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曲以最快的速度翻看薛博留下来的研究资料。
新注射到体内的免疫细胞确实在他体内引起了剧烈的反应,让他痛苦万分的同时,也给了病毒同样的重创,他才能重新醒过来。
好在注射进来的免疫细胞并不多,引起的反应比起自体免疫系统来说,都算是比较温和了。
但他现在必须争分夺秒,赶在细胞因子风暴把他的身体彻底摧毁之前。
薛博的研究资料里面提到了一些试剂,但都被薛博取了别的代称。
周明曲把这些代称记在一张纸上,对照着感染者使用试剂后产生的反应记录,反推试剂的种类。
温苍没有打扰他,把已经气绝的宋光拖到角落里,给手术室门落了锁,又把地面处理干净。
这一切做完以后,他就坐到一旁,等待周明曲需要自己的时候。
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如此了。
周明曲做完一轮推测后,让温苍把旁边架子上的试剂和药盒都拿过来。
也许是为了满足实验的便捷,不知道是薛博还是宋光,把很多研究可能需要的东西直接搬到了这间手术室里。
温苍不仅把东西搬过来,还给周明曲拿来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帮他擦拭源源不断流淌下来的鲜血。
温苍忍不住问了一个有点笨的问题:“这血……还能再输回去么?”
周明曲被他逗笑了,又因为实在不是可以笑的时候,变成一种很复杂的表情:“不能了,多脏啊。真要往回输,需要有专业的自体血液回收机,保证全程无污染。”
“那你要是失血过多了怎么办?”温苍非常担忧,“那个什么回收机,一般医院有吗?”
“现在没空找这些了,”周明曲一瓶一瓶看过那些试剂和药盒的标签,“如果真到了那一刻,我估计会死于一种类似严重的感染性休克,这件事会发生在失血过多之前,而且比失血过多更严重。”
周明曲拿起一个透明的小瓶子不放手,里面的液体也是透明的。
他好像找到了他想要的,可是迟迟没下定决心。
就在刚刚,他把薛博的研究资料看过了一遍,就像做了一场赌博,赌注就是他现在分秒必争的时间。
可惜,他输了。
薛博留下的资料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他现在只能先着手解决细胞因子风暴带来的机体损伤,再另找办法解决感染的问题。
而一旦开始着手治疗机体损伤,必然会给他自己带来莫大的痛楚,搞不好还会就此失去意识。
周明曲问温苍:“这里还有别的医生吗?可信吗?”
温苍点头:“有,她人挺好的,会站在我们这边。”说完起身:“我把她找来。”
“先别,”周明曲拦着他,“我意思是,如果我真的失去了意识,你让这个人帮我做件事吧。”
-
不知道为什么,郭钰猜出殷浅是男人之后,就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了,一直跟在他旁边。
纪英一时摆脱不了她,只好带着她一起上楼。
“有那么明显吗?”纪英摸摸自己的脸。
他以前在学校里演话剧的时候,曾经素颜上去扮演了一个女配,全程没有人认出来他是男人。
“不明显,”郭钰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真的不明显,你长得真的……”
郭钰必须停顿一下,以显示这句话的郑重:“真的,真的太好看了!”
纪英蹙着眉:“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种直觉,”郭钰回答,一本正经的,“一种来自女性引以为傲的第六感。”
说话间,他俩挨个走遍了这一层的手术室,最后发现尽头的手术室被锁住了。
纪英轻轻叩门,正要说话,里头忽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好像在承受着剧痛。
“是我,”纪英试着推了下门,“开门,里面怎么了?”
门里是温苍焦急的声音:“把范红找来!”
郭钰和纪英对视一眼,懂事地没有多问,转身飞奔着离开,去找范红。
纪英也正想离开,门却突然打开了。
温苍浑身都擦上了血迹,他本人倒是没有受伤:“算了,我去找范红,你留下。”
“郭钰已经去找范红了,”纪英皱着眉,“为什么我要留下?”
温苍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郭钰去找范红显然更合适也更安全。
“你先进来。”温苍把纪英拽入手术室。
纪英先看到了病床上翻腾着喊疼的周明曲,还有周明曲手里攥着的一支注射器,随即又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那具尸体。
“其他的以后再和你解释,”温苍回到病床边,努力控制着乱动的周明曲,“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了。”
纪英心里有了预测,他没有多问,也庆幸现在的自己是头脑清楚的。
他在病床的另一边坐下。
“纪……纪英……”周明曲浑身的冷汗,夹着泪,夹着从七窍里流淌出的血,眼眶发黑,看起来非常可怕。
“纪英……”周明曲不知道给自己注射了什么,疼得差点失去意识,但还是坚持要把这句话说出来:“对不起……”
纪英嘴唇动了动,攥紧了手,没说话。
“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夹杂在话语间的,是周明曲疼痛的惊叫,“抑制……炎症因子之后还……还要解决病毒的问题……”
纪英握住他的手:“我会帮你。”
周明曲开始大口地呼吸,好像身处于真空中一样。
他知道炎症已经波及到肺部,再继续下去等到肺部纤维化后,就真正回天乏术了。
他挺身坐起来,继续翻找那些玻璃瓶和药盒。
目前为止,周明曲已经给自己注射了肾上腺皮质激素、白介素阻断剂、血管紧张素转化酶抑制剂、内源性抗炎物质……
但是,还不够。
周明曲继续往自己手臂上扎入注射器。
那只惨白的手臂和手背上一片淤青,大大小小的针孔还没有愈合,就又被扎穿……
连纪英也忍不住别开眼睛,不敢再看。
范红很快就到了,也许是路上郭钰跟她解释过情况,两个人背着吕兴德偷偷上来了。
她进来后没有过问太多,只和周明曲交流了一些专业上的问题。
“血清?他有抗体吗?”
“你知道提取抗体需要多大的血清量吗?”
……
纪英懵懵地听着,等到那边交流完了,范红走过来,脸上的皱纹都加深了。
“小姐,你是他朋友吗?”范红还以为纪英是女人,“他说你的体内可能有抗体。”
“我也不清楚,”纪英揪紧了裙子,“要测一下吗?”
“当然,”范红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提醒他,“人血液里的抗体含量非常非常低,一般都是用动物来感染病原体生成抗体之后,从心脏穿刺取血或者切开耳缘静脉取血,有的时候也会直接切开颈动脉放血……”
纪英轻轻地“啊”了一声,脸色煞白。
范红知道自己太着急,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说这个,只是想强调抗体在血液里含量很少。如果是人,我们当然不会用这种方法,但这也需要对你大量采血。”
纪英像被烫了舌头,好久才结巴着说:“没,没关系……”
“那我们快走吧,”范红拉起他冰冷的手,“时间紧迫!”
-
从郭钰带着温苍和纪英离开后,已经过去了半天。
钟雪秦待在病房里,只剩下一张床,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已经洗完了澡,换了身新衣服,又从背包里翻出杠铃片,躺在床上指望着把玩下这些东西,才能忍住不去胡思乱想。
虽然在他意料之中,但当门真的被叩响,钟雪秦还是浑身一紧。
“我进来咯?”吕兴德一边看似在征求意见,一边又直接推门进来了。
“哟?”吕兴德转了一圈,“温苍呢?”
钟雪秦把准备了很久的借口说出来:“他在生闷气,躲在卫生间不肯出来。”
又是卫生间。吕兴德显然不太相信,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下门:“温苍?”
——哐当!
门内传出一声巨响,好像有人因为生气而甩出了什么东西到门上。
吕兴德一惊:还真有人?
其实,这半天钟雪秦也不是无所事事,他做了个简易的机关,在卫生间放了一个倾斜的铁质衣架,用一根从扫把上截取的短木棍支着,再用一根细线拴在那根木棍上。
看准了吕兴德敲门的时机,钟雪秦把手里那根细线一扯,放倒衣架,接着扯断细线,手指一转,把细线迅速卷回来。
吕兴德皱着眉,还是不大肯相信的样子。
“行了,”钟雪秦走过去,把他拽开,“你就别折腾他了,让他静一静。”
吕兴德笑笑:“总在里面待着,多不方便,该劝劝他。”
“废话,我当然劝过了。”钟雪秦撑着门,侧过一只眼睛,发出寒冷的光:“还是说,你把人家的朋友抢走了,还不允许人家伤心难过?”
这是吕兴德在温苍身上用过的伎俩,让对方觉得心有亏欠,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对方。
吕兴德单侧嘴角牵了牵,显得不太愉快:“我只是来提醒你们,到晚饭时间了,可以下来吃点东西,也和大家认识认识。”
“不用了,”钟雪秦指着门口,“请吧?”
吕兴德抿着嘴,抬脚正要走。
无意间,他用余光扫到钟雪秦的手指上,似乎卷着一圈颜色非常浅的细线,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清楚。
他一惊,随即不易察觉地笑了笑,甩手离开了。