠了下,只好靠自己重新挨家挨户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光顾了二十多家看着像医院的小楼后,终于看到了红十字会医院的牌子。
医院门诊大厅里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卫向晨敲开门诊室的门。
屋里坐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一男一女,正在聊天,看到卫向晨和卫向晨背上的苏韫亭,男的起身问了句:“你们眼生,是来看病啊?”
卫向晨心说你不废话嘛,不看病谁往医院跑?
“我朋友,发烧了。”他说。
男医生走过来,看了看苏韫亭的脸,点个头,“你先把他放下,我看看是什么情况。”
“哎……”
·
苏韫亭烧得很严重,医生给他开药,挂了水,直到晚上他的呼吸才终于平稳下来。
修武县这个地方,白天就很安静,到了晚上,就更安静了,安静地都有些阴森恐怖。
病房里的灯昏黄,和六七十年代的煤油灯差不多,一点都不亮。
苏韫亭眼皮微微动了下,缓缓睁开眼。
白石膏天花板、吊水瓶、盖在身上的医用浅蓝消毒被。
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在船上,他现在,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向晨——”声音非常嘶哑,高烧缺水,他现在说话已经有些费劲了,嗓子疼得难受。
“喝点水。”
苏韫亭微微侧头,一张冷峻凌厉的脸映入眼帘,浅褐色的眸子也在回望着他,温柔如水。
他下意识就要坐起来,却被握着水杯的人另一只手按住,轻轻拍了拍。
苏韫亭喉结滚动,用舌头润润嘴唇,沙哑又生气地说:“你疯了?”
“还行,不算疯。上头已经批准了,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滇西这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一般单枪匹马闯进来的人,很难能活着走出去。尤其像你这种,开局就残血的。”
“……”
苏韫亭脸已经黑了。
“我只是实话实话,你要是生气了的话,我哄你啊?”某人眉梢一挑,伸出胳膊垫在苏韫亭的后颈下,把他微微托起一点,将水杯抵在那两片干燥的嘴唇之间,“先喝水。”
苏韫亭借着他的手,啜了两口杯子里的温水,嗓子总算舒服了些,“是你主动申调的?”
“嗯。”
“为什么?你可是……”意识到在这个地方不能乱说话,苏韫亭闭了嘴。
“我这个人不善表达,但是我都这样了,你还问我为什么,是不是说明我在感情方面做得很失败?”
大概是还没有完全退烧的原因,苏韫亭觉得有点迷糊,听不太懂秦展说得话是什么意思。
秦展把水杯放下,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苏韫亭,缓缓弯腰衔住了苏韫亭的嘴唇。
苏韫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等有了意识,他摸着自己的嘴唇,不敢置信道:“你追到塔寨来,是我了和我继续扮演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